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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1、第122章 旧忆·踏月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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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魂立在外边阳台,笔直如松柏挺拔。他双手抱胸,其间夹着长剑断情,微微眯着眼,看着远山中的夕阳。余晖洒落在他身上,给这位公子也染上了淡淡的金边,发梢和衣裳边角等处,在残阳辉光中也像是闪着绒绒的光,缱绻而温暖,又带着几许不愿动弹的慵懒。或许,是这光也眷恋于他,久久不愿离去。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或许,他也是这般人。
洛魂就这般站在阳台,直到那橘黄的火球隐于远山,直到不见月的夜见得繁星漫天。他眺着天河,似也在寻一颗能安置自己内心的星。若寻到了,他就要在其间放生一罐萤火虫,一罐,只属于一个人的萤火虫。
直到双月破云,繁星不见,他才回到了室内,回到了座椅上。
居室之内,一切都没有变——除了少了一坛酒。他把那坛酒据为己有,而且占的理所应当、占的理直气壮,即便现在不喝,留到以后痛饮,那也是极好的。就像他藏着邵允的杨梅酒,不肯去喝剩下的大半坛,执拗地藏着,也不肯向邵允再讨要。
他就是这般人,有时偏执得可怕,有时,又是另一种光景。
静坐了一会儿之后,他忽然起身,提剑便离了房门。或许是静极思动?在居室内安静了几乎一整天,他倒也想出门转转,看看这圣临山脉的夜色巍峨。
天穹高挂苍蓝冷月与猩红时月,月光朦胧而不太明晰,也或许是那淡的几乎看不见的云雾遮挡,让这月色下的一切,都像是铺上了一层迷蒙梦幻的轻纱。
烟笼寒水月笼沙。
这景,倒是齐了,虽然说山谷里的“寒水”岂止是“烟笼”,夜间愈显浓重的云雾,根本无法透过其窥见谷间水色,只能凭声想象那湍急的溪水之美。
洛魂抓着剑,安静地走着,几乎没有发出一点多余的声音。行走江湖,这是应有的本领,便于躲藏暗处,视情况而行己事。
他倒也不是没想过,像话本里那样直接一人一间勇闯或者夜探宗主殿,可这种想法只是在他脑子里也过,便也就真的过去了。故事只是故事,那是说书人编出来给人讲从而赚银子的,这样也能更好表现主人公的神通广大、能力非凡。
但实际上,一不知宗主殿在何处,二是弟子过多没法暗潜,三是自己这点实力还没寻到宗主殿呢便先被各路神仙给抓了,四也可能宗主并不在他最可能在的地方。种种原因限制,哪儿有那么容易见到宗主,至于在外恰好遇见,那便更扯了,主人公就随便一出门便撞见大宗门的宗主,真有那么巧?你如何确定人家不会给你这个挡路的顺道给宰了?
也就想想罢了,真像见宗主,还得按部就班,拿到好名次,以此见得宗主,然后,然后……
洛魂想了想,忽的自哂一声,又仰头看月,心中之事,无人能知。
夜间清寒,露气也重,才走了一两刻钟,衣裳边缘便已经有了几分湿濡之感,浸湿的黑裳倒也看不太出来,而内衬的白衫则贴在外裳,黑有了白的杂糅,倒也平添了几分柔色。却也像这月,一冷一暖的色调,才不会过于失衡,达到了完美的和谐与统一。
像他这样夜行山林的,倒也不止他一人,不过遇见了,相互之间也以点头致意当作招呼居多,或者权当未见,甚至抱有警惕之意保持着绝对安全的距离。散修嘛,还能活得好好的,大多都不是什么简单之人,江湖乱七八糟的事儿见多了,也当属心思凉薄之人居多,与其交友,不如抓紧一切机会提升自身,唯有自己,才值得托付自己的全部。
所以,即便是有一些人游林,也似寂静无人之所,细听下去,只能辨得风声、水声与树叶摩挲的沙沙声,偏偏就是听不见人声。
洛魂寻得了继续上山的路,倒是还想走走,山更高处,是稀疏的草甸,再往上便有薄雪覆盖了。
他的故里,是东大陆的一座边陲小城,气候并不严寒,雪,在他的记忆里只见于幼时,稍长大些,便没再下过雪。这两年来,他在东大□□处游走飘荡,但总体还是往北走的,倒也淋了几场鹅毛大雪,踩过几地千里银装,但连绵不绝的雪峰,倒真的只在这北境的圣临山脉见过。此行来了,倒不如看看。
一路向上,周围的人也越来越少,夜里的群山,也愈发空寂。
他的速度不急不缓,到了而今,却也与下方阁楼有了不低的高度差。不过,他也终于踩上了雪山上的雪层。虽然只有薄薄一层,踩下去连靴底都未曾淹没便见底了,但还是让这淡漠了许久了人心中有种莫名的满足在流淌。
他是人,不是真的断情绝爱的冰冷生物,所谓淡漠疏离不近人情,既有一些他不愿说的特殊原因,也暗含自我保护的意味。
他抬首望着夜空,月辉洒落在他的脸庞,给他冷峻漠然的脸,也浸染了几许柔色,朦胧的月华里,透着独属于他的俊美。
这座山并不高,覆雪之地,也就山尖延下去不足十丈。当然,也有气候的因素,虽然近日偏寒,但毕竟不是冬日,若真到了寒冷时节,阁楼所处的高度也能有厚厚的一层雪。
这里是圣临宗,是世人口中的魔域,是全诺德尔撒人烟地最为苦寒的一处。区区大寒霜雪,不过是平日里温柔的风花雪月罢了。
洛魂爬上了山尖,吹着凛凛寒风,心中如这天气寒凉。那稀少的满足感淡去,随之而来的,便又是不知所起、不知何去的空虚之感。
了无生趣。
洛魂伫立片刻,正欲转身回返,眼角余光却扫过另一座山头,若无其事地照常转过了身,余光却在向那边看着。
这般晚了,那人在那山头站在作何?
洛魂丝毫没有自己也是如此的觉悟。
不过,他也就是想想罢了,按他的性子,下一个念头必定会是——
与我何干?
洛魂提剑下山,并没有发觉,他的一举一动,已经尽数落入了另一座山头的那人眼里。
那是一座稍高些的山,离此并不近,也得是洛魂眼力不差,这才借着月光瞧见了那人与周围阴影的区别,从而判断出这是一个人而非什么别的草木山石。
那人也只是静默立在山上,俯瞰着谷间浓重云雾,也没去管那座山头的小子。她来此的目标,并不是他,而是另有其人。
行了片刻,洛魂总觉得有些不太对,这自然不是指他觉察到另一座山头那人的目光,他还没那本事。他所觉得不对劲的点,是周围相较于来时,是不是过于安静了些?
他在山尖并没有待多久,只是静静伫立了片刻,便折返下山。方才来时,路上所见的一些独行客,而今却一个也瞧不见,是有什么诏令把他们都喊回楼阁了,还是他们正是赶巧此时全部回返了?
不过很快,当他踏入一片稍密些的林子,一种极危的警兆陡然升起,他便也瞬间明白了这些人的去向。除了少数运气较好恰已回返的,以及更少到不知道存在与否的灵觉极强之人跑路了,剩下的大多数,应当是遭了什么毒手,生死难料。
下一刻,他眼前一晃,一道黑影,以他几乎无法理解的速度当面而来,他甚至都来不及反应,纯属是下意识地侧退了一步。而这一步的距离,恰是生与死的距离,那根纤细而沾染血污的铁棍,扎在了他的右胸。
那根铁棍,仅有手指粗细,长度不足二尺,几乎把他的胸膛贯穿。
换作寻常人,遭到了这一下突如其来的猛烈重击,并受了几乎是贯穿的重伤,恐怕当场就要脱力倒下。但他不一样,他是洛魂,是早已不顾生死的疯子,极致的痛苦反倒让他更为清醒,俊秀的脸庞狰狞而扭曲,极致的愤怒如洪流般宣泄而出,所有的气怒,尽数融入在了这一剑诀里。
三生不忘,憔悴损!
除却气与怒,洛魂的眼中竟寻不到分毫其他的情绪,眼中的火光,仿佛就算身处滂沱大雨中也永不熄灭!他毫无花哨地挥剑,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那是千锤百炼之后得来的剑式,不求绚烂,只求凌绝!
一剑,截断了那铁棍,其震颤的力道,甚至在洛魂的身躯里搅动造成了更大的伤势。但是,他很清楚,那一剑已经送入了面前那黑衣人的身体里,断情饮血的嗡鸣,他再熟悉不过了。只可惜,自己好像无缘见到把断情拔出来的那一刻了。
就要死了吗?
也好,尘归尘,土归土,自己,也终于有个正当的理由死去了。
洛魂耳中的嗡鸣,已经分不清是断情的还是什么别的,他的眼前也渐渐模糊,唇角的血,却似要比胸膛一片血肉模糊更为骇人。夜色里,他也看不清那踏月而来的,究竟是谁。
不过,那重要吗?
与我何干。
洛魂的唇角,很少见的,轻轻扬起。
他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