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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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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邮政局到了,下车的乘客请带好随身物品依次下车。”
拥挤的车厢响起机械女声的提示音,一群老头老太拖着小推车从人堆中挤出来,“唉,师傅停一停,我这里下。”
站台的停靠点被一辆私家车占了,司机只能临时停靠在马路牙上,背后的车跟催命似的,喇叭交个不停,司机瞥了一眼后视镜低声骂了一句:“龟孙子,给你姥爷上坟去呢,这么急。”
前头的私家车一开,司机立马一脚油门上去,整个车厢都猛地晃了一下,只听见“叮咚”一声,一道清冷淡漠带着少年人微哑的嗓音响起:“师傅,停一停,我还没有下车。”
他的声音不难听,甚至很好听,就是好像寒冬腊月里傲雪凌霜被冰封的腊梅,但是那腊梅又没有袅袅香气,不近人情的很。
司机转头看了一眼,因为邮政局是这条线路的热门,前头有个大型商场,老头老太们都喜欢乘这一班去超市抢鸡蛋,刚才那一趟下了几乎大半个车的人,现在车厢内有几个人头都数的清楚。
那人带着一顶黑色棒球帽,脸上带着一只医用蓝色口罩,大夏天的长袖长裤就像是不怕热一样,身后背着一只书包,有些旧,拉链扣旁边露出线头。
他抬头的时候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双眸色若水的眸子,他的长相和他的声音一样生人难近。
司机最近在学周易,其中一样便是看面相,印堂窄,天生的凉薄之人,他在心中“啧”了一声,按下按钮开门。
苏懿在夏日十一二点的酷热阳光下左拐右拐进了一个小巷,那是城中村的位置,这里是整个城市最黄金的地段,坐拥市中心最大的中央大厦和银泰广场。
这么好的地段不光是政府心动,房地产开发商也心动,只是住在这里的大多都是无业游民或者一些老人,他们都盯着发改委手中的钱袋子,和饿狼一样恨不得生吞了。
当时开代表大会,居民漫天要价,把发改委的几位大佬吓回去,从此以后就没有人在想着谈这块地,一来二去居民成了钉子户,这块地也成了这座光鲜亮丽城市的污点。
苏懿走在他家那条小巷的路上,因为这是早年的楼盘所以两边路都很窄,连停车位都没有,自行车电瓶车随意堆放在路边,充电线随意乱搭,楼房墙面上都是经年的灰黑污垢,满墙的爬山虎乱长,本就采光不好的楼房这么一来采光更差。
可能是接触不良,也可能是漏电导致,其中一辆电瓶车的充电器上闪过一阵“咔嚓”的火花,苏懿不以为意的转过头。
就在他走到楼梯口的时候,身形停顿了一下,他转身,踟蹰良久敲响楼下棋牌室的门。
棋牌室是地下室该的,老小区了虽然叫地下室但是其实还是修在地上,只不过把架空的一层空间利用罢了。
“阿姨在吗?”苏懿移开推门。
打牌的人大都抽烟,一边打一边抽,吞云吐雾,把好好的空气污染成重度雾霾,苏懿被烟味呛了一下,他咳嗽了几声,顿时室内划拳碰麻将掷骰子的声音静下来,所有人停下手中的活看向他。
一时间静的诡秘,所有人都是见到是他之后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就在这诡异的气氛中,一个中年妇女抬起头,她烫了一头时髦的小羊毛卷,但是因为头发短整个堆在头上,看上去臃肿极了,发色又焗成红色,那种红一看就知道是楼下剪头发十五一次的理发店染的。
棋牌室是邻居阿姨开的,她抬头看到是苏懿,脸上是难以掩饰的尴尬:“怎......怎么了?”
“阿姨,你看看你的电瓶车。”苏懿话不多,他和邻居其实也不是很熟顶多算是眼熟。
“哦,电瓶车啊,我忘了。”老旧电瓶车没有自动断电装置,需要人看着,不然电瓶会爆,邻居阿姨走出来,看着他嘴唇嚅嗫,最后只憋出一句:“快回去吧,你妈等着你。”
这是只听见楼上传来“砰”的一声,那是苏懿家传来的声音,他家就在一楼,棋牌室的正上方。
“那我走了,阿姨。”苏懿示意。
他迈上楼梯的腿迟缓而带着犹豫,不过是一层楼的高度,一两分钟的事情,他磨蹭成十分钟,半霎才从书包口袋掏出钥匙。
钥匙转动半圈,门应声打开,只见打开门的刹那一只碗飞出一道残影,伴随着碗被摔裂的声音,还有女人的咒骂。
还好在苏懿躲得快没被砸到,但是溅出的汤汁还是滴到了他的衣服上,零星的几滴滴到他的手背上。
他的皮肤苍白不带血色,是惊心触目的白,隐隐可以看见底下的静脉,那两三滴热汤是刚出锅的,把他的皮肤瞬间烫红看上去可怕极了,但是苏懿不在意的用手擦了擦菜汤,扭头看了一眼门外死不瞑目的菜碗尸体,那是一碗丝瓜汤。
“爸。”苏懿对着坐在沙发上的男人低声道。
沙发是老旧的木质沙发,上面的漆几乎被包浆,盘得噌噌亮,木质沙发对面是一台已经被淘汰的笨重电视机,电视机里面的新闻主持人字正腔圆的声音被音质不好的音响传出来带着电流声,屏幕也是一会儿闪过一条雪花带,半死不活的。
电视机背后的玄关上放满了瓶瓶罐罐,苏伟业在茶几上磕了一桌子的瓜子就是上面拿的。
苏懿去阳台拿了拖把和扫帚,收拾起门外的一片狼藉,就像是习以为常。
他在门外收拾,背景声音是男人和女人的互骂,什么脏话脏就骂什么,苏懿默默关上门,回到自己房间。
他的房间很简单,一张床和衣架除此之外就是蒋石萍堆在自己房间中的杂物,房间一股老窖里梅干菜的味道,他皱了皱眉。
房间光线不行,老式的玻璃因为提纯技术不好都是带着雾蒙蒙的蓝,再加上窗户外面的爬山虎,尽管是夏天他的房间也冷得像是冰窖。
他躺在床上,躺在一大片被墙壁挡住的阴影之下,任由心绪扩散,就像是一只在地上爬行的肮脏小虫,爬行过的地方是阴暗、是潮湿、是腥臭。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伴随着很响一声的关门声,世界安静了,卧室门口传来一阵敲门声。
苏懿没有回应,没有任何动作,门没锁,他知道女人会进来。
果不其然,下一秒女人推开门,带着厨房的油烟味,“小懿,吃饭了。”声音哽咽带着哭腔,似乎忍耐着什么。
苏懿没有回复她,双唇就像是涂了502,四肢百骸就像是被蚂蚁啃食带着隐隐的痛,终于在女人一声又一声的催促下他开了口:
“妈,我知道了。”
餐桌上也是一片狼藉,男人把所有荤菜像是泄愤一般全部吃完,只剩下不喜欢的素菜,两个人分别坐在桌子的一边。
蒋石萍看着自己精瘦的儿子道:“妈再去烧一碗。”
“不用了,妈。”苏懿摇了摇头,“我吃不了多少。”
蒋石萍叹了一口气,将菜挪到苏懿面前,眼中又是隐约的泪花:“小懿,是妈对不起你。”
苏懿没说话,默默吃饭。
“你从小就没过过什么好日子,一直生活在爸妈的争吵声中,一直是动荡不安的生活,以前条件好有你爸就一天到晚气我,现在条件差了更加,你爸不是个可以患难与共的人,他是个畜生......”
“妈,吃饭。”苏懿咽下最后一口饭,打断了蒋石萍的絮絮叨叨的抱怨:“我吃好了。”
被儿子打断,蒋石萍脸上有些难堪,她脸色变换几下终于还是冷静下来,默默流泪,低头吃饭。
苏懿就坐在她对面,打量她,曾经保养得白皙精致的皮肤如今因为上了年纪再加上劳作和不再保养变得干瘪蜡黄,雀斑和皱纹爬上她的眼周,不过五十岁不到头上已经长出白发,额角稀稀拉拉的白发因为自己剪去变成短短的一截。
蒋石萍怕疼却也爱漂亮,几根白发不肯拔去都是剪的,原本不多的白发因为家里破产变得花白一片,都不知道从哪里剪起。
“妈,我书包拉链头子坏了。”苏懿出口打破那近乎可怕的沉默。
“嗯?”蒋石萍抬头,因为动作太快导致脸上是麻木的悲伤,“哦,你去找林奶奶,你知道她在哪里的呀,前面左边那一幢。”
苏懿看到她的表情不知怎的想起中学课本中的祥林嫂,一样的可悲、命途坎坷,一种莫大的悲哀在他心底升起。
那是对于命运的麻木和毫无生气。
苏懿来到林奶奶那儿的时候,她正在地下室睡觉,老人家为了省那一两块的电费,夏天宁愿住阴暗潮湿的地下室。
地下室门开着,旁边支着一块小黑板上面写着“林月裁缝铺”,一只浑身雪白唯有头顶一撮黑的小猫趴在地上,懒洋洋的。
这只猫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春天野猫发情生崽多,大约也是哪一只流浪猫生的,到了这里,林奶奶喂过它几口饭,它帮忙抓老鼠,于是一人一猫形成一种默契,林奶奶没说收养它,但是每天的饭都有它的一份。
这是苏懿曾经住的高档小区没有的,以前他住的小区,别说是野猫了连麻雀都被打扫的干干净净,丝毫没有人气,邻里之间也是冰冰凉凉的,遇见只会点头示意,有时候甚至连最基本的招呼都不会打。
“奶奶,我的拉链头子松了能不能帮我修一下啊?”苏懿一边撸猫一边对着林奶奶道。
林奶奶年纪大了有些耳背,苏懿叫了好几遍她才睁开满是褶皱的眼皮,目光有些浑浊,看见是苏懿,眉开眼笑道:“是小懿啊。”
和蔼又慈祥。
林奶奶修拉链头子的时候苏懿就和“一搓黑”玩,此猫虽是流浪猫但是被林奶奶一顿又一顿喂得那叫一个油光水滑,心思也贱得慌,大约是瞧见苏懿手中没吃的,反手就用屁股对着他不和他玩。
“好了。”林奶奶将修好的拉链反复拉了几遍,很顺滑,就把书包还给苏懿。
苏懿从口袋里摸出十五块钱零钱给她,但是她摆摆手:“小懿你留着吧,就是修个拉链而已,用不着钱。”
“奶奶,我妈一定要我给你,要不然下次就不来了。”苏懿把钱放在她的桌上。
“唉,你这么说,我以后怎么还好意思麻烦你妈,收着,自己买点好吃的,瞧你瘦的。”见林奶奶坚持不肯收,苏懿也没有办法。
林奶奶两个儿子一个女儿都过得不好,两个儿子一个在深圳打工另一个在新加坡打工,小女儿还远嫁,平时有什么事都是找邻里帮忙,什么生病上医院基本都是蒋石萍陪着她去。
早年苏懿家破产的时候,来到这里住,许多东西都是林奶奶教蒋石萍的,苏懿也是真心把她当做自己的奶奶,如今她老了照顾她也是应该。
苏懿帮着老人收拾了屋子,喂了猫已经差不多了,他抖了抖棒球帽,和林奶奶说了再见,低着头就往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