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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祥瑞交友 ...


  •   翌日一早,梅旸就一直跟在韩昙身后碎碎念着:“初晰,我说真的以后咱们二人搭个伴一同行走江湖如何?你想我光有一副好嘴但没本事,你有本事嘴却不行,咱俩堪称绝配,索性也别打对门了,干脆两张桌子挪到一起,有钱一起赚,岂不是皆大欢喜?”

      韩昙面无表情的走在前面,梅旸从城隍庙出来叨叨着跟在身后。

      到了子午大街路口,韩昙将桌椅擦净,药箱笔墨纸砚摆放整齐,板正的坐在桌后,梅旸凑过来道:“你这地方是死角太阴凉了,去我那里吧,我那里日头好,舒服的很。”

      韩昙:“我喜凉不喜光。”

      梅旸站到光下灿灿的笑道:“阳光下多舒服”,见韩昙无动于衷,转身回了自己摊位吭哧吭哧把自己的桌子椅子扯到韩昙隔壁。

      韩昙起身蹙着眉忍声道:“你干嘛?挪回去!”

      梅旸直起腰身,拍拍手:“你不过去,我就过来呗,能干嘛我又不会吃了你,不是说好挨在一起吗?“

      韩昙道:“我不同你一起,挪回去。”

      梅旸一屁股坐在桌子上翘着腿道:“别这么冷漠嘛,大家都在一起睡过一夜了,怎么说也算半个朋友,孤身一人闯荡江湖真的很无聊,你相信我,我是个极有趣的人,会给你带来许多欢乐的。”

      韩昙一听气的大声道:“梅三四!注意用词!谁跟你睡过一夜!”韩昙这一吼,整个子午大街的人都呆愣了一下转身看向他们二人,舜而熙熙攘攘捂着嘴开始笑。

      韩昙当头醒悟自己说出何种大逆不道的话,脸瞬间绿了,整个身体气的发抖,梅旸见状有些认怂,倒不是怕众人笑话,而是韩昙真的生气了。

      “好好好,我说错话了,我离你远点,行了吧。”梅旸将桌椅搬离三尺远,韩昙低头快速收拾着自己的药箱物品,转身离开。

      梅旸举着布幡追上去,一边跟着小跑一边道歉:“初晰啊……我刚刚就是开个玩笑,咱们确实是一起在城隍庙待过一夜,只不过还有很多其他的人。梅旸快步挡在韩昙身前,将布幡夹在腋下,抬手俯身道歉:“韩先生,是在下失言,请受我一拜。”

      见韩昙不动,梅旸一把抓住背在韩昙肩上的药箱带子,韩昙转过头瞪了一眼:“放手”。

      梅旸忙松开手赔着笑:“初晰……我都认错了,你看现在咱俩都没钱,恐怕很难再找这样一个人流熙攘的地方,城隍庙里还有那么多没饭吃的难民,你忍心吗?”

      韩昙想起昨晚那一个个面黄肌瘦的身形,想到篝火映照着的那一张张笑容,还有小格弯弯的眼睛,停下了脚步。

      梅旸答应绝不给韩昙捣乱,离他的摊子三尺远。不过总能看见梅旸一厘一寸的往韩昙那边蹭,两个时辰不到两张桌子已经并在一起了。

      韩昙也没理会,虽脸上如下了霜一般,心里倒真觉得身边有了个人,没有昨日那样无助和尴尬了。

      后来梅旸直接靠着莲花翘舌替韩昙叫卖起来:“有事有病这边请,解刹治病全都行,神医神算保无忧,天降福禄家门口。”

      再加上梅旸和韩昙这两张好看的脸,人乌泱乌泱围过来,看病的、算命的、看脸的,都比得上人家街头卖艺的阵仗。

      傍晚两人收了摊,梅旸点着手中的银两凑近韩昙调侃道:“你看,你医术很高,我道行很浅,这一点上咱俩是不是绝配!”

      韩昙警惕的瞪了梅旸一眼,以免他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梅旸继续道:“其实你一点都不像表面看起来正经,昨日你给我下药,足以看出你啊蔫坏的很。我们这种看起来张牙舞爪拈花惹草的,实则脑子简单,你们这种不言语的咬起人来才真的疼。”

      “你说的对,我本就不是什么纯善之人,现在明白了离我远点还来得及。”

      梅旸以为韩昙生气了,瞬间认怂:“行行行我又错了,咱俩一点都不配,初晰你正经善良行了吧。”

      韩昙却认真看着梅旸道:“我没有生气,我是在提醒你,你心思纯善,但我不是。”

      梅旸凝视着韩昙,随后给出一个灿烂的笑道:“今天吃什么?”

      韩昙竟被这笑暖了一下,语气软了下来:“今日换成买包子吧。”

      梅旸朗声道:“好,买包子回家!”

      之前韩昙总不经意间戒备着梅旸,但无论怎样,梅旸都总像一道暖阳照着他这座寒潭。

      韩昙医术高超,诊金良心,外加赠送免费看相算命,两人已在子午大街小有了些名气。在梅旸暗戳戳的操作下,两人的桌子不仅挨着还挪到了能照到日光的地方,虽然只有一刻钟的功夫。

      人们开始口口相传谈论着,一个摇铃的和一个举布幡的搭档过日子,实在有趣。

      这天两人收了摊位,梅旸一手举着幡一手拎着鼓鼓的钱袋,赶在韩昙身前,与韩昙面对面倒退着边走边道:“初晰今日收成不错,咱们去吃点好的吧,日日吃馒头包子,我这胃里都要长馒头包子了。”

      韩昙看着梅旸,眼尾扫着梅旸身后:“你好好走路。”

      梅旸整过身与韩昙并排追问:“行不行嘛!”

      韩昙点头道:“不可太过奢侈。”

      “那是肯定的,毕竟咱们也不富裕,还有一屋子人要养活呢。”

      两人迎着余晖不紧不慢走在子午大街上,两边人家已起了袅袅炊烟,街边的散商都肩挑着担子往家赶,心里念叨着家里婆娘做的热乎乎的饭菜。

      梅旸也有些想家,他还从未离开皇宫这么长时日:“初晰,认识这么久,都不知你家在何处,来烟城干嘛?”

      韩昙虚望着前方道:“找人。”

      梅旸:“你从哪里来的啊?”

      韩昙:“滨州。”

      “滨州!”梅旸听到这两个字转向韩昙,提高了声量,

      韩昙看向梅旸:“怎么了?”

      梅旸:“我就是要去滨州啊!”

      韩昙:“你为何去滨州,滨州现下兵荒马乱。”

      梅旸正身耍着钱袋子道:“当然是参军啊!”

      韩昙冷声道:“康定懦弱,不敢开战,不割如何?”

      梅旸语气肯定:“不会的,皇帝一定不会再割滨州!”

      “你如何肯定?”韩昙冷笑一声,不以为意,梅旸也没跟他纠结。他向来不喜与人争执什么,每个人的生长环境不同,对事态的看法与认定自然不同,只要不事涉原则与底线,随意些是他的行事风格。

      梅旸回到开始的话题:“你要找谁?说不定我能帮你,我在此处混了许久,没有我不知道的。”

      此时两人已走到一家还未收摊的面摊,各自将布幡斜靠在邻座,面对面坐下,韩昙回了一句:“你不会认识的。”

      “不说怎么知道我认不认识,快说来听听。”突然梅旸反应过来,诡异的指着韩昙笑道:“不会是……”

      韩昙一下子羞怒“莫要妄言……”韩昙盯着梅旸看了一会儿,这么长时间的相处,韩昙早是信任了梅旸的,但有些事他也不便言说。

      两个背道而行萍水相逢的外乡人,现下无论相处如何亲熟,离开烟城就是汪洋中的两条没有记忆的鱼,一别多数也是生死之别,大家好聚好散,又何必给彼此惹上麻烦。

      梅旸伸直胳膊拍了拍韩昙手背安慰道:“你别灰心,总会找到的……”梅旸见韩昙挪开手只是象征性的点点头,梅旸见韩昙没后话,故意提升音量:“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饿其体肤,饿其体肤!饿其体肤!”

      韩昙看着梅旸莫名其妙,梅旸指着肚子道:“饿其体肤啊大哥,能先要碗面吗?咱俩再在这坐着光喝水,人家老板的案板子都要砍碎了。”

      此时韩昙才反应过来,转过头之间一个一身棕色短打的大汉握着一把菜刀一边那眼瞪他们一边哐哐剁案板,那案板上只有一颗细细的小葱。

      韩昙满是歉意的对大汉笑笑,再面向梅旸时已经收了笑说道:“你点便是。”

      梅旸摇摇头:“我才不呢,点贵了你又要唠叨。”

      韩昙起身对大汉招手道:“老板,劳烦两碗素面。”

      梅旸还等着韩昙的下文,却见韩昙安静如鸡的坐下了,于是喊了一句:“再来一盘牛肉!”

      “为何加牛肉,一盘牛肉可以给城隍庙的难民换一天的馒头。”韩昙皱着眉问道,

      梅旸满脸委屈:“大哥,你我两人在外赚钱不容易啊,我这嗓子喊的直疼,如何就配不上一顿牛肉了?再着不吃饱不吃好又如何有气力去赚钱?”

      韩昙道:“你总是有理。”

      梅旸:“不是我总是有理,而是我说的有道理……哦对了,明日再赚到些盘缠,我就得起程去滨州了。”

      韩昙眼睫突然跳动了一下,心里倏的翻一阵酸意,韩昙将酸意压下,平声道:“恰巧,明日我也起程离开烟城。”

      “嗯?你不是要找人?没找到吗?你要往哪去?”

      “往京城方向。”

      梅旸有些失落:“哦……咱们正好反向,找完人还回滨州吗?”

      韩昙点头道:“滨州乃我家乡,自然要回去。”

      梅旸迟疑了须臾道:“滨州很可能会打仗,你还是先别回了,我要是能活着回京城找你,我家就在京城。”

      韩昙脸色突然变得凛然:“你作为外乡人都可为滨州一战,我作为滨州人怎可弃之不顾?”

      梅旸撇撇嘴打量着韩昙道:“你会武吗?看起来柔弱书生一个。”

      韩昙道:“人,身可孱弱,但心不可无气节。”

      梅旸眼睛一亮称赞道:“好一个人可孱弱不可无气节!你这个朋友我梅三四果然没看错!你先往京城寻人,我们就在这里定下滨州之约!”

      韩昙看向梅旸,似有非有的点点头。

      梅旸见韩昙都不夹盘子里的牛肉,于是端起盘子一股脑将半数多的牛肉倒进了韩昙的碗中,韩昙有些惊盯看着梅旸,梅旸将盘子放下道:“谁让你都不吃的,明日咱们就分开了,没了我在你旁边耍宝吆喝,你一人也要机灵些,别傻乎乎闷在一旁不开口,人家谁会晓得你医术高明?还有做善事,量力而行,先照顾好自己,再照顾别人,人要先学会爱自己,才会知道如何爱别人,否则付出的爱终有一天会反噬的。”

      韩昙从未被人如此唠叨叮嘱过,也从未有人跟他说过要先爱自己,师父总说医者永远要将自己置于病患之后。

      “照你所言,岂不是推崇自私自利?”

      梅旸僵盯着韩昙那张正经发问的脸,倏的一笑:“我当初也是你这样问的,一字不错。”

      “如何回答?”

      梅旸:“咱们初识,你饿着肚子将吃食分给城隍庙的流民,你可心有不甘?假如你因此饿病,或者流民并不感激你,反而将你身上所有的钱财抢劫干净,你可会后悔?”

      韩昙:“并无,心甘情愿。”

      梅旸扬扬眉毛:“嗯,这就是你先爱了自己再爱别人。”

      韩昙:“怎么说?”

      梅旸:“如果你会后悔委屈,或者再极端些,反手杀了抢劫你的流民,就是没有先爱自己。还有些人被世俗裹挟,拼尽一生取得让众人艳羡的位置或成就,弥留之际却懊悔终生,想得者终生未得,因从开始他就不知何为爱自己。爱自己不是自私,不是贪享,是心,遵从己心是对自己最好的爱。那些为心中信仰付出生命者,你能说他不爱自己吗?恰恰相反,他爱自己,然后以此爱他人。如此就不会后悔,有朝一日不会被当初的付出反噬。”

      韩昙:“这对付出者岂不是很不公,也可以理解为你在替恶人辩解。”

      梅旸:“非也,道德律法褒奖善人,惩罚恶人。但于己需质问爱与不爱,作恶者大多不爱自己,以至极刑前或悲痛忏悔或恐惧胆颤,行善者也有不爱自己的,会因未得到足够的恩谢而委屈,他们终会被所行之事反噬。所以你看刑场之上有酣畅大笑者,面对恩将仇报有豁达释然者,此为爱己者,从心而行,不关外事,心甘情愿,心安理得,不被所行之事反噬。”

      韩昙:“被侵害者的挚友家人,面对仇者,又该如何?”

      梅旸:“你看又绕回去了,如果你真的爱你的家人,并甘愿为此仇付出所有,那便去报仇,如果是被伦理道德绑架去报仇大可不必,只需认认真真爱自己好好面对未来。”

      从两人开始讨论这个问题,韩昙双眸不自觉深凝着梅旸,他为梅旸的言论感到震惊,对梅旸更是好奇。

      韩昙:“谁教你的呢?”

      梅旸眼前闪现出一张须发半百仙风道骨的脸,可一想到脸上那张絮叨的嘴,不禁打个寒蝉:“一个絮叨的不行的老头儿。”

      韩昙:“老师?”

      梅旸:“算是吧。”

      韩昙语气中隐着些艳羡:“你有个好老师。”

      韩昙无奈的笑着点点头,老师对他是很好,比得上父皇,但那张絮叨的嘴啊……

      谈话告一段落,两人安静的吃起面。

      过了半晌,韩昙轻咽下口中面问道:“你可有会被反噬之事?”

      梅旸嘴里含着面,抬眼先是一惊,没想到韩昙还想着此事,快速咽下面,思虑半晌道:“出生之后应该没有。”

      韩昙:“为何是出生之后?”

      梅旸扬扬手搪塞道:“出生前的事鬼知道。”

      以祥瑞之身出生是梅旸心里永远的芥蒂,他的名字、表字、乳名、身份地位、相较于大哥二哥,他获得的宠爱、宽容一切都源于此,自小看似什么都能得到,实则什么都不能做。他是个被整个国家架在高堂上的吉祥物,除此之外无需有任何其他的成就。从他记事起,无论何种节日祭祀、家宴国宴,他都会被拎出来观摩。他关乎国本,不容任何的闪失。但他有一种预感,早晚会被“祥瑞”二字反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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