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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双子星的高度 ...

  •   我是北京时间下午3点钟起来的,客厅北墙上的钟表显示得很清楚,那根略显粗短的时针完美地指向了正东方,它和修长的分针之间形成的极为漂亮的90度直角让我倍感放松,因为我很喜欢那种干净而纯洁的形状,它具有物理学和建筑学上的绝对美感。
      忠实地给我显示时间的这个东西是一个静音的圆形电子钟表,表盘上什么花里胡哨的图案都没有,甭管是抽象的还是具体的都没有,就是纯净得异常出色的白色,莽莽白色,和中国古代山水画里的留白一样大气迷人。
      另外,简洁明快的表盘上还旋转着3根长短不齐、粗细不同的黑色指针,那无疑也是我最喜欢一种风格,一种带有神秘的数学美感的布局方式。
      这个很有人情味的电子钟表是我刚搬进这套房子时买的,想来这个不会说话的小东西已经默默地陪伴我大半年的时间了,在某种程度上说它应该已经沾染了我身上具备的不少习气。
      如果它是一个和我同龄的各方面还都不错的男生的话,纳闷在和我接触这么长的时间之后,我或许早就已经爱上它了。
      可惜,它只是一个一贯忠于职守的电子钟表而已,我不可能爱上一个实际上不会说话的没有思想的电子钟表,尽管它和一个生动活泼的有血有肉的大男孩都是由一样的原子构成的,只是在所拥有的原子的种类和数量上有所不同罢了。
      但是,两者之间有这点小小的区别就已经足够了,就已经完全可以改变各自的前途和命运了。正所谓失之毫厘谬之千里,就是这样的。
      半年了,都没有换过电池,看来它还是比较省电的。
      或许,这也意味着它从来都没进行过某种有价值的思考,因而耗电量始终都是恒定不变的,当然也是极其微小的,以至于随便一节电池都能驱动它好久好久,仿佛它所揭示和展现的时间不怎么值钱一样。
      挂在我房间里的钟表和挂在大人物房间里的钟表,其地位和作用应该是不完全一样的,尽管其计时的功能都是差不多,我想。
      “一节更比六节强”,这个坚硬无比的自带原始生命力的念头随之就在我的脑海里产生了,犹如大任在肩的孙悟空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漂亮架势一样,横空出世,势不可挡,来头不小。
      这个古怪的念头像极了一朵绚丽至极的巨大烟花,呼啸着就冲上了深夜中的云霄,然后按照设定的时间节点轰然炸开,闪着耀眼的流光,形成一朵硕大的差不多能盖住半个夜空的chrysanthemum,几秒之后才落寞地归于永远的沉寂,留给观者一片漆黑得不能再漆黑的幻想空间。
      我上了一个厕所,给充盈的地方减轻了一下负担。
      “如释重负的感觉,真好!”我心情愉快地想道。
      刚才做梦的时候,我就在满世界找卫生间呢,现在终于如愿解脱了,好舒服啊,整个身心都是极度愉悦的,或者说整个身体都已经不复存在了,因而若有若无的灵魂便得到了足够的自由。
      刚刚依照生理的需求去放了点水,我就明白了一个如此重要的道理,即舒服和不舒服其实都是相对而言的,并不是绝对的。
      没办法呀,真的没办法,爱胡乱思考的人平时就是这样惹人讨厌,哪怕是碰见一件微不足道的芝麻粒大小的事情,都要辛辛苦苦地翻来覆去地想上好一会子,真是痛苦呀!
      所以,痛苦和不痛苦也是相对而言的,是吧?
      人就是这样,总是贱得无以复加,事后却又无可奈何。
      我在洗漱间默默地洗了一把脸,没使用日常的肥皂或某种牌子的洗面奶,只是用潺潺的清水使劲洗了几下,简单地揉搓了一阵子,洗净后也没使用任何的化妆品,多贵的都没用。
      Y君天生喜欢素面朝天的清洁干爽的女人,他对浓妆艳抹的女人是特别排斥的,几乎已经达到完全难以接受的程度。
      他曾悄悄地给我说过,碰到抹得像鬼一样的女人,他会忍不住想吐的,哪怕是用余光多看一眼对他来说都是一种难以忍受的酷刑,他宁可被人狠狠地打一巴掌,也不愿意面对这样只知道臭美的女人,尤其是当对方其实长得非常难看时。
      我知道,这是天性使然,万万不可强求。
      然后,我不慌不忙地梳了一下头,用的是一把黄褐色的形状比较自然的木梳子,梳子上稍微沾了一点水。
      需要特别指出,这把梳子不是Y君送给我的,是我自己在小店里买的,它的存在和他的出现是没有任何关联的,尽管我事事都想往他身上联想。
      随后,我“哗啦、哗啦”地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就是简单的热水兑凉水而已,也不加茶叶或咖啡之类的东西,温度调和到略微烫嘴的程度就可以了。
      这是一种恰到好处的调和方式,我经常这样做,因为我喜欢这样做。
      我用的是下方上圆的普通透明玻璃杯,似乎用来泡茶叶比较好,因为从外边可以看得非常清楚,而且容量也是不大不小刚刚好。
      从本性来说,我非常喜欢一切透明的东西,除了透明的衣服之外,因为透明往往意味着无私,意味着凡事都能替别人着想,意味着高尚和纯洁的特质得到了最大程度的伸张。
      所以,透明是一种非常可贵的品质,我也一直渴望拥有这种闪着耀眼光芒的品质。
      我一边喝着甜丝丝的温水,惬意地体味着比我的体温略高一点的淡淡的水温,一边忍不住又想起了我的Y君,同时终于想明白了他当时为什么要给我说双子星大楼的事情,我从前总是以为那不过是他随口说的一些应景的话而已,并没有什么深意在里头。
      其实,现在想来,他看中的应该双子星的高度。
      那是一个十分理想的高度,我现在知道这一点了。
      这种相当完美的高度大概可以用来干两件事情,一件是给站在地面上的人一个机会,好让他们能够醉心地仰视它,同时也仰视蔚蓝的可能飘着漂亮云朵的广阔天空,一件是给登顶的人一个机会,好使他们能够沉静地俯视大地,同时也俯视辛苦奔波的芸芸众生。
      关于他说的双子星大楼,我能想到的就是这些了。
      他在办公室里给我讲过一个故事,一个真实的故事。
      顺便再多说一句,我同样非常喜欢真实的东西,就像我喜欢透明的东西一样。
      真实和透明其实是一对高贵无比的孪生兄弟,世间的女子无论嫁给他们当中的哪一个都会幸福终生的,我以为。
      “我有一个关系比较远的亲戚,”他当时笑眯眯地说道,那种笑容看起来似乎有点勉强,让人感觉很不舒服,心里不免有些疙疙瘩瘩的意味,屋里当然还有其他的人,其中包括周坤、刘艳和我,我推测那个亲戚应该和他的关系比较近,只是他不好意思当众说出最真实的实话而已,“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农村老太太,有一回她生病了,在矿务局医院住院了,挂了好几天的吊针,但是医生就是不告诉她到底得的是什么病,子女们也都瞒着她,怎么都不肯说实话,老头子年纪大了,什么也不懂,就知道里里外外地瞎忙活。”
      “老太太后来实在忍不住了,就给孩子们直接说了,你们要是不给我说,我到底得到是什么病,我就两眼一闭,从病房的楼上跳下去。”
      “就是那样闹腾,大家也没告诉她是什么病,而是好心地骗她说,就是普通的感冒发烧,打几天吊针就好了,叫她没事千万不要瞎想。”
      “这样,她就老实了几天。”他接着说道。
      “大约个把星期之后,老太太终于熬到出院了。”
      “一天晚上,她躺在床上歇着,无聊之际不小心听见一个亲戚说,小孩唻,这样的病,你怎么也不给恁娘说一声的呢?”
      “那个亲戚历来都是个大嗓门,说话不知道注意,好像也有点缺脑子,等别人站起来想捂住她的大嘴,不让她张嘴就来时,已经晚了。”
      “另外,当时很多亲戚知道老太太生病后,都轮番着上她家里来看她,她就是再憨,再笨,这个时候也该明白个七八分了……”他面无表情地继续讲道,显然已经牢牢地陷入自己的讲述当中去了。
      其实我已经大致猜出后面的情节了,但还是得让他讲完才好,因为这是最起码的礼貌,也是最基本的素质,更因为我就是想听他说话,而且百听不厌,别管他说什么,说得正确与否。
      没错,当天晚上,老太太就跳楼了。
      她家住的是18楼。
      好可怕的数字,一般人都不喜欢这个楼层。
      跳楼之前,老太太喝了一整瓶的辣酒。
      “我感觉她当时要是不跳楼的话,说不定还能多活好几年呢,这都是很可能的事。其实很多癌症病人就是这样的,要说呢本来也没什么大事的,结果最后硬是自己把自己给吓死了。他们一旦知道自己得癌症了,很快就完了,因为信心垮了嘛。要是从头到尾不知道吧,很可能活得比较随意,就像原来一样稀里糊涂地过下去,反而可能没什么大事,恁说是吧?”一向看着稍微有点缺脑子的周坤突然仰着脸接口说道,他是在愣了好半天之后才逮着机会说这句话的,就是这样一点也不出奇的话,居然还耗费了他好些非常重要的脑细胞呢,看那个吭哧吭哧的样子,差点把他给累吐血的。
      “就是呀,其实心态是很重要的!”知名大龄剩女刘艳同学立刻赞同道,还带着一脸的好奇和凝重,让人看了都感觉既有点可笑又有点可亲,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评价她的表现。
      另外,她的表情如果从另外一个角度细看的话,似乎还显得颇为严肃和庄重,说话的时候嘴唇也是紧绷着的,上面布满了竖着的带有很大弧度的鲜红色纹理,这说明她是认真对待这件事情的,她口中的话并不是随便说的。
      我自认为非常理解她的性格,知道她的为人,并坚持人为她绝对是个百里挑一的善良贤惠的好姑娘。
      瞧,周坤和刘艳关心的都是心态对人的影响。
      而Y君呢,他想说的是跳楼,一个意义非凡的动作。
      “多么南辕北辙的一屋人啊!”我低头叹息着,不免觉得这种司空见惯的情况仔细想来也是特别有趣的。
      接着我又想道:“偏偏世界上还到处都是这样的人,多得数不胜数,你以为你的,我以为我的,总之就是说不到一块去。”
      “有时候表面上看着勉强说一块去了,至少从形式上是这样的,其实心里又各人想各人的,根本就不在一个层面和维度上。”
      但是,即便如此,我当时想的还是不够深远,现在看来。
      那时我还非常天真地以为Y君只是想说跳楼这种方式是多么的决绝和惨烈,正常人是多么不值得去尝试一番,而根本就没往别的更不好的地方去想。
      和他相比我毕竟还是年轻,经历的事情少,尤其是经历的磨难和波折少,没有他那种能够随时高速运转的好脑子,也没有他那种独特的个人经历。
      嗯,他的确是一个与众不同的人。
      其实,他真正想表达的还不是这个意思。
      等到我真正理解他时,一切都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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