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终(GL)》露

6、胃疼的她

　　夏天晚上的郊区空气很好，现在太阳下山，看不见路，只能依稀辨认出小树林左面的空地上，那黑色的轮廓是一家小型的工厂，也就是一会儿要继续工作的地方。安非想提前先过去。

　　听到窸窸窣窣的响动，她扭头，看见里自己几步路外的小径旁边，那个小女鬼似的Mary双手抱膝蹲在那里……仔细地看看，似乎还在发抖，身子一颤一颤的。安非脑子当场就闪过个念头——我晕！我不会那么倒霉吧，正好碰到这女孩毒瘾犯了？她不是真的还用毒品啊什么的吧？怪不得弱不禁风的模样。算了，我还是离她远点吧！

　　这样想着，安非扭头就往和他相反的方向绕到工厂的另一面墙，找一块大岩石，用手拍去了点灰尘，就坐在上面，也不管会不会弄脏衣服。她都站了几个小时了，这会儿腿都是软的。

　　从裤子口袋里拿出一包烟，打火机点燃烟卷儿的一瞬间，清冷的空气和温暖的烟草混合着冲进肺里，她轻轻的咳嗽了一声。

　　这工作，真的不是人做的，好累。也许也只有这个时候，她才能够好好的静下心来。烟的味道充满了整个鼻腔，这一瞬间，她只感到无比安心。

　　吸毒、酗酒——想想这些，在那个由浮华和奢靡构成的圈子里简直是最通常的事情，大家都虚荣的活在镁光灯下，尽情展现自己最美丽的一面，追求片刻的荣耀。但是灯光关闭后，消去了光影的阴暗空间里，那些人的生活便被全部由空虚带来的不稳定和不安全占满，借助吸毒酗酒来寻找片刻的解脱。

　　安非能够理解，但她却不能苟同……

　　“你……能不能给我一支烟？”是Mary。她站在安非的对面。天气很热，她却双手抱肩，身体还是有些微微颤抖，好像很冷的样子。她身上依旧是最后拍摄的那套女式小西装，整个人向前弓着身子，佝偻着背，瑟缩着身体。

　　安非抬起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冷哼一声：“我说，那个，你叫Mary是吧？Mary，我这烟，恐怕解不了你那需要吧？你那副总经理没给你带点儿什么‘必需品’么？呵，可真是不会做人呐。”

　　“你说的话……我不懂你什么意思……”Mary的唇角微微抽搐，就算化了妆也看出她已经血色褪尽，显出一副很痛苦的模样来。

　　安非又笑了笑，没接话，只是从兜里把香烟盒拿出来递给她。她伸出手，手指有些颤抖着打开盒，从里面抽出一支洁白的香烟叼在嘴上。安非冷冷地瞧着她——呵，这会儿的模样多可怜啊！

　　摸出打火机扔给Mary，她苍白地笑，接过，点燃了口中的烟。“我……有点疼。”

　　“疼？”安非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过了几秒才自作聪明地以为她是毒瘾犯了，所以会难受，“哦，我知道了。可能，是会有点疼的。”安非从她手里拿回自己的烟盒，放进口袋。

　　Mary蹒跚着走过去，坐到安非身边，谁都没有开口说话，两人无语只是默默的抽烟。

　　安非还是有点不放心她，撇了她一眼。Mary注意到了，虚虚的朝安非笑了一下：“谢谢你，我想，大概是我的胃炎又犯了，我好疼……不过没关系，抽根烟，转移一下注意力，就舒服多了。”

　　“我靠！”安非这才知道为什么之前她会疼得抱成一团蹲在地上，可笑的是自己自作聪明地以为她是毒瘾发作，于是终于忍不住骂出口，也怪自己的傻：“胃疼你还要抽烟？自己的胃自己怎么不当心呢？不吃药么？”

　　Mary撇撇嘴，显出小孩子一般的别扭神情来：“我这次出来忘带了。”

　　安非无言——你还真不拿自己当回事儿啊？你不心疼自己谁还来心疼你啊？

　　其实平时安非是懒得管别人的……或许说，安非是除了自己，除了亲人以外的谁她都懒得管，她一直觉得，能管好她自己就不错了，她哪儿有那么多的精力去管别人啊？所以在日后回忆起来的时候安非觉着自己那天很不正常，她想，可能是我太担心我的工作进度被打乱了，可能是我太纠结如果今天拍不完会再占用我别的时间，可能……后来她给自己找了很多的理由——但是当时：“你坐这儿别给我乱动！”说完安非扔掉了自己的烟，也把Mary手里剩下的半根香烟也抢过来扔在地上用脚踩灭。

　　安非后来总是想着，如果当时放着这个人没有管，是不是日后分离的痛苦就不会再有了？

　　可当时，她只是急急忙忙地走进厂房里——那时候所有的工作人员几乎都已经进了工厂提前做着准备，也有三两个人围在一起聊天的。安非东张西望地找着她的背包。她记得自己包里这种日常的药都是经常备着的。

　　“安非姐，你在找什么呢？”小林见安非似乎是在找什么东西，跑过来问道。

　　“我那个包呢？就是我今天来背过来的那个。”

　　“哦，那个我帮你收起来了，我去帮你拿！”她转身跑开，过一会儿把包背过来。

　　“谢谢啊小林，你能不能再帮我倒杯热水过来？”

　　“行啊。”

　　端着装满了胃药冲剂热腾腾的纸杯，安非想了想，又顺手拿过拍摄用的第一套晚礼服，走出厂房，拐到工厂另一侧墙壁处。

　　Mary弯着腰坐在一块大石头上，一手死死地抵着胃，另一只手紧紧攥住自己的衣角。安非看不到Mary的表情，只看见她攥着衣服的手指节发白。

　　“喂。”

　　她抬起头，安非把手里的纸杯递给了她，她接过来的时候冰冷的手指碰到了安非的，那么热的天气，那么冰凉的手指。

　　“你先站起来。”

　　“嗯？什么？”Mary歪着头看安非。

　　“我让你站起来，我知道你听得懂中文，不要给我装傻。”

　　“哦。”Mary笑了笑，乖乖地站起来。安非把手里的衣服折叠了一下放在石头上，“坐吧！这样的话会舒服一点，工厂里面有空调，你现在胃疼成这样还是先不要进去了，就在这儿坐一会儿吧。”

　　反正又不是我们工作室的衣服，送来拍片子的样衣都不能拿回去再卖的了，就先用着呗。安非心安理得地想。

　　Mary坐在衣服垫着的石头上，两手捧着杯子，愣愣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过了一会儿，慢慢的凑上前去，抿了一口带着苦味的液体，然后怕苦地皱起眉，吐了吐舌头。

　　安非傻傻的看着她……直到自己突然回过神来，咳了一声，别过脸去。

　　“我用不用把那你那个意大利副总给你叫来啊？”——啧啧，说实话，你这情人可真够不负责任的，你都生病了他都不知道。

　　“你说他啊？他好像已经回去了吧。”

　　我说，你混得也太惨了吧？安非想——做别人的小情人，你家老板高兴了捧你在手心儿里要星星都能给你全摘下来了，但是你家老板想甩你就绝对不会惦记你的死活——这都是背地里见不得光的关系，那人连个承诺都给不了你的，这层关系说出去的话，估计是个女人都得吐你一口，说一句“不要脸”。

　　Mary不再说话，捧着杯子一口一口喝着药，到最后皱着眉仰头把剩下的药剂全倒了下去——放下杯子，伸出舌尖小心地舔了舔嘴角：“安非，谢谢你。”

　　不知道为什么，听着Mary感激的话语，安非心里就突然不舒服起来，心里暗暗想：我跟你有什么关系啊？连朋友都还不是呢。你不是应该叫我一声“安老师”或者“安小姐”么？干吗叫我名字啊。其实我在心里还是很瞧不起你去做别人的小情人的好不好！

　　“没关系，谁这样我都不能看着不管的。我先回去了”

　　“安非，我也要回去，跟你一起……”——我说，你是不是还来劲了？

　　“那你回去坐着吧，我突然想再走走。”

　　“诶？那好吧……”Mary起身，像是委屈似的看了安非一眼，一手拿着杯子，一手拎起垫在石头上的衣服，转身走了。

　　安非坐在刚才她坐过的那块石头上，手指无意间摸到口袋里的烟，深呼吸一下……因为刚才他在这个空间存在，所以空气中残存着一些飘渺难寻的气息——纯净却意外的有些倔强——是她身上香水的味道留在安非脑海中抽象的模糊印象。

　　想着她坐在这里，胃疼成那样还笑着说自己没关系。

　　想着她坐在这里，抽烟时，看不真切的她的双眼里，闪过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