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世红颜》南城久玖

516、第64章 谁家狐狸？

　　是夜，天落雨。

　　厢房内只苏璃一人，烛火静静燃烧，映得她侧脸明灭不定。

　　喧嚣散尽以后，回归到一人独处的时间点，一种难以言喻的清冷孤寂感，便如同窗外弥漫的水汽，悄然浸透进来。

　　大抵是夏日已至，这场雨分外地大，伴随而之的还有轰鸣的雷声。苏璃白日里想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事，加之这窗外的风雨雷电，并不太能入睡，便起身修行。

　　所谓命途，总像一张早已织就的巨网，而她就像那被缠上的蛾子，任凭如何扑腾，也难以避免落入既定的结局。

　　无力吗？

　　该是无力的吧。

　　可是还没到时候，便不能落入自我怀疑的陷阱。

　　若命运当真不可抗拒，那至少要护得身边人周全；若前路注定荆棘密布，那她便要做开路的锋刃。

　　洛魂的断情剑，斩的是情丝，是牵挂，是软肋，故而凌厉决绝。但他最后依然心软，斩不断，理还乱，一步一步陷落于无法回头的绝路。

　　而她的十世剑，融合了冰冥的守护与断情的锋芒，其底色，是爱，是羁绊，是想要紧紧抓住、绝不放手的人和事。她的剑，从来不是为了顺从命运而挥动，而是为了心底的情与人。

　　这世间，总有些东西，值得逆流而上，值得与所谓的命定搏上一搏。

　　她的剑道，因爱而生，为守护而存。那么，便以此心、以此剑，去斩开迷雾，去劈开那看似牢不可破的命途枷锁！

　　苏璃兀然睁眼，眼中神光潋滟。

　　好像……外面有什么动静？

　　她警醒了起来，静心敛息，悄步走到窗边，拉开窗沿的铁钩，抬起窗户向外看去。

　　夜色浸透，大雨滂沱。

　　此刻时辰已晚，兴岗的百姓大多也已入睡，入眼的街巷与屋舍轮廓尽数隐没在雨幕之后，唯有近处客栈檐下悬挂的灯笼，在风雨中剧烈摇晃，晕开一团昏暗而风雨飘摇的光。

　　不过，这一眼也并非毫无收获，借着天穹上狂舞的银蛇，她瞧见了一袭熟悉的白衣——那是霜儿！

　　此时，霜儿正向东北疾驰而去。

　　苏璃想也不想，如燕般轻盈翻身，越出厢房，急而轻地落在对街的房顶上，便飞身跟了上去。

　　霜儿为何会如此急迫，也没和自己说一声便往北边去，是她发现了什么吗？自己刚才所感应到的异样，好像也在东北方向……

　　等等，东北？

　　黎川府就在东北方向！

　　只是，刚刚的异样自己也未曾感应清楚，霜儿是发现了新生的息壤之力肆虐吗？还是别的什么危险萌芽？

　　纷乱的思绪让她心绪不宁，脚下的速度又加快了几分，玄气运转到极致，在连绵的屋脊上借力飞纵。

　　苏璃还未至通天，没法像颜霜那样飞行，只能借着连片的房屋点着节点疾速而行。但她又哪里跟得上圣域修者的速度，没跟多久，在下一道撕裂天际的雷电亮起之时，她发现那道白影，已经不知去向。

　　她猛地停在一处翘起的飞檐上，雨水早已浇透了她的红衣，紧紧贴在身上，带来刺骨的冰凉。举目四顾，唯有漫天雨线织成的灰白帘幕，以及脚下黑沉沉的陌生街巷。

　　顿时，有着前所未有的茫然与不安攫住了她。

　　霜儿这是要去哪里？她会不会遇到危险？

　　冰冷的雨水顺着脸颊滑落，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无力感惹来的寒意渗透进四肢百骸。

　　就在她心神动荡之际，一道温和的白光自身侧悄然亮起，驱散了周遭的寒意与黑暗。

　　苏璃霍然转头。

　　颜霜已经立在她身侧的屋瓦之上，周身笼罩着隔绝雨水的光晕，发丝与衣袂竟是丝毫未湿。她看着浑身湿透、眼神中还带着迷蒙水雾的苏璃，清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无奈的心疼。

　　“阿璃。”她轻声唤了一声，比寻常时分还要更柔，将她那微凉的身子揽入怀中之后，给她擦净脸颊，接着说道，“你怎么跟来了？雨这么大。”

　　看到颜霜完好无损地出现在眼前，苏璃紧绷的心弦也便骤然松开。她感受到那真实的触感和温度，不免也反抱住了她，才长长舒了一口气，轻声道：“我在房内有所觉察，看到你往这边来，怕你出事。”

　　颜霜扣住她冰凉的手指，将一股温和的玄气渡了过去，驱散她身上的寒意。

　　“是我不好，走得急了些。”她解释道，“不过，阿璃觉察的是我离开，还是存在其他异样之处？”

　　“后者。”苏璃心绪稳定了许多，“我本在静修，因外界异动而不宁，开窗察看，便见霜儿你飞了出去。”

　　“既然阿璃也有所感应，那便并非是错觉。”颜霜望向东北方向的深沉夜色，语气微凝，“方才感应到一股异常纯粹且强大的力量异动，那是妖力，附近大概率存在极为强横的灵妖强者。”

　　苏璃闻言，怀抱松了松，面目神色也都恢复了寻常遇事时的冷静：“霜儿如何界定极为强横？”

　　“圣域。”

　　这回，苏璃的表情也有些僵。

　　圣域级别的灵妖？别说灵妖了，这东洲除却少数几个诸如通天渊、永昼圣城的势力，便是入圣的修者都见不到几个，更遑论圣域？

　　圣域可不是大白菜，哪儿能是随随便便遇见的。而如今，自己前方的不远处，便有一个？还是普遍生活在南疆的灵妖？

　　“霜儿去而复返，可是那妖力已经消失，无法再寻见？”

　　“那妖力本就昙花一现，若在别处也便罢了，但偏偏在东北的黎川府方向，故而打算前去查看。”

　　“所以霜儿的因为发觉我跟来才回返的？”

　　“的确。”

　　“那我们再去瞧上一眼吧！”

　　“阿璃身子都被这大雨浸透了，不若回酒楼换一身再做打算。”

　　“事不宜迟。那妖力既然昙花一现，去晚了怕是真就踪迹全无了。我尚无那般娇弱，雨水而已，回头运转玄气烘干便是。”

　　“那你跟紧我，我带你同去。”

　　颜霜仅是迟疑片刻，便还是依了苏璃，携着她，化作一道流光，再次投向东北方向的沉沉雨夜。

　　有颜霜带着，两人以极快的速度飞驰，不多时便已远离兴岗府城郭，来到一片城外的山林。雨势在此处似乎更显狂放，林木在风雨中疯狂摇曳，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循着颜霜之前感应的妖力痕迹，她们在越过一道山坡后，停下了脚步。

　　眼前的狼藉的确令人心惊，只见一个数丈方圆的深坑赫然出现在林地中央，周围的树木呈放射状倒伏断裂，泥土与碎石翻卷而起，混合着雨水，形成一片泥泞。而在那巨坑的底部，蜷伏着一团白色的身影。

　　借着天穹之上怒号不已的烈雷，能瞧见那是一只通体雪白的狐狸，只是此刻，那身漂亮的皮毛已被泥污和暗红的血迹玷污，显得狼狈不堪，身下积聚的雨水都已泛着刺目的红。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它身后，那是六条蓬松的狐尾！

　　而此狐的身份也便昭然若揭——南疆横断山脉以南，栖息于鸠水之畔的鸠水白狐，它身负六尾，甚至还是一只修行已逾千年的化形大妖！

　　苏璃当即联想到了圣临宗中所见的白惊鹊，此狐也是六尾白狐，亦是千年大妖。

　　不过，这狐狸不论此前再可怕，此刻也是奄奄一息，呼吸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唯有那双半睁着的眼眸，在撕裂夜幕的闪电映照下，折射出一种与狼狈外形截然不同的光芒。

　　那是骄傲而昂扬的光，不见分毫惊惧与可怜，只见深入骨髓般的不屈高贵，仿佛跌落凡尘的神圣，纵然满身泥泞，骨子里的尊严却不曾折损半分。

　　滂沱大雨无情地浇在它身上，冲刷着血迹，却更显其形单影只，仿若孤苦伶仃。然而，那份骄傲却让它在这狂风骤雨之中，硬生生撑起了一片不容侵犯的气场。

　　苏璃看着坑底那抹倔强的白色，心头也有些发紧，低喃一声：“它这是从哪儿掉下来的？伤得很重……”

　　白狐感应到生人的气息，一双金色的眼瞳警惕地扫过二人，随即，定格在了苏璃身上。

　　初时似是讶异，紧接着便可见困惑油然而生。它努力昂起头颅，即便这么做让它身下的血色愈发浓重了几分，它也倔强地耸动鼻尖，像是在确认某种气息，目光在苏璃脸上逡巡不去，仿佛要透过她此刻的容颜，看到某些久远年代的烙印。

　　最后，那眼神中的锐利竟奇异地软了下来，沉淀为近乎温情的复杂神色。

　　颜霜的灵觉要比苏璃更强，即便没有雷电撕裂夜幕，她也能瞧见那白狐的眼神变化，也感知到了那股虽淡、却不可忽视的妖力弥漫。

　　这厮……好像还不是简单的圣域，比自己要强，甚至强很多！

　　“阿璃，小心些，此狐道行极深。”

　　她微微蹙眉，低声叮嘱了一声，便不动声色地上前一步，似是恰好挡在了苏璃与白狐之间，隔断了视线。

　　“敢问阁下是何方神圣？为何会重伤于此？”

　　声音清冷，在这雷雨交加的夜里也分外清晰地传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