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做自由的风》翘桃儿

1、第 1 章

　　腊月，江市。

　　除夕将近，街头处处张灯结彩，夜幕落下时格外喜庆。

　　即使下着濛濛细雨，夜市街上还是挤满了人，偶尔有一辆电瓶车艰难地从人群中穿行过去。

　　烤冷面摊前，一个扎着丸子头的年轻女孩低头看着手机，惊讶道：“天呐，你吃到演员周宁桐的瓜了吗？”

　　她的同伴扫了下摊上的付款码，一边道：“你是说校园霸凌吗？那瓜出来有两天了吧，你现在才吃到？”

　　女孩叹了口气：“是啊。唉，真是想不到，看起来那么温柔的一个人，居然带头霸凌别人。”

　　“都是人设，现在娱乐圈里哪还有什么真实的。”

　　同伴摇着头，等烤冷面制作的工夫，随手刷起了手机。

　　片刻后，她瞪大了眼，低声惊道：“我靠。”
　　“清风别枝的账号注销了，他的歌也全都被下架了。为什么啊？”

　　丸子头女孩探过头去，“清风别枝？哦，是你喜欢的那个网络歌手吧，他怎么了？不会也塌房了吧？”

　　“不是。”同伴喃喃着，将手机侧过去，让丸子头女孩看清那条微博。

　　女孩眯起眼，一字一句念道：“据知情人透露，周宁桐霸凌事件的受害者，正是网络歌手清风……”

　　她还没念完，一辆电瓶车就飞快从她们身边掠过，溅起了路边的积水。

　　丸子头女孩雪白的羽绒服上瞬间多了几个泥点子。

　　“诶你骑车能不能注意点啊！”

　　女孩握拳，气鼓鼓地冲着电瓶车离开的方向喊了一声。

　　骑着电瓶车的人并没有理会她，将电瓶车骑出了赛摩的气势，飞速地穿过人群，溅起不少积水，惹得好些人怨声载道。

　　然而，被积水溅到的人中，有一个身形清瘦的青年，从始至终没有任何反应。

　　他背了个包，穿着黑色的羽绒服，里面搭了件墨绿色的卫衣，卫衣的兜帽扣在他脑袋上挡住半张脸，让人无法看见他的神情。

　　在那辆电瓶车飞速从他身边驶过去时，他仍然往前走着，即使好大一片水花落到他羽绒服上，他也没停留，像台毫无生命力的机器，只知道执行往前走的指令。

　　人来人往的夜市，没有多少人注意到这台“机器”。

　　丸子头女孩的视线也只是落在他身上一瞬，很快就被同伴唤回了心神。

　　“好了，我带了湿纸巾，给你擦干净了。”
　　“呜呜，谢谢我的宝，但愿那个人下个路口就遇见交警查车。”
　　“这么晚了还有交警查车吗？”
　　…

　　两个女孩子说话间，那个清瘦的青年从她们身后走过。

　　濛濛细雨在他的衣服上布下了一层白色的水雾，捏着背包肩带的手被寒风吹得指节通红，从袖子中露出来的腕骨痩得凸起了微缩小山般的弧度。

　　宽松的卫衣兜帽下，那双偏圆的眼睛毫无神采，空洞得仿佛一片荒芜。

　　夜市上人声嘈杂，三三两两的人结伴而行，小摊后支起的桌边不时传来一阵大笑，然后便是碰杯的声音。

　　热闹非凡。

　　兜帽下，徐清枝的眉毛紧紧皱在一起。
　　那些热闹的声音混杂着，好像一团被捏得紧实的面团硬要塞进他的大脑里，挤得他脑袋胀痛。

　　他不想去分辨清楚那些声音的内容，麻木着往前走。

　　夜市街走到头，是一家围了好多人的炒饭摊。

　　两个男人站在摊前，高大的身影在人群中格外显眼。

　　右侧的刘岩看了眼摊子的招牌，抬手轻怼了左侧那人一拳。

　　“铁板炒饭？陆言廷你这小子，两年多不见了，就请你师兄吃这个啊？”

　　左侧那人——刘岩口中的陆言廷发出一声低沉轻笑，不好意思地道：“时间仓促，只能吃这个凑合一下，改天再请师兄吃大餐。”

　　他语气间带有一丝疲惫，却丝毫掩不住低缓悦耳的声线。

　　那道声音，像是吹进积雾已久的森林的一缕风。

　　隔着一条道路，对面那台毫无灵魂的“机器”倏然停下了脚步，僵硬缓慢地转头，往炒饭摊看了过来。

　　他的目光越过道路上的行人，越过炒饭摊前站着的人堆，落在左侧那人的背影上。

　　原本空洞麻木的瞳孔，在那一刻慢慢多了些看不清的神采。

　　在拥挤的摊前，炒锅里飘起的白色锅气中，只有那人的背影是那么清晰。

　　炒饭摊上明亮的灯光似乎变成了阳光，那人的背影也和记忆里念了无数次的背影重叠……

　　“帅哥，帅哥，你要来点什么？”

　　炒饭老板粗犷的嗓门在耳边响起，唤回徐清枝的神智。

　　他猛地回过神来，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摊前。
　　还站在了陆言廷的身边。

　　“我……”徐清枝嗓音沙哑，即使并没有什么胃口，脚下却没有移动分毫。

　　他尽力控制不让自己往边上瞟，视线固定在炒饭摊挂着的菜单，道：“我要一份尖椒牛肉炒饭，谢谢。”

　　“要加点别的吗？在这儿吃还是打包啊？”

　　徐清枝捏紧了背包肩带，好一会儿，才说：“不加，打包。”

　　“好嘞，这是你的号码牌，很快就好。”

　　老板递过来了一个硬币大小的塑料圆片，徐清枝伸手接过，握在了手心里。

　　后面的人上前来点餐，徐清枝退了两步，刚移到道路边上，却被人抓着胳膊拉了过去。

　　“小心！”

　　略带急切的悦耳声音在耳边响起，身后，一辆电瓶车顶着雨，歪歪扭扭地驶过。

　　徐清枝看着身前人的冲锋衣衣领，闻着那人身上清新的气味，心跳声逐渐变快，甚至快到耳朵出现短暂尖锐的耳鸣。

　　“没事吧？”
　　担忧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

　　徐清枝抬起头，首先看见的是一对他记忆里无比深刻的桃花眼。

　　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倒映着他的身影，也让他看见此时的自己脸色是有多差。

　　徐清枝猛地回过神来，想从陆言廷怀中退出去。

　　“我没事，谢谢……”

　　他的话还没说完，脚下不稳，滑了一下。

　　好在陆言廷及时又扶住了他，宽大有劲的手掌隔着羽绒服牢牢握住他的手臂，帮他稳住身形。

　　“今天雨夹雪，路面湿滑，小心一点。”是一句温柔到极致的叮嘱。

　　徐清枝喉间发涩，忍不住又抬头看向那双桃花眼。

　　这一次不知为何，他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担忧底下似乎有一丝隐晦的激动。

　　但他不敢细看，也不敢细想，只是低下头又重复了一句“谢谢”，然后退到一边的角落里。

　　看似一副拒绝和人交流、远离人群的样子，实际上只有他自己知道，为了克制住转头看向陆言廷的冲动，他将手里的塑料圆片握得紧紧的，圆润的边缘硌得手掌心生疼。

　　雨渐渐停了，炒饭摊上陆陆续续走了一些客人。

　　老板叫着徐清枝的号，连叫了两次，站在角落里的人才动了动。

　　在取餐时，徐清枝还是没能控制住，往陆言廷的方向看了一眼。

　　对方坐在炒饭摊后的一张小桌边，侧对着他，正在和同行的人说话。

　　只看了一眼，徐清枝就匆匆收回了目光。

　　他在炒饭摊前站了一会儿，才转身离开，如来时那样，眼神空洞地继续往前走。

　　＊
　　“这两年你都没什么消息，在做什么呢？”刘岩打开一听啤酒，递了出去。

　　陆言廷接过，跟刘岩碰了一下，道：“创业，但是没成功，就回来了。”

　　“创业确实挺难，没关系，就当累积经验了。”

　　陆言廷笑了笑，喝下一口酒。

　　仰头的刹那，他的目光不自觉看向角落里的那道身影，眼神有些犹豫。

　　“你没回老家去，是打算就在江市发展吗？”刘岩又问。

　　陆言廷回过神来，“想暂时休息一段时间。”
　　说完，目光又不自觉转移，放在啤酒罐上的拇指无意识摩挲了一下。

　　“休息多久？”

　　刘岩的问题没得到回应。

　　他顺着陆言廷的视线看过去，发现了角落里那道有些孤寂的背影。

　　是刚才那个险些被电瓶车撞到，然后被陆言廷拉了一把的青年。

　　他伸手在陆言廷眼前晃了晃，“你们认识啊？”

　　陆言廷回过神来，抿唇思考了下，才道：“不，不算。”

　　刘岩愣了愣，没想到是这个回答。

　　“哦，没事儿。你打算休息多久？”

　　老板娘这时端上了两人的炒饭。陆言廷拆开一双一次性筷子，随口道：“半年吧。”

　　刘岩也就不再多问，转而说起了自己在医院里遇到的一些事儿。

　　一口啤酒，几口炒饭，没一会儿就吃了大半。

　　陆言廷专心听着刘岩说的话，余光偶尔瞥向角落里的徐清枝。

　　在看到徐清枝取了餐离开时，陆言廷的动作有一瞬间的停顿。

　　他随口又扒拉了两口炒饭，拿起手机扫了码付钱，匆匆道：“师兄，我有点儿急事就先走了。改天请你吃大餐。”

　　刘岩还没反应过来，就见陆言廷已经匆匆往外跑了出去。

　　＊

　　开阔的广场上，寒风呼啸。

　　这么冷的天，广场上只有零星几个步履匆匆的行人。

　　徐清枝提着迅速冷却的炒饭，找了一个圆圆的石墩子坐下。

　　他眯着眼，望向广场中央的白色兔子雕像。

　　雕像有两人那么高，戴着蓝色的围巾，围巾上的花纹像是江水的波涛，圆嘟嘟的兔脸上是憨态可掬的笑容。

　　雕像还通了电，采用特殊材料的兔子在发光时，看起来格外毛茸茸的。

　　那么温暖。

　　徐清枝记得，这是他的妈妈——林女士设计的。

　　他抿紧唇，盯着兔子雕像看了好一会儿，眼前清晰的画面逐渐变得模糊起来。

　　伴随着的，是一阵尖锐的头痛。

　　徐清枝皱起眉，想要按一按太阳穴，可就在抬手的那一瞬间，他大脑一片空白，随即整个人便脱力地朝着地上倒去。

　　天旋地转，神思恍惚。

　　落地时的“砰”一声仿佛远在天边，又仿佛在耳边炸响。

　　下一秒，模糊的视线内出现一个眼熟的高大身影，匆匆忙忙朝着他跑了过来。

　　寒风凛凛，吹乱了对方的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