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世红颜》南城久玖

205、第106章 不愿想起的记忆

　　虽然那个男子的面孔已不是洛魂的模样，变成了一个她所不识的青年人，但颜霜依然清楚，那人就是恶魔，恶魔兰尔索斯。

　　他的面孔，虽然并没有洛魂那般俊逸，但也别具风格。他的唇角勾着一抹似是嘲弄的弧度，双手抱在胸前，穿着干练利落的衣裤，衣带在风中轻轻扬起，这让他看起来更像一个自傲的井底之蛙，而不似洛魂那般带着些许冷峻与漠然。

　　“又见面了，美丽的颜霜小姐，漂亮姑娘总是这么让人赏心悦目。”

　　在那大鱼下降到了一定的高度时，它已经几乎隐没在了黑色汪洋之中，只留下一片宛如一个大岛似的脊背，而恶魔就站在前方的边缘处，一手端平在胸前，一手自然垂落，微微躬身，算是行了一礼。

　　“当然，还有一位，该称呼你为……”

　　他微微一顿，语气竟品不出是真的在询问还是只是揶揄，只能品出某种淡淡的倦懒气质。

　　“苏璃。”

　　苏璃答道，毫不犹豫。

　　“那么……苏璃小姐，晚上好。”他再度微微躬身致意。

　　颜霜与苏璃共同回礼，却是也都没有回应他的言语。

　　“鉴于苏璃并不认识我，做个简单的自我介绍吧。我名为兰尔索斯，兰尔索斯·萨奇塔拉顿，吾族最后一个纯血幸存者——当然，用人类的话来说，是恶魔一族最后的苟延残喘者。”说道这儿，恶魔微微一笑，充满着张扬与嘲弄，“不过，颜霜可能知道，我还有一个中名，那是我的真名，源自血脉力量解放的具现，具体的便不多言说了。”

　　苏璃看了一眼沉默不语的颜霜，上前两步，在风雨的喧嚣中大声道：“寒暄过后，不妨直接进入正题吧，兰尔索斯，夏清潭让我来此，究竟是为何？”

　　唔，她所认为的正题，并非洛魂那一世那些乱七八糟的纠葛，而是关乎夏清潭的话，她果然还是避着那些过往吗……而夏清潭，又留下了什么信息予阿璃？

　　颜霜不动声色地想着，但心中的苦闷，又一点一点地漫过了她。

　　明明方才的最后，苏璃那眼神，是真的放下了一切……

　　“或许，这个问题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重要。不如，二位可愿上岛，饮着热茶，再行一叙？让漂亮姑娘们在外吹风淋雨，这可不是良好的待客之道。”兰尔索斯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发起了邀请。

　　“若是上岛，不便任你摆布了？”苏璃道。

　　“可你现而又何尝不是任我摆布？”兰尔索斯微微一笑，语气虽是反诘，但也并没有很表现出强烈的语气，就像是平平淡淡地对话一样。

　　苏璃自知心潮起伏之下犯蠢了，沉默不言。对于关乎回家的线索，她如何能不激动？不论如何，她依然坚定地认为，自己便是苏黎，故乡是太阳系里那蔚蓝色的星球，而不是这不知何方的诺德尔撒。

　　“走吧，阿璃。你知道了过去之后，再由你自己定夺。”颜霜柔声道。

　　可苏璃站在原地，始终没有挪动。

　　颜霜心中更闷了，她收起了瑶琴，跨上了大鱼之背，转身向苏璃伸出了手，眼中，比那闪电更明亮。

　　苏璃见她那被雨水打湿的鬓角紧贴在脸上，发髻因先前的舞动而有些散乱，在雨水更有一种梨花带雨的凄苦之感。可苏璃觉得，她好像在哭，划过她脸上的水，不仅仅是雨水，同样是她的泪。

　　可那些记忆，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你记得就好了，我既已是一个全新的人，还需要那些记忆作何用？我是苏黎，是地球人，我终究要回去的……

　　她伸出的手，有些发颤，本该是娇嫩纤细的玉葱，而今却皆有像是被刀割开过的伤口，雨水淋过，虽是已把血冲走，但那锥心之痛，可不会轻易消失。她就这样伸着伤口发白的手，只希望自己能拉上，她的眸子里，满是让人不敢触碰的东西，怕是只消一碰，便能化成满地碎渣。

　　“阿璃，走吗？”

　　她问道，语气中，似乎有着几分从未听闻过的哭腔。也或许有，但那是奏的……这该是第一次听见霜儿这般语气。

　　苏璃迟疑了，她心中很痛，但她更怕霜儿痛。

　　“霜儿……”

　　苏璃呢喃了一句，眼中的神色复杂而又令人心疼。

　　兰尔索斯只是静静地侧身“看着”这一幕——他是闭着眼的，但似乎确实能“看”见，依然的双手抱胸，依然的面带嘲弄。

　　苏璃迟疑着抬起了手臂，却感觉臂膀仿若有千钧之重，但那无声的重量，很快便都被颜霜承担了，她拉起了她，一把拉上了大鱼之背，然后抱住了她。

　　换作是出海之前的苏璃，只会喜不自胜，而现在的她，居然是在犹豫要不要推开，其中思想的转变，可谓是曲折难明。

　　但她最后还是没有推开霜儿，任由那比自己高挑不少的人儿微微俯身揽住了自己。那此刻显得极为单薄的身影，在这风雨中轻轻颤动，细微的啜泣，似有似无。苏璃的手僵了半晌，最后才落在那湿濡的背上，轻轻拍了拍，动作温柔似母亲抚慰孩子那般。

　　她太累了，撑得太久了，不论自己愿不愿意承认自己曾是身为洛魂此事，她都傻傻等了好多年。她这一生，说短也不短，二百余年，是这世上大多数人都无法企及的寿命，历经了常人难以想象的风霜；但说长也不长，早年间的记忆多是洛魂伴于左右，后面的许多年，却又都在追寻着洛魂，苦等如此之久，也从那恣意飞扬的奏变作了如今温柔内敛的颜霜。那洛魂究竟有何等魔力，能让这般一个优秀高傲的女子，为他付出这么多？

　　苏璃无法想象，却也不愿想象。

　　不论如何，那都是洛魂的事，于我苏璃何干？

　　风雷依然喧嚣，夜里暗沉，不见星月，只有那大雨滂沱，倾泻不息。

　　兰尔索斯打了个不怎么响的响指，这大鱼便开始掉头游动了，期间甚是平稳，前端排开海浪的声音，也湮没在了风雨中。或许那相拥的二人也听见了，但她们依然抱在一起，不知是谁不愿分开，也或许二者皆有。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兰尔索斯“瞥”了颜霜一眼，指尖微动，落在了后方的小舟，便也随着大鱼一同往更深的黑暗涌进。

　　这可是曾经的奏同洛魂一齐亲手打造的小舟，要是丢在这儿不管不顾，指不定那小妞得多生气呢……那还是勉为其难地带上好了。

　　兰尔索斯用仅仅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哼着小曲儿，心情似乎很不错，与前面抱在一起的漂亮姑娘形成了截然不同的两种画风。

　　这一路上，倒是安稳地很——起码没有了任何海灵妖的侵扰。毕竟兰尔索斯是超脱圣域的强者，本身还是第一纪元的恶魔，他脚下的大鱼，更是完全不知底细的神话一般的生物，谁能知道他们会有什么超凡的能力？驱赶一些没有理智的海灵妖而已，也不算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所以，在一段时间之后，雨还未停，岛屿的轮廓，已经隐约可见了。显然，大鱼的速度并不算快，也或许是它根本没想过要快，如闲庭信步，缓蹀而至。

　　在距离岸边还有一段距离之时，大鱼就已经停下了游动。兰尔索斯也没做等待，看了身后二人一眼，轻飘飘地留下一句：“到了。”便向着下方的黑色汪洋跳了下去。

　　当然，他也并没有落到海里，在脚下与岛的崖岸大约齐平的地方，陡然凝聚成了一片黑色冰晶，稳稳地托住了他的身体。接下来，他每往前走上一步，脚下就会适时生成一片冰晶接住，而他离开之后的冰晶，便迅速消融。于是，他便以这种方式，实现了凌踏半空的行走方式。

　　颜霜腾跃而下，落在黑色冰晶之上。然而她却并没有往前走，而是回首望向了苏璃。苏璃看着那本是灿若星辰的黑色眸子，而今在眼底盘踞上了一抹淡红，外侧的眼白，也能清晰看见血丝，一时之间显得无比柔弱与脆弱。

　　或许，她原本就不够坚强，只是因为自己，不得不伪装坚强。

　　苏璃心中梗着，也跳了下去。

　　落“地”很稳，这看起来薄薄一片的黑色冰晶，有着超乎外表的坚韧。

　　颜霜再一次想拉着苏璃的手，而后者也没再忍心犹豫。她没有错，她不过是个想要找到爱人的傻姑娘罢了，错的是自己，错的是那个只存在于过往、却又不论怎样都避不开的洛魂。

　　傻霜儿啊，你怎么知道，你要找的人还会是当初的那个人？纵然找回了记忆，又能如何？

　　苏璃落后半步，扯开嘴角，露出了一个无奈而悲凉的苦笑。

　　兰尔索斯站在岸上，风雨吹打下，他那并不算出众的脸孔，看起来也平添了几分坚毅之感。他没有多管那俩姑娘的情情爱爱，只是耐心把那小舟“拽”回了岸边，然后安静等着她们上岸。

　　有些事情，也是时候该揭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