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世红颜》南城久玖

197、第98章 疏

　　在离开了鸿元商会的商船之后，她们二人悄悄在海岸线上走了很长一段距离，顺便与陈含谷——那夜吹着落寞长歌《珏山叹》的小男孩道了一声别。

　　倒也不是特意寻他，只是途径之时，恰好又碰见了。所以说人生这际遇啊，总是难以捉摸的，就像陈含谷，他都不知道，当再一次遇见这两位天仙似的姐姐之时，还能得到些碎银，意外之喜，说的就是如此。

　　当然，也不是这俩小富婆吝啬，他一个小村村民，平日里一块铜板都恨不得掰成两块花，碎银已经是莫大的财富了。若给更多的钱财，怕是惹来祸端，这些碎银，够他家吃上一段时日的荤腥了，如何还能要求更多？

　　再后来，到了人迹罕至的地方，颜霜便取出了这艘小舟，二人上船，开始了远航。

　　这小舟内置了物品能够自主行进，当然，主要还是靠颜霜自己输出玄气供能驱动，稳定性自然也由她掌控，见她轻车熟路游刃有余的模样，怕已经算是老生常谈了。而这一行，目的地便是恶魔 岛。

　　之前看书上说，恶魔 岛位于无尽海域中央偏东南的位置，离她们还有很远很远的距离。不过霜儿也不担心时间的问题，那么苏璃就更不担心了，一切有霜儿呢！

　　就这么航行了一日，在这小舟上，吃食自然也是简单地解决了一下。原本苏璃还想着下海去捞鱼沾沾荤腥，然而霜儿十分郑重地制止了她，原话是这样的——

　　“阿璃，你要清楚，在远离大陆海岸的海域里，尤其是在非安全航线的海域，莫要亲身下海。海灵妖的恐怖，不是什么修者都敢打包票说能安全无虞的，殒身于无尽海域的圣域修者，也绝非个例。”

　　起初，苏璃是认认真真地听着的，还不时“嗯嗯”附和。但说到后边，她的注意力又一次跑偏了——

　　“所以，霜儿，你……”

　　话说一半，小姑娘便纠结地卡住了，然后又气鼓鼓地看着她，大声道：“霜儿，你身作奏的时候，修为到底什么层次？当初与我语焉不详，可是又在骗我？”

　　颜霜见她如此神态，心中自是忍俊不禁，但细想她的话，又完全没办法欢乐起来。是啊，自己还是欺骗了她，待她知晓了事情的始末，那偏执的念头一上来，恐怕就不是这般半嗔半娇的情态了。

　　心中轻叹了一声，脸上自然是未曾表现分毫，她舒缓道：“大体上的介绍是没有问题的，只不过我并未介绍得那般翔实，应当还算不上欺骗吧？”

　　“我不管。”小姑娘依然是佯怒着耍无赖，刁蛮娇纵。

　　也就对着亲近的人才会如此撒娇般地说话吧，也确实难以想象，这么个娇软的小家伙，曾是那个冷漠的剑客。若是她寻回记忆，是不是又会回到从前？

　　颜霜倏地有些恐惧感，让她得到她前世的记忆，究竟是对是错？

　　但，事已至此，说是木已成舟也不为过，她迟早会知道这一切的。

　　心中思潮涌动，她依是不动声色地接上了苏璃的话：“曾经我如何向你说的，阿璃你可还记得？”

　　“那是自然。”苏璃坐起了身，一昂脑袋，道，“玄元境入门，一谓玄生，炼气生生不息；二谓炼神，精神百炼成钢；三谓云魂，魂魄凝练稳固。

　　“随后便可寻得机缘入道，是为道元境，一谓道灵，悟道之始；二谓彻地，通晓地灵；三谓通天，通澈万物。

　　“既已通彻天地，便算得上是超凡入圣，是为圣元境，一谓圣蕴，入圣之始；二谓长生，岁寿无量；三谓领域，化玄为域。

　　“入圣极深极远之后，便可臻至新的境界，谓之圣域，已是这世间少有的巅峰强者。

　　“我所知道的，大约就这些了。”

　　颜霜轻轻颔首，淡淡的笑容，浮现在她那如玉娇颜上。“再往后，圣域依然三分，第一谓之须弥，世间无量，山海无穷，天地之玄，莫非须弥；第二谓之浩渺，浩浩荡荡，渺无仙音，红尘落拓，芥子无尽；第三谓之无极，天高地迥，海阔河深，天地无极，此心无极。

　　“而我……而奏，修为便处于须弥层次。”

　　“已经是圣域了？”苏璃讶异，上下打量起了颜霜，不住地发出“啧啧”的惊叹声，“那圣域之后呢？”

　　“这个我是真不清楚了。”颜霜轻轻摇头，见这小姑娘脸上写满了不信任，不由得苦笑了一声，“便是换作奏来也不知道，若是说听闻倒是能猜到大致有哪些人跨越了圣域，但那些无一不是隐世不出之人，如何能得知往后之事？入圣之后，长生阶的岁寿便可保千年无虞，往后岁寿还会进一步拓展，以奏这修行二百多年的能力，如何能触碰那云端之上？”

　　“我记得，没有入圣的实力，是极难生存在无尽海域的。如若你们当初才十几二十多岁就入了圣元，那肯定是绝顶非凡的天赋了。可而今才只是初入圣域，这进阶速度是不是有些……”

　　苏璃没有说下去，但她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对于这个问题，她还真是不太清楚，难道说入了圣域，因为所容纳玄气的量空前增大，玄气的累积就变得极为困难了吗？

　　而此时，颜霜却没有立即回答苏璃，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不出一言，那如秋水深潭的眸子里，却仿佛含着千言万语。

　　忽而，苏璃就明白了，最大的原因，恐怕是自己。

　　虽然不知道过往到现时，奏这二百余年是如何过的，但她曾对洛魂爱的深沉，如何会好过？若非她从某种自己未知的渠道得知了某些消息，知晓了自己往生转世的可能，恐怕……

　　即便如此，她这些年，也大概率是在找寻关乎洛魂的消息。至于修行，恐怕难能有那么多心思在那上面了。

　　二人之间沉默良久，颜霜才用她那面对苏璃方有的温柔语调，轻缓开口道：“圣域难得寸进，仅此而已。”

　　嚯，还用“仅此而已”强调了一句。

　　这一刻的苏璃，突然有些想哭。

　　那一渺游荡在世间的孤独魂啊，只为了等待她的他，二百余岁，时过境迁，沧海桑田，而那初心，未有一变。

　　她慌忙闭上了眼，试图掩盖那水雾弥漫的眸子。霜儿骗了自己这般久，才不会这般轻易地原谅她呢，而今……而今只不过是借她的手，去恶魔 岛探清事实，以及找到回到地球的方法。嗯，就是这样！

　　颜霜见她闭眼前的那抹水光，心中不免浮现了几许心疼。她自然是能猜到那点点星泪所来为何，但也知道她内心深处的纠结，境况如此，本就难以排解，一切如何，只能由她自己想通了。

　　夜深了，亮堂的苍蓝冷月已经不知去向，猩红时月的半月光辉也不足以掩盖这漫天星河，便得繁星点点，缀挂云边。泛着深蓝偏紫的浅薄云雾，飘荡在这夜空，仿佛一条条柔软的缎带，如梦似幻，像是坠入梦境最绮美的瑰丽，轻柔舒缓地在天上蜿蜒盈舞。

　　夜晚的海浪，依然与白昼般不休，轻轻地拍打在泛旧的木舟上，推得小舟摇摇晃晃，但又保持着奇妙的平衡与稳定，就这般慢悠悠地前行。当然，实际上也不慢了，只不过在这一望无垠的大海上，没有参照物，甚至连木舟与水接触处的水线都不见踪迹，倒是很难判断速度的快慢。

　　身处这样摇篮一般的船上，纵然苏璃满腹心事，倒也慢慢进入了睡梦。

　　颜霜依然斜着跪着在她身边，抚着她的长发，望着前方无垠海面，眼中深沉而又安和。

　　翌日。

　　“霜儿，我们到哪儿了？”

　　苏璃轻轻吐出一口浊气，睁开眼结束了当下的修行，看了看四下依然皆是看不见边际的天与海，便如此问道。

　　“已经脱离了安全航线了。”颜霜轻轻道，末了还补了一句，“一切有我，你安心修行便是。”

　　苏璃微怔，默然不语。

　　须臾，她才笑了笑，道：“好，一切有你。”

　　但颜霜知道，阿璃这一次笑，已经和之前的很多次笑容都不一样了。至于是哪里不太一样，颜霜自己也说不清楚。

　　或许，是她的记忆又零零碎碎地恢复了一下？

　　颜霜看着她转过身背对着自己，这般想着。

　　她的背影，也怪单薄的。

　　说起来，她好像一直都很瘦，不论是哪一世。苦难遭得多了，便是如何都没法丰润上一些，看得直教人心疼。

　　颜霜垂下了眼睑，似乎不想叫他人瞧见她的眼瞳。可是身处这大海当中，除却身前的苏璃，又还有何人能有这般能力？

　　背着朝阳，木舟顺光而行，影子却也因此拉得很长，很长。

　　时间，在静谧中悄悄溜走。

　　这几日，二人之间的对话似乎更少了，苏璃脸上的笑也少了许多，小脸甚至都清瘦了几分。而颜霜也没有与她多说什么，每日便是帮她绾上青丝，一同用食，其余的时间，便是看着她安静修行，算着避开各路宗门前往恶魔 岛的航线。

　　直到，瞧见远处的海水，是黑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