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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5、第67章 旧忆·雪后初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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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有剑灵在,所以二丫不会死。
在剑灵驱散了那反攻而来的黑雾后,其影便附着在了剑锋之外,将这削铁如泥的锋芒换作了柔软的棉絮,只凭这一击的力道将其打得昏厥过去。
随着二丫的倒地,那黑雾便不再产生,黑影也随之化作一缕轻烟回到了长剑之中。
目前看来,这恶魂的寄生还不够深入,在宿主昏厥之后,其也会一同陷入无意识状态,而无法借此机会操控身体。看来,这还是个还没把夺舍之法修到家的邪修,充其量也就是个半桶水。
但那黑雾……
那黑雾……
少年的眼中,兀然更深沉了些,如黎明破晓前至暗的夤夜,见不到一分一毫的光亮。
那黑雾,与八年前村子被毁时的黑雾,其气息极为相似。虽然这力量目前还远不如八年前的那力量强盛,但同样的诡谲、黏腻、混乱,让人仅仅是感受一番便浑身发冷,心中恶心到近乎昏厥,不由自主地想要对顶礼膜拜。
这种诡异难明的力量,自打家乡被毁之后,如今算是第二次见,但仅仅见过一次,便已经足够让他心悸而铭记终生了。
当初的那黑雾,还伴有一种紫黑色的水,那怪水仿佛如同活物,无风自动,扭曲地不似人间之物,贴近些似乎还可听见奇诡的尖啸。其能更是诡异难明,除却泥沙土石,万物皆可腐蚀,留下一种光亮层质。若是落在人身上,可在一瞬间烧灼出焦黑大洞,分外可怖,从村中逃出的几人,最后也死在这怪水的烧灼之下。
所以,不论是过往的经历,还是当下遇见这力量心中本能的反感与恶心,都让他极想将此除去,不为正义,只为自己。
于是,便有方才激进的行为,逼出了二丫体内的恶鬼反击,从而确认了那恶鬼便是这股力量的源头。上一次黑雾的出现尚不清楚是天灾还是人祸,这一回可是实打实的有“人”在操控,消灭这祸端,该是理所当然。
所以,他再一次抬起了剑,剑锋距离那昏睡着的小姑娘的脖颈,不盈一寸。
可这样的话,二丫呢?
他目前,根本无法做到在不伤二丫的情况下除去她体内意图夺舍的恶鬼。
将宿主除去,似乎也一劳永逸……
可他做得到吗?
你做得到吗?
你自认已是断情绝爱,为求短时间的力量而偏航踏入无情剑道,对这世间万物不再抱有太多情感,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不以桑田变换而踟蹰,不以世事无常而怅然,不以众生百态而乱心。
可你,做得到吗?
你真的能杀掉一个小姑娘,杀掉一个本无罪业、视你为暖阳、唤你为哥哥的小姑娘,只为了除掉她身上寄居的恶鬼?
这么做了,和那姓袁的牲畜有何区别?来日下九泉,又如何能面对得了她?
少年的剑,颓然收回。
他可以冷血,可以铁石心肠,但面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且没有任何反抗能力的小女孩,他做不到对她下死手。
一声叹息,悠然落下。
他坐在了树洞入口,面朝洞外的漫天飞雪,黑漆漆的眼中,一片荒芜。
……
一夜暴雪,见得晴日。
二丫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似乎许久都不曾睡得这般安稳了,她睁眼时,看着停留在手指边的阳光,呆呆地想。
下过这般大雪的第二日,阳光都是如此温暖么?
她用手指逗弄着阳光,去捕捉光线里的微尘,一缕一缕光线当中,浮尘便像是在这尘世中挣扎的蜉蝣,一点儿风吹草动,便能让它们飘向不知处的远方——抑或是零落成泥。
直到她的手指摸到一层被褥,这才愣神了许久,困顿的脑海中也由此得来了一线清明,回想起了昨夜的事。
哦对,遇见了一个哥哥,还没问他名字呢!
二丫猛地坐起,身上的被褥便顺着身子往下滑落。许是起的太猛,血糖过低便愈发容易表征出来,眼前当即全黑,伴随而之的还有脑袋一阵生疼。
不过,二丫也不是没有见识的,这种情况她遇见的多啦,稍微缓缓就好啦!
“你醒了。”
平静的陈述句,只听其声听不出分毫的感情。虽然暂时还看不见,但二丫不至于过一晚上就认不出这是昨夜的那个哥哥。
“谢谢哥哥的被褥。”
二丫醒来后的第一句话,便是朝少年道了一声谢。昨夜此地只有这位哥哥在此,除了他,也没别人会给自己盖被子的。
想到这里,二丫的鼻子忽然就有些酸。
“醒了就吃点东西。”
少年对于二丫的感谢没有出言置评,继续按着他自己的节奏冷淡地说了声。但即便他的声音再冷漠无情,对于此时的二丫来说,亦不啻是一种天籁。
所以,当她渐渐从暂时失明的情况中缓过来的时候,便见到了少年沐光的一刻。早上的阳光透过没有绿叶的枝丫,投下大片的光,在他的脸上便渲了几分冬日少有的温意。
他生得是极为俊俏的,几笔光痕,充分展现了那金色的光与柔,仿佛是上苍饱含诗意的落笔,足以镌刻到时光之中。这样的脸,笑起来当是极富柔意的,如暖阳初升,如清风拂面,如那书里的翩翩佳公子,看过一眼,便足以令千百怀春少女羞怯万分。
他还是罩着昨日那身黑袍,可见内里的白色内衬,黑白的交叠,更是如古画般满是诗情画意。外袍在手腕处绑袖,系着一根红绳。细看下去,便能瞧见在左手腕处的红绳,还串着一个扁椭球形的珠子,恰如给这幅白与黑的画卷,添了一角红色的印戳,整幅如墨染云的画也因此而生动活泼了许多。
这便是,昨日与自己体内恶鬼对峙的哥哥吗?
虽然不清楚他为何要打晕自己,但应当是卓有成效的吧,今日黑锦甚至都没有出言,许是还不曾醒过来哩!
“谢谢哥哥!”
二丫接过那骨节分明的手递来的干粮,似乎怕她口干,还捎带了一个水壶。而接过吃食的同时,二丫也注意到少年手中粗砺的茧子,她记得,曾经爹娘手掌中也满是这样的茧子,这是干活繁多的凭证。但对于哥哥来说,这大概是因为练剑而生成的老茧。
剑,是值得花心思学习的一种武器吗?
二丫啃了一口肉干,呆呆地想着,目光游离着、涣散着,自然也就没注意到少年那僵住的表情。
“你……不洗漱的吗?”少年问了声,语气依然淡漠,却已经能品鉴出少许意外之意。
“从前会,但现在,许是没这个必要了。”二丫嚼着肉干,有些含糊不清地道。
其实,肉干的味道并不算多好吃,为了能够保存较长的时间,已经失掉了绝大部分的风味,只保留了肉干作为一种维持生命活动所需能量的基本盘。说白了,便是能填肚子,而且纯肉很抗饿,缺点就是不咋好吃。
“不论他人如何待你,自己如何待自己,是由自己决定的。即便无人爱你,也须得学会自己爱自己,否则还有谁人能待你好?”
少年淡淡地说着,言辞端的是积极向上,可他却是垂着首说的,朝着二丫的那半边脸,恰好处在阳光洒来的背光处,落在一片阴影当中。
二丫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说道:“可现在哥哥能待我好。”
少年闻言,看了她一眼,唇角隐隐有着颤动,但最后也没能勾起一个笑。“我不是待你好,我只是……只是一个过客罢了。”他说道,言辞竟是前言不搭后语。
二丫自然听不出来少年话中的深意,毕竟她不清楚他的过去,自然不知省略号中缺省的那部分内容对他究竟有着多大的意义。
她只是觉得,有人能待自己好,那不啻为世间最好的事情。
所以,她三两口吞下了口中的肉干,便想冲去树洞之外,用外面的积雪洗漱。
只是这计划还没开始便崩殂了,少年指了指方才递给她的水壶:“水壶里有水,不够的话,我这儿还有。”
“谢谢哥哥!”
二丫捧着水壶,笑得像个小傻瓜。
“还不知道哥哥的名字呢!”
“过客而已,姓名无用。”
“说说嘛,哥哥!”
“……洛魂。”
须臾,洗净脸蛋之后的小姑娘,的确呈现出了几分美人胚子的模样。细嫩的肌肤白里透亮,还带着几分因冬日严寒而染上的晕红,唇红齿白,眼中噙着一汪秋水,瞧着便是极惹人怜爱的。
——倘若忽略掉那紫黑色的左半面。
不过,在名曰洛魂的少年眼里,似乎都一样。
无情之人,正该对世间万物一视同仁。
“不妨说说,你与你体内那恶鬼的来历吧。”
待小姑娘吃了个心满意足,洛魂才问出了他最关心的问题。了解到那恶鬼的来历,或许也能弄清楚当年村子被毁的真相。
“哥哥会有解决办法吗?”
小姑娘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恰似看向一位通天彻地、通晓古今的无所不能的仙人。
“不一定,视你所说的旧事来看。”
“那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