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月亮能有什么坏心思呢》墨余酒

23、狗（五）

　　小夏于她、于千鸣而言，都不是什么很好的记忆，反而因为小夏这张脸和这样的微笑，让明玥想起来野猫口中她还没算的旧账：“我之前丢失过一段记忆，据说是关于他，是不是你干的？”

　　“……这个事情先不用急，我们先来商量这个人该怎么解决。”

　　程常安没有关注到他们的对视，更不知道明玥的脑中是怎样的一场腥风血雨，他只是抱着狗对过去的好友笑笑，寒暄了两句。

　　“你最近的心情不错，只是好久没见到你家……那只猫？”

　　当时月牙的事情没跟任何人说起过，程常安虽然一下子被戳中了伤心事，但也没有很大的反应。

　　“嗯，很久没带她出来了，月……鸣这两天受伤了，所以带出来看诊。”

　　“挺好的，”小夏往下看，牌子被遮住，只能对上这条狗仇恨的眼神，而后微笑，“这条狗也挺可爱的。”

　　明玥看他神色不变，爪子已经开始磨。

　　“我迟早……”

　　“你一条狗，又没办法去戳穿他，先忍着吧您。”

　　等总算分了路，程常安就直接往宠物店去。

　　从前的月牙所有东西都是母亲购置的，现在既然他带出来，带着买点，就算是弥补一些遗憾。

　　“你来看看，有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或者是想吃的？”

　　程常安带着月牙来，想到方才还叫错了她的名字，抿着嘴，解释一番：“刚才看见了一个朋友，怕麻烦，所以给你换了个名字。这个名字还算可以，嗯……当你的小名吧。”

　　“嗷嗷！”

　　看不见的地方，明玥听完，悄悄问千鸣：“这算是一种巧合吗？怎么正好叫了你的名字？”

　　千鸣笑笑：“说明我这名字好。”

　　——

　　宠物店里的东西确实多种多样，一旁有许多各类品种的猫猫狗狗，程常安看见一只和怀里很像的狗，凑过去，才知道这条狗叫陨石边牧。

　　“我倒是还不知道你是什么品种……”仔细说来，他连月牙是什么品种都不知道。

　　但这些并不打紧，程常安四处转悠，对这一片有些好奇心：“你要不看看，有没有什么朋友，我把他们一起带回家？嗯？”

　　明玥眯着眼睛往那边看了一眼，不太确定地问：“我怎么感觉那条陨石边牧一直在看我？”

　　千鸣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看见了一条有些疲累的狗。那条狗趴在篮子里，可能是谁寄养的，总之看着年纪不像是当宠物的，反而像是生宠物的。

　　他背着明玥，偷偷施了个法，血脉的红线连接了两端，那条狗眼神中满是慈爱与渴望，只是隔了太远，明玥很难去辨认情绪，只能看见独特的眼神。

　　“没什么事情，估计只是看你眼熟，觉得你是个同类罢了。”

　　收起手里的法术，千鸣不动声色骗过去，隐瞒了她们血脉相连这件事。

　　明玥看不见法术，也不怀疑，“哦”了一声就跟着程常安到处去看了。

　　程常安虽说年纪不大，手里能支配的资产却不算小。功德主天生的聪颖和运气让他在竞赛上崭露头角，如若不是前几年实在太沉默或太偏执，程母早就答应他跳级了。

　　连按部就班都费劲，程母实在对他没有信心。

　　等终于按照导购所说的买了些当下要用的，程常安还难得有了坏心思，给明玥选了一套裙子。

　　明玥见到那裙子后，当场倒吸一口凉气：“原来哪怕是功德主，审美也是这样……奇特啊。”

　　倒是程常安很高兴，一路都带着笑：“走吧，我们去逛逛。”

　　虽说明玥才三个月大，但也是一条不算轻的狗。程常安为了自己的胳膊，给她买了个婴儿车当作代步工具。

　　“我从五岁以后，从来没有这么童真的时刻。”

　　走在江边看午风缓缓吹过，正值又一个春天，连阳光都是新生的。程常安推着明玥在桥上，只觉得浑身都轻松了许多，就像是被一阵风吹到海面上。

　　千鸣随着明玥，在程常安没有注意的时候缓缓飘出这具身子，望向江边熟悉的一片，而后难得转过身，对明玥道：“我在当人的时候也看过这一片。”

　　他难得先行开口，明玥往后一仰，表示洗耳恭听。

　　“我当时来这里的时候，我的孩子还很小，妻子也很年轻，那会儿其实我……已经事业有成了吧，就带着他们来江边一趟。”

　　中间的停顿虽然隐瞒了一些信息，可明玥没打断，继续听：“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们走了两圈，走到天都晚了，我们才往回去。”

　　那时候也是个春天，他们在江边看了日落和月出，商量着给孩子一个好名字，一个亲昵的小名。

　　那天月亮不完满，但是功德降世了……等一下。

　　他重新看向明玥的方向，确定头顶的棚子在遮阳的同时可以遮蔽住她的视线，指尖动了动，还是没施法。只绕开了话题：“你呢？你跟你家里人应该也经常出来玩吧？”

　　明玥难得能有这个机会去想念一下家里人，她弯弯眼，小狗的眼睛在含笑的时候最是可爱：“我当然，我爸妈可疼我，自然也经常带我出去。”

　　“我当时反而不是很喜欢逛街，或者是散步，我好像说过？我很喜欢去超市里。”

　　记忆在转世的时候已经被打散成模模糊糊一片，哪怕钟馗特地给她开了条路，没让她从孟婆的道上走，也在路上因为晕头转向的一阵而零散起来。明玥够着头顶的铃铛，那是她让程常安专门为她安上去的玩具：“当年高三其实还挺累的，我成绩又不算好，全班一共五十多个人吧，我每次都是二十多名，从来没有摆脱过这个区间。”

　　从小到大她都是普普通通的中排生，去到哪里都这样，就好像运气的加成在她身上根本不存在，一切超常发挥对她来说都很勉强。

　　话题既然已经扯远了，明玥就继续下去了：“真的，我的运气完全就不是常人能够想象的，小时候全班抽奖按理来说应该很容易吧？抽40个人，班里还有三个请假的，一共42个参与，抽了两轮，最后我没中奖。”

　　这样的邪门事情太多了，搞得明玥都会产生怀疑：“如果说程常安是功德主，那我会不会就是他的背面啊？这叫什么？倒霉女神？”

　　“倒也不……”

　　千鸣的话还没有说完，程常安听见婴儿车里传来一阵一阵的铃铛声，不像是有风吹过的无规律响动，只是轻一阵响一阵，料想到明玥应当是很喜欢那个铃铛，偷偷笑了下，隔着一层顶问：“月牙很喜欢那个铃铛吗？”

　　果不其然，明玥从婴儿车里传来“嗷嗷”两声，表示肯定。

　　她选的铃铛甚至跟她本身长得都很像，斑驳的黑白痕迹好像是磨花了的漆，可她一看见那个铃铛就走不动道，嚷嚷叫唤，非要叫他给买了不可。

　　坏心思一下子从心里升起来，程常安一边跟她继续说话，一边推着她，好像是一副很美好又很青春的画面，可没有在她身后的那只手却突然抬了起来，悄悄顺着结构要往上去。千鸣看着前方的路，一直没有回头。

　　程常安笑着与她哄弄，却趁明玥又一次拨动铃铛的时候，落单的手悄然用力，往上面一掀——

　　视野一下子开阔起来，风也灌进了婴儿车里，明玥的一双灰蓝色眼睛刹那间对上了程常安含笑的双眼，一只完好的稚嫩爪子还维持着向上抬起的姿势，好像正准备再偷偷玩两下铃铛。

　　一切发生的突然，千鸣愣了下神，等反应过来后只暗叹一声糟糕。

　　下面的视角里，铃铛突然变远，哪怕取而代之的是程常安这张脸也不行，明玥正要用一条小狗的方式嗷嗷发怒的时候，江边的灯光闪起来，照亮了她的一侧眼睛。

　　她顺着偏过头去看，一瞬间什么都抛到脑后。

　　眼里的景色占据了她全部的想法，所有的东西都不重要了。

　　程常安好像在赔礼道歉？还是说在做什么？这些重要吗？不重要。

　　千鸣呢？千鸣在吗？不重要。

　　“……千鸣。”

　　在程常安没想到的情况下，小狗突然收起来方才的懵懂，变得呆滞，在他说了两句话之后突然流下眼泪，呜咽着。

　　他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可也确实不怪他。

　　明玥没法保持理智，她看着熟悉的每一处，用一条狗的本能发泄了情绪，艰难开口，询问千鸣：“你所说的这个世界，和我家，是一个世界吗？”

　　她不太想确认，可是眼前的景致实在太过熟悉，是一种让人觉得回到家的熟悉，是走在故乡的熟悉。

　　“程常安呆着的地方，跟我家，是……同一个城市吗？”

　　她的声音几乎靠本能发出，细微却清晰，一字一句问着，只是这条江和这一片地方她记得极为清楚，上了初中那会儿，父母亲带她一起来过，还丢了枚小小的硬币。

　　“你怎么……没告诉过我？”

　　千鸣在她的质问声中悄悄叹口气，双手背后，花印转好，再往前去，趁明玥不注意的时候，他念出法咒：“魂兮云载……”

　　记忆的提取在人清醒状况下是困难的，可是程常安还在一旁，他不能先把明玥昏迷。

　　“我不要……千鸣……我不要……”

　　明玥的坚持声不会传出来，程常安方才理亏，在千鸣施咒的时候就放下了遮阳顶，千鸣面无表情飘过去，拨弄了两下铃铛，营造出明玥已经被哄好了的样子。

　　程常安听见铃铛声，那些尴尬无措一瞬间成了无奈：“你这脾气比猫还大，一个铃铛都值得置气？”

　　明玥的灵魂已经被千鸣提出来，小狗双目无神，只会玩着铃铛“嗷嗷”两声。

　　而识海当中，明玥倒在地上，方才的咒语一直侵蚀着她，围绕在她的身边不肯离去，一遍遍与她重复：“忘记吧……新生吧……”

　　“魂兮……魂兮云载……万物归来……”

　　离失去意识还有最后一丝距离时，明玥伸出手来，抓不到千鸣的魂魄，眼泪从紧闭的双眼中流下。

　　她没有了挣扎，也不再字字句句否定，满腔想法全化为祈求。

　　她说：“我不要，千鸣，我求求你。”

　　她第一次在清醒状态下被清除记忆，不知道千鸣不会拿掉她原有的，只能惶恐。

　　“……你别清除我之前的记忆。”

　　“我求求你……”

　　那是我……

　　识海关闭，铃铛声停。

　　风声也静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