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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0、第111章 旧忆·花间酒 ...

  •   第二纪元,9015年,夏。

      洛魂提着滴着血的长剑断情,走出了一片丛林,身后,是几具尸体,与四溢的鲜血。

      你说,这世界人怎么会有人姓袁呢?这个姓氏,生来就是该死的。

      他走到了溪边,耐心地洗着玄色的长剑,哪怕上面已经不见血色,依然是一遍一遍地清洗着。冰冷的剑身淌进了夏日里温意的溪流,依然不见其温度能上浮几许,就像一颗冰冷暗沉的心,在烈日下依然如深渊般清寂。

      长剑断情终于是洗净了——以他的标准。于是,他便回到了那片丛林,对地上的尸体与暗红的鲜血视若无睹,只是轻巧地避开了他们,没有让自己的衣摆沾染上血色,回到了一处篝火旁。

      姓袁也就罢了,居然还恬不知耻地以全名自称,打扰人午宴,更是罪加一等,死不足惜。

      篝火两旁有两根叉形的木棍,深深地嵌入了土壤里,上面架着一种水分充足的灌木枝,串起了一团肉块,正在篝火的火舌中被染上属于它的颜色。

      独自出门在外,吃东西也别太讲究,有闲情烤个兔子吃也不错了,大多时候都是吃干粮凑合的。这本身享用美食的时刻,却被这几个姓袁的打搅了,真是晦气。

      见兔肉还没全熟,洛魂靠着树干坐了下来,把断情剑靠在了手边,一点一点,把后脑贴上了泛着些许凉意的树皮。林间阴翳,斑驳的光斑打在他闭着双眼的脸上,风一吹动,那光影便颤动着纠缠在一起,在他面上绘出出尘的缥缈之感。

      他生的俊俏,安静如熟睡的脸,在光影交错里是极好看的。他舒展着眉间,如叶儿一般顺畅,也不像是有什么烦心事的模样,几缕沾染了汗水的鬓发贴上了侧脸,也为他渲了几分夏日该有的橘色温意。这样的脸,笑起来当是极富柔意的,如暖阳初升,如清风拂面,如那书里的翩翩佳公子,看过一眼,便足以令千百怀春少女羞怯万分。

      但看他周围,又像是一副对比极明显而又意义不明的画,四具尸体横七竖八地或躺或趴或四肢不全着,哪怕是隔着这“画”都能嗅到那仿佛冲天的血气。而他只是拨了拨架子给烤兔肉翻转了一面,以免受火苗侵扰的那一面焦糊而去,随后又是靠着树干,微微歪着脑袋,像是闭目休憩,带着林木间水色的温柔。

      他穿着主基调为黑色的衣裳,内里是柔软的白色内衬,白与黑的交叠,如他脸上光与影的错落,配成了宣纸落墨的诗意。他的衣裳是窄袖,腕处用着红绳绑紧,显得利落而干练。若是细看,便能瞧见在左手腕上的编织红绳,串着一个扁椭球形的珠子,像是取自杉木雕琢而成,带着曲折蜿蜒的木纹。也正是这两处束袖的红绳,给这幅白与黑的如诗画卷,添了一角红色的印戳,整幅如墨染云的画也因此而生动活泼了许多。

      不过,现而正是燥热的天,还瞧不见七月流火,许是还得漫长的热意散尽之后方能转凉。也不知这般连蝉鸣都不再高亢的天,他是如何忍下这般烦闷的。

      似是刻余钟之后,他睁开了双眼,刹那间神光如剑,从那黑眸中穿刺而出,穿透了不远处与他目光相对的那片绿叶。只是瞬息,他的眼便恢复如常,带着冰冷,带着漠然,带着别人瞧不见的无尽的悲怆与愁思。

      他抚了抚身旁的长剑,长剑似是也微不可察地震颤了些许,权当是予他的回应。

      取下了架在枝杈上的烤兔肉,洛魂嗅了嗅那气味,迟疑了片刻,轻轻咬了一口,随后面无表情地把它重新架回了枝杈上。

      ——显然,他不精此道,至少目前如此。

      洛魂起身,长身如玉。虽说坐下倚着树干的模样有些随意,但他站直时,如苍松般笔挺,如寒雪绝壁上的傲梅,身影虽是略显单薄与瘦削,但不掩那凌厉如剑的气质。

      火势有些小了,还得寻些柴禾才是。

      但而今是盛夏,草木正值葱茏,能容易烧起来的干柴属实不太好寻,那一小堆篝火,也是他努力许久的成果。

      他环视一周,皱了皱鼻子,放弃了斩下这四人衣裳当做柴禾烧了的想法。原因无他,被血浸透了的衣裳,也没法轻易燃起。

      他提着剑,离开了此处,身后遍地血色,如同盛放的红蔷薇,美得妖冶。

      高大乔木与灌木丛生交接之处,边上会有一些枯死的灌木,树叶挡住了来自天穹的阳光,灌木便得不到充足的光照,便无法有效地进行光合作用囤积有机物,简单来说,缺乏光照,便营养不良——对大部分陆生绿色植物来说,毕竟还有苔藓、蕨类这种喜阴湿环境而不需要太多光照的植物。所以,营养不良的植物最后的结局还能是啥?饿死了呗,死了就成枯枝了。

      所以,对动物来说,大树底下好乘凉是没错的。但对植物来说,大树底下可长不出什么高大的植物,阳光、水分与土壤中的无机物养分,对植物来说都是必争的竞品,草叶灌木如何能与大树争雄?

      然,生命总是顽强不息的,在树荫的边缘附近,也能生长出植株来,不过最后存活与否,还得看天命了。

      而洛魂,就是去搜罗那些没能挺过去的倒霉蛋的“遗骸”,让它们以另一种方式继续发光发热,这何尝不是一种伟大呢?

      等到洛魂收集了一些干柴回来,似火骄阳已经从正中偏斜了不少,而他的烤兔肉,依然差点意思。

      他熟稔地把篝火整理整理,烧红的炭火拨弄到了中间凹陷,几根粗壮些未能燃尽的木柴相互依靠架了起来,让它们与空气更充分地接触,便于起火势。随后,他便在下添入了干而脆的新柴,以此加大火力。

      一番拨弄火堆的操作倒是行云流水,比他的剑式也不遑多让。

      须臾,火苗渐渐爬升了起来,几乎能直接吞掉兔肉的下摆,洛魂便把木串取了下来,改自己用手来把握,这样总比架起来的随缘烤法要强上一些。

      渐渐的,肉香四溢,终于是能盖住那血腥气了,洛魂放在鼻翼嗅了嗅,小心翼翼地又咬了一口,这回便满意了许多。虽然没什么味道,但好歹已经基本熟了。不过,根据以往烤肉的经验,他也没有准备吃,而是换了一面,继续安静地烤着,等再过会儿,撒些盐料,便应当也许是真的可以食用了。

      等到他满意地提起了烤兔肉,又是半刻钟过去了,兔肉外皮烤的焦黄酥软,虽然颜色的层次不一,某处甚至可见偏黑,但整体的卖相还是俱佳的,想来也不会太过难吃。

      他便撒上了盐料和一些洛式秘制香料,放心地咬下,当即便是满意地点了点头,假装完全没有意识到那肉在口腔中散发的灼热。吞下之后,他毫不犹豫地取出水壶,畅饮了一口,那股灼痛感才慢慢压下来些许。

      当然,水壶中非水,而是酒,度数不高,但胜在味道甘香清冽,在这滚烫夏日里无疑是极具滋味的。他不懂酒,也不善饮酒,低度的酒,对他而言是一种饮品罢了,高度的酒,才是想要一醉方休的良药。

      阵痛渐渐平息,他提起剑收入剑鞘,那玄黑的剑便在花纹怒张的剑鞘中隐去了所有的锋芒与寒光,如同一件华贵的饰品,挂在了身上。而他,一手持着烤兔肉,一手提着水壶,活像个混迹街头的浪荡子,吃着兔肉饮着酒,离开了背后的满地血色。

      这便是洛魂,是在东大陆已小有名气的剑客,是行走于正邪之间的江湖人,是执着于杀袁姓之人的疯子。

      他救过商客,打过山匪,也杀过无辜人,做过无情事,还去往通天渊拜见过老剑神,唯一不变的,是见袁姓之人便杀,不论好坏,不论对错。

      于是,他被正道群起而攻之,被恶棍追逐赶杀,但他依然活了下来,越战越强。逝水剑法,同境之内,谁人见了都得胆寒几分。可偏偏他还年轻,也没做什么天怒人怨的大祸,老辈人自持身份不会对他做什么,这才让他溜走,一路北上,渡海去往了北大陆。

      对洛魂有所了解之人,都在叹这人怎得这般奇怪,而他自己也在叹,自己怎得这般奇怪。

      逆着溪流而上,渐渐走上了山坡,那里有一处清泉,这便是山下那溪流的发源地。而在清泉的不远处,还有一处深潭,潭水澈净,想来地下与他水联通,是处活水。

      潭水面积不大,却也开了几朵莲花,粉嫩菡萏,娇如少女,在这青石深水中,也绽放出几许空谷幽莲的清冷气质出来。

      花是美的,他便也不想走了。

      走,走能去哪儿呢?

      他自己也不知道。

      既然没有家,那便四海为家。

      他卧于树木枝丫间,喝空了一壶酒,本就酒量不佳,此刻已是醉了。醉了也好,那便乘此机会,休憩片刻。

      别辜负,这花间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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