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谎言大厦》空城兆木

2、羔羊猎手

　　六仔在打工的餐饮店了吃了晚饭，今天生意很好，老板一个开心，给各位员工都加了餐，甚至还抱出了自己私人收藏的养生泡酒让员工放开了喝。六仔还未成年，改了生日才得以到小餐馆打工，这是他第一次喝酒，他并没有喝太多，但微醺的感觉让他走起路来飘飘忽忽的，大脑理性闸门的暂时关闭让他分外开心，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晃晃悠悠地沿着城中村的小路走回家。
　　离家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他突然感觉到尿意上涌，附近也没有公共厕所，他干脆拐到垃圾桶的旁边解开裤带开始方便。尿液滋到了垃圾桶旁边的黑色塑料袋上，发出了哗啦啦的声音，放完终于舒服了，他抖了抖，拉起了裤带，结果一个没站稳差点摔倒，他赶紧扶着垃圾袋站稳，不小心蹭到了自己的排泄物。“操。”他骂了一声，嫌弃地甩了甩手，又试图在垃圾桶的边缘刮掉手里的污垢，却看到了一幕让他下半生都不敢喝酒的东西——是一个穿着红裙的女人，嘴巴咧着，笑容一样的延伸到了耳垂边，以一种活人绝对无法摆出的姿势被塞到了六仔刚刚撒尿的黑色塑料袋里。塑料袋裂开了，雪白的手脚散落了出来，沾了很多的污垢。
　　“啊啊啊啊啊啊啊！鬼啊！”六仔惨叫着逃离了小巷子——
　　秦良带队到达现场的时候，法医宁振也刚刚到，正准备穿隔离服戴口罩，秦良冲他扬了扬下巴问：“阿宁你这是要全武行上的吗？”宁振还没戴上口罩，一脸幽怨地望向没有人的地方，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让秦良都开始有些同情这位有睡眠障碍的好友了。宁振慢慢悠悠地转过身，示意让秦良帮忙系上隔离服的系带，一边叹气一边说：“是个小姑娘，被装在垃圾袋里丢到了垃圾桶旁边，身上还被发现的人尿了一身的尿。”
　　秦良系带子的手一顿，所以今天，是一个小姑娘吗？他心里某个柔软的角落被牵动得有些疼痛。他在进入现场前，双手合十朝着里面的方向拜了拜，他见过太多残酷的场景，但并不代表他能习以为常，他推开人群，一步一步走到了核心位置，食物变质和排泄物的气味混合在一起，令人作呕，他看了看那个小姑娘，默默地侧过了头，鼻子有些不受控地开始发酸。这个小姑娘非常的年轻，甚至看起来像一个孩子，本来应该是离死亡最远的一类人，现在却像个坏掉的玩偶被抛弃在这个肮脏的角落，以一种最狼狈的姿势出现在最不应该出现的场所。他问了一下现场的民警：“亲属到现场了没？”民警点了点头，把秦良带到了外围的一个民房里。
　　民房里灯光晦暗不明，在最角落里面坐着一对中年夫妻，丈夫抱着哭得停不下来的妻子，见到秦良进来，丈夫拍了拍妻子的背站起来迎接。秦良例行询问道：“您是……死者的父亲对吧。”对面的这位中年人穿着并不便宜，大半夜被叫到现场，头发和胡须却打理得分外整洁，看起来就像是从工作场所直接过来的，如果不是红彤彤的眼睛，很有可能被认为是某个企业的高管。他听到秦良口中的“死者”两个字，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但很快克制住了。他简简单单地说了一句“是的”。他的妻子显然没那么镇静，从椅子上直接冲过来伸手就要来抓穿着制服的秦良，她反反复复的尖叫着：“杀人凶手！帮凶！”刺耳的音量让秦良一瞬间忘了躲避，差一点就被挠到了脸上，跟在秦良后面的民警侧身上前，隔开了情绪激动的女人。那位丈夫反应也很快，抱住了狂叫的女人，他极度克制，抱着自己的妻子安慰着：“睿睿，冷静点，他们是警察。”“警察又怎么样！馨然之前报了那么多次警！但凡他们处理一次！处理一次！我的女儿都不会死！”女人绝望的嘶吼着，伸着手试图抓住秦良。“抱歉，我太太现在情绪很不稳定，可以给我们点私人空间吗？”那位男人回头，明明是请求，语气却是十分的肯定与不容置疑，他继续说着：“如果您有什么疑问，给我十分钟，十分钟之后我到外面接受您的询问，警官，拜托了。”秦良看着快要晕厥过去的女人，点点头同意了。
　　秦良站在民房外面，点了一支烟，他这个角度不能完全看得清现场的状况，但他看到了宁振带着他的徒弟进进出出了几次，他还看到了肖开宇正在和辖区的民警对接情况，他还听到身后的房间里传来夫妻二人的争吵声，准确的说是女人的叫骂和男人持续低声的安慰。他在混乱中深深的吸了一口烟，灼热的烟气刺的嗓子有点不舒服，他把烟吐了出来，烟雾袅袅升起，在他头上凝聚成了一个模糊的形状，又被暑气的热风吹散得一点不剩，凌晨四点，这是这个城市夜幕下最黑暗的时刻。
　　肖开宇看到了独自站着的秦良，就走了过来，秦良叼着烟，顺手拿过了肖开宇做记录的本子，他啧啧地发出了不满意的声音说：“你小子的字怎么那么丑，谁看得懂啊？问到了些什么？”肖开宇讪讪地笑了笑，指着本子开始说明：“死者随身带着的包和财物都没丢失，身份证和手机也都在，所以得以第一时间确定身份。然后这边城中村监控其实很密集，这边，那边都有摄像头，垃圾桶上方也有一个业主自己安的摄像头，这边派出所已经调取了今天下午到晚上的录像，基本可以确定这里就是一个抛尸现场，12点左右，一个穿着运动服戴着口罩帽子的年轻男性用小托板车把装了死者的黑色垃圾袋和一些厨余垃圾倒到了这里。1点左右，报案人，也就是发现现场的六仔到这里小便，发现了死者，随后报警。”
　　“嗯，你这边留一下报案人的基本信息和联系方式就让他先回去吧。”秦良扬了扬下巴，肖开宇才看到在黑暗的角落里抱着头的一个少年。肖开宇点点头说：“好的老大。”说完他就转身要走，却被秦良拉住了，他问：“这对夫妻说之前这个小姑娘报过警，这个事情你侧面打听一下到底是什么情况。”秦良凑得很近，压低了声音，肖开宇愣了一秒，然后听出了话外音，他点了点头，走开了。
　　秦良在墙角捻灭了烟头，刚好和从民房里出来的男人打了个照面，秦良伸手自我介绍着说：“你好，我叫秦良，是市刑侦大队的队长。”

　　如果人没有选择，是失去生命更残酷，还是失去所有的标签、身家、家人、朋友孑然一身更残酷？尹苏哲曾经认真地思考过这个问题，现在摆在他面前的这个案子似乎就是这个问题的究极现实写照。本来这是两起看起来毫无关联的案件，一个是独居青年自杀跳楼事件，另一个是XX大厂会计被网上的“女友”骗光积蓄最后下手公司公款被发现的事件，但两起案件都与一个叫做“星空”的匿名聊天APP扯上了关系。
　　案件所有的信息都摊在了经侦队的长办公桌上，尹苏哲坐在一边，另一边是他三位神色各异的队员。他还没彻底摸透对面几位的脾气秉性，就决定先试一下他们的水平。他把手肘放在桌上，交叉手指杵着下巴问：“各位，上午已经让你们都熟悉了一下材料了，请各位现在谈谈你们的想法吧，可以从侦查方向或者是下一步的工作计划这些方面谈一下。”他顿了顿，伸出手掌邀请年纪最大的老刘开始：“刘老，您比较资深，您给我们分享分享先？”
　　老刘早上看材料的时候在笔记本上密密麻麻的写了很多，尹苏哲很是好奇他写了些什么。老刘清了清嗓子，抬起笔记本看了看，又皱着眉非常不确定地说：“这个啊呸呸……”——是APP，尹苏哲没有纠正他，只是看了看另外两位队员，果然，胡小树偷偷地在捂嘴笑，另一位叫梁冰的女队员眼皮都没抬，低着头很明显在桌子下面扣手机。“……啊呸呸上面是匿名的，就导致我们很难追溯到背后真实的账号使用人员，这个是目前最大的困难，我觉得我们应该去那个电信那边让他们提供帮助。”如果是三五年前，找服务供应商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尹苏哲没有点评，只是点点头表示认同，老刘继续皱眉看着笔记然后非常不确定的说：“现有资料里面，两位受害人都没有和他们所谓的聊天对象见过面，这点很奇怪。”
　　“这有啥奇怪啊，网恋不就是这个样子吗？”胡小树显然是憋不住了，伸头插话。
　　老刘好脾气地笑了起来，合上了笔记本说：“哎，我真的是年纪大了，看不懂你们年轻人了。”“诶呀，刘老您也不要太排斥这些新鲜事物嘛，改天我教您怎么用。就是……”“咳”尹苏哲及时的制止了眉飞色舞的胡小树，他问老刘：“刘老还有补充的吗？”老刘摇了摇头，靠在了椅背上。
　　“那，梁姐？你怎么看？”被叫到的梁冰抬头，她指了指一边的投影仪，说：“我可以用那个说明一下吗？”尹苏哲答应了，胡小树立马热心的去拉窗帘。
　　梁冰坐到电脑面前，把手机和电脑操作了一下，把手机的屏幕内容投影了出来。
　　“上午我这边看了现有的材料，发现了几个问题，首先，这个‘星空’的聊天软件的注册信息是有问题的，注册地是一个餐厅，工商注册信息也是虚假的。”她在屏幕上展示着各种照片和截图，“软件也无法从正常的软件商城里面下载，我刚才一直在搜索下载的方式，目前发现了在小蓝书里有博主介绍过这个软件。”梁冰显然对这些社交软件非常熟悉，她放大了截图解释说：“这个博主的IP地址就是在我们市，发布时间是上周，我觉得可以去和这位博主了解一下情况。”
　　梁冰的一番发言倒是有些颠覆了尹苏哲对她的印象，她身上多少还是有点东西的。尹苏哲不由得在心里松了口气，三个队员如果一个都靠不住，那他真的是有些吃不消了。
　　“还有吗？”尹苏哲自己都注意到自己说话的语气里带上了些许期待。
　　梁冰看了看手机，回答道：“暂时没有了。”
　　“那，胡小树，你有什么看法？”尹苏哲问开始放空的胡小树。
　　“他们的材料……整理得真好，我得好好学学。”——行叭，三分之一可靠已经很不错了，尹苏哲心里苦笑着，脸上却一点也没表现出来。
　　他清了清嗓子，开始总结起来说：“各位说得都挺好的，那我这边也来安排一下下一步各位的工作。刚刚刘老这边提出了两位受害人都没有和网恋对象见过面这个疑点，那刘老您这边带着胡小树辛苦一下，去了解一下这两位受害人的生平和喜好，最好能深挖一下他们的社会关系。刘老您看合适吧？跑腿的事，你让胡小树多去锻炼锻炼，您指点指点他。”老刘和胡小树都没有异议，胡小树一边点着头，一边快速换座位换到了老刘的旁边。
　　“梁姐，这个IP地址的问题待会我和网警那边联系一下，你把详细信息发我。下午你没别的事我们就去会一会这位博主吧，记得换便装。”梁冰点了点头比了个OK的手势。“这边还有一点，需要各位一起抽空做一下，大家在系统里面搜索一下，还有没有类似的案例，如果能发现更多的信息，我们下一步就会更明确一些。”
　　“好的，尹队。”
　　——这个尹队，不好当啊。尹苏哲看着桌上一堆一堆的卷宗，突然想起了食堂里甜度超标的红烧肉，糖分和肉类是人类真正的朋友。
　　秦良抱着毯子，打算在休息室眯一下，刚刚推门进去就撞见了尹苏哲在换衣服，分外疲倦的他没有精力再调笑，简单的打了声招呼：“尹队早。”
　　“不早了，这都下午了。”出人意料，尹苏哲反而没有那么不近人情了，他一边扣衬衫的扣子，一边从衣柜那边绕了过来问：“一晚上没睡？”
　　“对。”斜斜的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里照射过来，刚刚好照亮了尹苏哲的半边身子。他站的位置刚好挡住了本来要照到秦良身上的阳光。秦良一脸胡茬，黑眼圈都快到脸颊上了。尹苏哲看着这位秦大队长饱受摧残的尊荣，不由得笑了起来，回身拉上了窗帘，说：“你抓紧时间休息一下吧，过劳会猝死的。”这种话语从他嘴巴里说出来似乎立刻有了点说不定真会实现的现实感，秦良看着穿着休闲装的尹苏哲，脑海里却回转着现场的那个丈夫的形象，是哪里出现了重叠呢？他点着头，倒头就睡，尹苏哲换好衣服准备出发的时候，秦良已经睡得人事不省，抱着的毛毯都掉了一半在地上。尹苏哲帮他把毯子往上拉了拉，其实吧，秦良只要说话没那么阴阳怪气，似乎还是很有校园传说中的那位大神的感觉。
　　秦良的大名，尹苏哲在很多年前就已经知道了，在自己读大学的时候，学校里的各种技能比赛，第一名基本都被这位老师同学口口相传的全优学霸包揽了。再之后他听说到秦良的大名就是公安系统的比武大赛，他的手枪射击成绩甚至比特警队的那些高手还要厉害。尹苏哲刚进警队的师父就是一位和秦良一届的刑警，平日里也没少听这位疑似“粉丝”的师傅那里听到秦良某些传奇般的事例，比如假扮保洁，孤身一人卧底涉毒夜总会，掌握关键证据，揪出了一串大大小小的毒贩；再比如从几百个小时的监控视频中找到几秒钟的关键证据等等不一而足，总之，仿佛就是警界传奇，刑警翘楚，再加之他多次拒绝离开一线的高风亮节的行径，把他渲染得完美无缺。尹苏哲得知自己调到了和秦良一个单位，就违背自己的行事准则，“死皮赖脸”地拜托了领导务必带自己面见一次秦神。当然，理想和现实是有诸如此类的鸿沟尹苏哲一早就知晓，只是，破灭得太过彻底，也不再美好。
　　梁冰穿着和尹苏哲一样颜色的上衣和裤子，虽然款式不一样，但两个人站一起就很像某个快餐店的店员和经理，尹苏哲默默地坐到了副驾驶，梁冰坐到了驾驶室，突然来了一句：“我觉得我俩还缺鸭舌帽，就黑色的那种。”“带M的那种吗？”尹苏哲悠悠地补充了一句，以为这位上司毫无幽默感的梁冰有些吃惊，但，冷面笑匠开的玩笑还是……一天一次就足够了。她闭上嘴，决定专心开车。尹苏哲也没再搭话，他除了上下班，基本还没在这个对于自己来说全新的城市活动过。他在手机上查看着网警给的地址，是一个居民小区，梁冰一边开车一边说：“尹队，这个小区是有名的网红聚集地。”“网红聚集地？”尹苏哲有些不解，梁冰解释道：“这个小区里面环境很复杂，之前是煤机厂的宿舍，后面煤机厂搬迁了，但由于建筑很有特色，反而吸引了很多特色小店聚集到这里。”
　　尹苏哲点了点头说：“这位博主近期的博文都是在这家AP咖啡的店里发的。”他翻看着计划拜访的那位博主发表的内容，大多数都是一些情情爱爱的文字搭配了一些不知道来源的图片，给人感觉很像那种养号卖广告位的营销号。
　　小区并不远，尹苏哲还没看完那位博主账号里面的内容就到了。梁冰下了车，停车的地方已经有人在等他俩了，“这位是社区的小王，他带我们去这家AP咖啡厅。这片的情况他最熟悉。”梁冰介绍着，她和小王明显很熟悉，尹苏哲主动伸手自我介绍说：“你好，我是经侦队的队长尹苏哲。”小王非常的年轻，看起来应该是没工作几年的年轻人，他笑起来很和气，弯弯的眼睛配上圆脸，亲和力十足，他伸手和尹苏哲快速的握了握：“尹队，你好。”说完他就主动转身开始带路，一面语气笃定介绍起了基本情况，他说：“这家AP咖啡厅去年开始营业的，但是生意一直不好，店主27岁，未婚，独居，咖啡厅应该不是他的主要收入来源，他有一辆蓝色的敞篷跑车，就停在那个路口。”梁冰挑选的这位工作人员确实不错，尹苏哲在心里悄悄地给梁冰加了一分。“这么扎眼的车子停在这个路口不合适吧。”尹苏哲停了下来观察着小王说的那辆蓝色敞篷跑车，和这个破败的环境格格不入，紧挨着的是一个看起来卫生环境就比较堪忧的公共厕所。他指了指稍微有些距离的地方继续说：“那边不是有停车场吗？为什么不停停车场里面？”小王抓了抓头说：“店主说停车费贵。”尹苏哲回头，刚好和梁冰对上了眼神，他们两个都发现了里面的疑问。开着明显超出一般人收入水平能购买的豪车却出不起一般人都能承受的停车费，这个店主估计是有点问题的，贸然以警察身份去询问，估计会有些不太适合。梁冰快走了两步，拉住了小王，和他说：“小王，待会你带我们去这个店里能不能帮我们的身份打一个掩护。”刚好和尹苏哲的想法不谋而合，尹苏哲难得地露出了些赞许的表情，小王有些犹豫的问：“掩护……我没搞过啊。”尹苏哲提议道：“你们社区不是都有什么体检情况统计，家庭就业情况登记之类的那种工作吗？帮我俩拿两个志愿者的红背心，我们就去问几个问题，如果有不太合适的问题你帮忙打下圆场就可以了。”社区工作都有些类似，尹苏哲的提议获得了小王的认可，他拿出了电话打给了同事，让他们帮忙送背心和文件夹，笔啊本子之类的“道具”过来。
　　装扮起来的两个人都挺像模像样的，特别是两个人“工作服”一样的统一着装看起来就非常的有志愿者的感觉，“非常喜庆呢！”小王居然鼓起掌来，尹苏哲讪讪的说；“走吧，小王，待会你带队先说，然后我们再具体问。”

　　居民区是上世纪80年代的红砖房，按当年的标准这些四层楼的居民房不算太显眼，但隔了二三十年的光景，被工厂的烟雾晕染上了年代感的晦暗，和之前流行的工业设计风不谋而合，能吸引到所谓的“网红店”并不奇怪，但尹苏哲并不是很喜欢这种风格，他更偏爱明亮简洁的高大建筑，比如，学校里明亮的图书馆之类。
　　小王带着他们穿过一伙一伙聚集在一起拍照打卡的年轻人，渐渐地远离了喧闹，那家咖啡店在小区的尽头，非常的不起眼，入口几乎被翠绿的爬山虎遮掉了大半，如果不是特意寻找，很容易忽略掉红蓝相间的招牌。尹苏哲用手扒拉开了遮挡的叶子，招牌上的logo除了配色几乎一模一样和“星空”APP的logo，他拿出手机拍了下来。
　　店主是个打扮颇有艺术气息的长发男人，穿着灰色的T恤，腰上系着黑色的围裙，围裙上也有一个同款的反白稿的logo。尹苏哲拍照耽误了几分钟，小王已经带着梁冰再向他询问情况了，梁冰抬头看着刚刚推门进来的尹苏哲。尹苏哲微微的摇了摇头，示意他俩继续询问。
　　“张先生，您这家店开了多长时间了？”梁冰正在询问，尹苏哲站在他俩的斜后方，避开了店主的视线范围，开始打量店铺里面的陈设，他留意到从门头上方有一根特别粗的疑似网线黑色电缆，在门头打了个单独的孔，孔相当粗糙，红色的砖露在了粉刷后的墙面上，非常的格格不入。黑色的电缆绕过了操作台，通到的应该是后厨位置的房间，房间没有门，只是简单的挂了一个半截的门帘，他侧头看了一下，是个中式的后厨，有灶台和抽油烟机，目测不锈钢的材质上有很重的使用痕迹。他打开了手机的WIFI，拿着手机在桌子和墙壁上来回看着，特意加大了动作幅度，装作信号不好的样子，店主果然注意到了他。
　　店主说：“这位帅哥是要连WIFI吗？”尹苏哲摇晃了一下手机说：“你家店可真好看，想拍个小视频发个朋友圈，结果手机网速太慢了。”店家特意绕了过来，拿了手机伸过来了他的微信二维码说：“你加我微信吧！我们家的WIFI隐藏起来了，加了我发你。”凑近以后尹苏哲闻到了他身上浓烈的香水味，这位店家化了妆，眉毛加深得很夸张。加上微信后，店家很快就发了消息过来——“嗨，帅哥，要连入我心房的密码吗？”尹苏哲忽略了其他信息，复制出来了账号和密码，拉开了凳子坐下，连接上了店家发过来的wifi。小王他们继续询问着，但这好像并不影响这位店家的发信息速度。
　　“帅哥你单身吗？”“今天第一次见你，帅哥你怎么称呼？”“帅哥你不是社区的工作人员吧！”
　　尹苏哲正在用手机做一些基础的网络检测操作，却一直被消息弹出的窗口打断操作，内心升起了一些说不明道不清的烦躁。
　　“诶，你们的问题都好怪，我不说了，除非那位帅哥来问我！”面对梁冰的提问，那位没有得到尹苏哲微信回应的店家抱着手，拒绝回答。尹苏哲抬头，看着店家颇有深意的笑容，心里的烦躁情绪更胜了。但，天大地大都没有工作大，他接过了梁冰的材料，和她换了个位置。刚刚坐过去，店家就拉了凳子和尹苏哲面对面，膝盖都碰到了一起，尹苏哲冷着脸瞪了回去，店家这才老老实实地退开了一点。
　　关键的信息梁冰他俩都问得七七八八了，尹苏哲为了验证自己心里的疑惑，加了一句问：“张先生，你们店平时营业到几点？”“……你约的话，现在都可以下班。”尹苏哲没有理会他，板着脸继续问：“除了菜单上的咖啡，你们店还会提供其他的餐食吗？”店家歪了歪头，说：“不会的呢，做饭有油烟，会影响我的皮肤。”好家伙，尹苏哲被他矫揉造作回答刺伤到了，几乎到了他承受的极限。“我这边没问题了。”他干脆地起身，站到了后面，试图远离这位浑身冒着奇怪“荷尔蒙”的男性店主。小王也站了起来，向店主表示感谢，握手的时候，店主只和小王握了握手，忽略了梁冰，径直向尹苏哲伸手过来。尹苏哲没有和他握手，而是点了点头算是道别，第一个带头冲出了这家咖啡厅。
　　“小王，你之前怎么没提这家店这么奇怪啊！”尹苏哲出了门就发出了他压抑了许久的不满。乐呵呵的小王说：“不奇怪啊，店家就是有点太过热情了，每次我来他都请我喝他家的咖啡，拉着我的手和我聊天什么的，很正常啊。”小王一本正经的就差没把“大家都是兄弟”贴在脑门上了。
　　梁冰在后面憋笑憋得双肩发抖，尹苏哲没了脾气，叹了口气领头准备回去。他一边走一边试图忽略小王和梁冰在他身后的窃窃私语——“尹队牺牲大了。”“出卖色相换取情报啊。”“以身饲虎。”“大公无私。”“啧啧啧”
　　这是越说越过分了，尹苏哲最终回了头说：“梁冰，待会回去你用我这个微信号，负责和店家套话。”
　　“啊……这……”梁冰的笑容凝固了。
　　尹苏哲补充道：“你尽情发挥，两天之内必须在他身上挖出有用信息。另外，”他顿了顿，“今天晚上我俩过来蹲守，这家店有问题。”
　　夜班和加班带来的伤害远远比吃瓜的微小快乐大得多，梁冰唉声叹气的准备开车离开。只有小王抱着红彤彤的志愿者背心，站在路边挥手向他俩道别，满脸的喜悦都快溢出来了。“冰姐，加油加油！”他甚至还试图应援垂头丧气的梁冰。
　　尹苏哲回到了队里，秦良还在休息室里睡觉，他就放缓了动作，准备换衣服，结果刚刚打开柜门，吱吱呀呀的声音就把秦良吵醒了，他嗖的一下，顶着一头乱发就坐了起来，看到是尹苏哲，秦良一瞬间有些恍惚，就问：“尹队还没出去啊？”
　　这没睡醒的声音和别具一格的发型让尹苏哲觉得有些好笑，居然有幸能见到迷迷瞪瞪的秦良，这种场面和他平时的模样反差不是一星半点。他坐了下来，隔着一条通道，背对着秦良开始换衣服，一边换一边说：“我吵醒你了吗？我已经出去又回来了。”
　　秦良看到了尹苏哲白皙的后背上有一条非常明显的疤，甚至蜿蜒向上延伸到了手臂上。他觉得仿佛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本能的移开了目光，他拿起手机看了看时间，自己睡了快三个小时。
　　“尹队之前是干刑侦的吗？”秦良假装漫不经心的问，其实是不想让气氛那么尴尬。
　　尹苏哲已经快速的换上了制服，脱下了外裤，迅速的拉起了制服裤。——看到了。秦良低头扶额，还好尹苏哲是背对着自己，并没有发现自己偷窥的目光。
　　尹苏哲站了起来，整理裤头，回答着：“对，干了快十年的刑侦。然后，耳朵坏掉了，干不了了。”
　　他的语气里满满的不在乎，秦良心里却突然就冒气了一股不知名的火，他突然就站起来提高了嗓门说：“怎么就干不了了呢？”这有些突如其来的质问让尹苏哲愣住了——怎么就干不了了——这个问题他数年前无数次地问过自己，但是从来没有说出口过，经过了漫长的自洽过程，他以为自己早已放下，并真的和他一贯宣称的那种毫不在乎了，但现在秦良突然间一针见血地捅了出来，一时间还真不知道作何回应。
　　秦良站起来的时候，毛毯也掉到了地上，尹苏哲走了过来，捡起了毛毯，笑了起来。秦良的不理解，尹苏哲隐隐约约能猜测到理由，和突破了重重障碍至今仍然在一线战斗的他相比，似乎所有的伤害都不能折损他半分，这就是秦神和人类的区别吧。尹苏哲说：“只要还在做警察，其实就只是分工不同而已。”遗憾也好，不甘也好，那能怎么样呢？
　　秦良收起了毛毯，察觉到了自己刚刚提问的突兀，一反常态的道歉说：“抱歉……”
　　尹苏哲后退了两步，摆摆手，离开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