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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是风动(十四) ...


  •   /求不得就偏宠,心猿意马就相拥,
      是风动,还是幡动,轮回难道就不同?/

      ——

      沈峤依言搬出了洗星阁。
      浣月宗经过多年经营沉淀,财力雄厚,边沿梅直接吩咐在沈峤的新院落备了一整套家具用具。说是搬走,也只是侍女替沈峤收拾并带走了衣物而已。
      这些时日,为了给计划挑选人手,晏府来了许多女子,沈峤也算是见识了师兄先前所说的浣月宗收人标准。
      能进浣月宗者,果真是绝无相貌平庸之辈。
      虽说没有到沉鱼落雁、倾国倾城的地步,但一个个都花容月貌、楚楚动人。更重要的是,沈峤非常清楚,这些女子要么身怀绝技,要么就能力出众,否则单凭一张脸,绝对入不了师兄和师尊的眼。
      “我先前在担心什么啊?”沈峤默默嘀咕道,“有这些人在,师尊还怕找不到伴侣吗?后宫佳丽三千都够了。”
      为了避免引人注意,这些女子都是分不同时间进到晏府,然后到沈峤的扶风院报道,让他过目。
      陆陆续续看了好几日的美人后,少年有些犯懒。反正距离婚期还有一月,他借口练功,让管事大伯先给女子们安排好了住处,便去了后院演武场。
      新年之后,府里来了一批小弟子,此时正在武课师父的带领下练习基本功。沈峤到了演武场后,便顺道在一旁看了几眼,目光最后落在了一个长相白净俊秀的小弟子身上。
      孩童与其他小弟子差不多,也是垂髫之年,其他小弟子连基本的扎马都皱眉,他却十分轻松惬意,上梅花桩也面不改色,的确有练武的底子。
      沈峤若有所思地看了一会儿,便去一旁的空地上练剑去了。
      边沿梅回到府里后,在前院没看到师弟沈峤的人影,管事告诉他小公子去了演武场,他又转道去了后院。
      只可惜又扑了空,演武场只剩那些刚入门的小弟子在练功。
      “小公子呢?”边沿梅问道。
      “大公子,小公子已经走了。”小弟子们纷纷摇头,只有一胆子稍大的孩子站出来回了边沿梅。
      边沿梅若有所思地对这孩子点了点头,又拍了拍他的肩膀,准备去小师弟如今的居住的扶风院看看。
      甫一进院,边沿梅余光就瞥见了院墙边掉落的银杏叶,有几片落叶上还残留着剑痕。而造成这一切的少年正撑着脑袋坐在院中的石桌前。
      “阿峤?”边沿梅见小师弟似乎并没有如往常一般发现自己到来,于是开口唤了一声。
      谁知那边沉思的少年闻声一颤,惹得头上高束的马尾和发带也抖了一下,看向边沿梅时,仿佛如梦初醒一般。
      “师兄,你来了。”少年语气淡淡的,仿佛心中装满愁绪。
      如果换作旁人,肯定会问“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云云,但边沿梅并没有。阿峤如今的武功,进天下十大困难,但江湖上许多成名高手已然不是他的对手,换句话说,他不去欺负别人就不错了。
      那到底会是为什么?
      少年满怀愁绪,可边沿梅怎么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无可奈何之下,只得问了新娘人选进度。
      不承想少年依旧摇了摇头。
      “不至于吧,最近以各种形式陆续召回的门人不少,这么多人还选不出一个来?”边沿梅虽然奇怪,倒也没有多想,只道,“你若是身体不适,我可以安排别的人来。”
      沈峤摸了摸石桌上放的山河同悲剑,轻声道:“没有,我只是怕荒废了武功。”
      这话也并非假话,他的确怕荒废了武功。他自认没有师兄的处事和谋划能力,若是连武功都没了,往后还如何在浣月宗立足。
      师尊迟早是会娶亲的,以师尊的眼光,他和师兄的师娘定然不是泛泛之辈。倘若他连武功都拿不出手,将来师尊更没可能再看他一眼。
      “又在想什么呢?”边沿梅见少年又在出神,便伸出手在他眼前挥了挥。
      “没……”沈峤回神,不着痕迹地转移着话题,“师兄呢……这些日子在忙什么?”
      边沿梅啧啧两声,故作惊奇道:“真稀罕,阿峤居然会关心师兄了。”
      少年自然知道边沿梅这话是什么意思,这些日子他总是把师尊挂在嘴边,完全没问过边沿梅如何,有些厚此薄彼的意思。他不自然地咳了两声:“我从早到晚都看不见你,想问也没地方问啊。”
      “自然是在忙婚事。”边沿梅道,“皇帝想慢慢恢复汉人习俗,这次随国公府与晏府结亲正是个机会,于是便下令按照‘六礼’成婚,这其中要忙活的事就多了,这些时日,我几乎都在随国公府。”
      沈峤思忖道:“宇文护应该没有那么容易进入随国公府,那他是准备在何处替换新娘?”
      “听闻他找的那个女子,原本便寄住在随国公府,只不过大部分时间都在江湖上游荡。”边沿梅低声道,“所以我想,他们应该准备将人打晕,在府里便能直接替换。”
      沈峤点点头:“那我们就是要来一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将人换成我们的人?”
      “不错。”边沿梅说着拍了拍沈峤的肩,“所以你呢,就要擦亮眼睛,好好选一个能胜任这件事的人,这是师尊说的,要看看你识人用人的能力如何。”
      “哦……”
      少年又开始犯蔫,边沿梅无奈地摇了摇头。只当对方孩子心性,又想偷懒,习惯性叮嘱了几句,便离开忙活自己的事去了。

      一月后,昏礼如期举行。无论对晏无师,还是对宇文护的而言,一切计划都进展顺利。
      昏礼当日,随国公府。
      新娘房里,只有一个老妇人正在静静候着。
      窗纸忽有上黑影闪动,一阵风吹过,一个身披斗篷的人影进了房间。
      老妇人毫不意外,面露喜色地迎了上去:“姑娘可算来了。”
      那准备摘下兜帽的手顿时一僵,一个略带沙哑的少年声音响起:“婆婆,是我……”
      那老妇人面色讶然:“您是……?”
      与此同时,晏府。
      一大清早,晏无师便一身大红喜服在府里现身。边沿梅回到府中后,被师尊这难得一见的服色扎得眼睛生疼。
      既然叫昏礼,那便是要等到天色黄昏时方才进行迎娶仪式。男子不同女子,服色样式都较为简单,师尊犯得着这么早就穿上么?
      早些换上婚服,还可以说是怕麻烦,可师尊这满面春风的模样是怎么回事?若非一早便知道这是假的,边沿梅怕是要误以为师尊今日真的要娶亲了。
      话又说回来,师尊和阿峤,自上次从余杭回来后都有些怪怪的。
      师尊的具体表现为:无时不刻对阿峤体贴入微,大到武功小到衣食住行。若是之前算是偏爱,那现在简直堪称捧在手心里的宠爱。
      而阿峤的表现为:连日来闷闷不乐,心事写在脸上,问他又问不出个所以然,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何烦闷,找不到源头便无从解决。
      作为师门三人中唯一一个正常人,大公子默默叹了口气。
      黄昏时分,吉时已到,迎亲的花轿也到了随国公府门口。
      新娘微微颤抖地举着却扇,在府中人的簇拥下走了出来。位于马上的晏无师垂头一看那仿佛不会走路的姿势,便知道这个新娘已经换了人。
      晏无师目光过于灼热,仿佛要透过却扇将人看个遍。那新娘似乎害了羞,将却扇又挡严实了些,在围观人的起哄中,小心翼翼地上了花轿。
      因着随国公的身份尊贵,轿撵宽敞且平稳。新娘进来后,便迫不及待地放下了却扇,一边拿却扇扇着风,一边心中嘀咕:这娶亲也太麻烦了。
      这种罪,下次还是让别人来受吧。头上发式和衣物压得他喘不过气,早知道就不偷懒了……
      沈峤叹了口气。
      数日前,边沿梅来到他要人选时,他才意识到婚期将至这件事。
      这一个月也过得太快了,少年心中懊恼。师尊师兄筹谋良久,总不能砸在他手中,于是只好将前些时日写下的名单交给了边沿梅。这上面的人,是他先前臻选时觉得尚可,便写下了名字,具体如何他还没来得及进一步确认。
      这上面十几个人,从中选出一个人着实需要时间,拿到名单的大公子觉得很奇怪,这怎么看也不像阿峤的办事效率。更奇怪的是,师尊似乎早就料到会这样,还给了他解决之策。
      “我原本还在奇怪,师尊为何会说,倘若你没有选出人手,就让你自己来做这件事。”边沿梅看着面色愧疚的师弟,忍不住叹息道,“现在看来,师尊还真是未卜先知。”
      少年脸色白了白,没有说话。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边沿梅见沈峤沉默,叹了口气继续道,“先前我们没考虑到一件事,那就是师尊爱洁。除了我和你,旁人根本近不了他身。”
      沈峤的目光投向了边沿梅。
      边沿梅看到少年的目光后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摆了摆手:“我的身高,你看合适吗?我可没练过缩骨功。只有你如今这半大少年的身高,刚好与那女子差不多。”
      先前分明说的是从宗门里选一人来配合计划,现在却一定要近身……莫非,师尊准备假戏真做?
      “做戏就要万无一失嘛,你……”边沿梅还待说什么,另一个话音就插了进来,“他不愿意就算了。”两人齐齐向声音方向望去,是师尊晏无师。
      “师尊。”两个弟子同时起身恭敬称道,其中一个声音明显心不在焉。
      晏无师走过来落了座,沈峤连忙提起茶壶给他斟上了茶水递给他。他接过茶水后,看了沈峤一眼,不急不缓道:“这世上,本座真正相信的人只有你们两个。你师兄不合适,你若是不愿……”他说着叹息一声,“那本座只好随便选一个女子来配合我。”
      一旁的边沿梅揭开了茶盖,状似淡然地呷了一口茶,实则正在暗自腹诽:您还能有没办法的时候?这话您也就蒙蒙小师弟。如此想着又看了一眼身旁的小师弟,果然见少年面色有些松动。
      晏无师又道:“既然要骗过多疑成性的宇文护,那定是要假戏真做的。若到时候那女子拿着成婚的证据来要挟为师,为师也只得负责,将人认下来。倘若这个人又跟紫溪一样,苛待你们,既是三书六礼明媒正娶,为师也不好说什么。在我护不住的时候,你可以应对,但你师兄就……”
      “噗——”晏无师话未说完,边沿梅突然一口茶水喷出,不停地咳嗽起来。
      “师兄,你没事儿吧?”沈峤见状连忙帮边沿梅拍了拍后背,关切道。
      晏无师则是在一旁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你看,他如今喝口茶水都能呛着,若是有朝一日被……”
      “我、我答应就是了。”沈峤难得失礼一次,打断了师尊说话。
      边沿梅震惊:??我不是!我没有!师弟你别听师尊胡说!腹诽的同时还向师尊投去了控诉目光。
      晏无师眼神幽幽地看了过来:我说你有你就有。
      没有看到两人眼神交锋的沈峤还在暗暗自责:师兄这些年确实太忙了,我也没帮上什么忙……害得他连练功的时间都没有。
      边沿梅若是知道小师弟有这种想法定然欲哭无泪,他如今是打不过师尊和师弟,但再怎么不济,难道还打不过门中其他弟子吗?
      “那……那我应该做什么?”既然答应,那肯定要问清楚自己要做的事。沈峤完全没意识到,对于这件事,他比自己想象中接受得快,甚至像是在等这么一个机会。晏无师看出这一点后,眼角溢出了笑意。
      边沿梅好不容易在心中控诉完师尊,开口接过了话题:“你不用做什么,只需要在成亲那一日溜进随国公府,自然有人给你梳妆打扮。中途,陈仁会将毒药交给你,你接下来就行。”
      “可……我从来没有伪装假扮过谁,万一出了差错该怎么办?”
      晏无师接道:“这一点不用担心,我们的目的就是让宇文护起疑。你甚至不必隐藏什么,该紧张紧张,该出错出错。总之,一切交给我和你师兄。”
      ……
      思绪渐渐从那日的情形里回到了花轿中,沈峤也发现了师尊和师兄的反常。
      他们似乎早就知道自己会选不出人,特别是师尊,既没有责怪,也没有训斥,直接就开始游说他来假扮新娘,连说辞都准备好了。
      沈峤隐隐有一种自己内心的秘密被窥探的窘迫感。
      不错,之所以没有选出那个人,便是他心中不愿。他承认他在任性,这可能是从小到大他做过唯一一次忤逆师尊的事。他一边害怕师尊发现他这样想,会认为他不孝;一边又想让师尊知道,自己不想多一个师娘来分摊师尊的目光。
      而他这般行事时,想到的最终解决之策就是大不了让师兄或自己来做这件事。
      现在这样的结果算是如了他愿,但他总觉得,无法面对师尊的目光。就像方才走出随国公府门时,若不是有这把却扇挡着,他简直无颜以对。
      轿中的少年正努力摇着却扇,以期平息自己的紧张,外面忽然传来了“落轿”的声音,少年顿时僵在了原地,心跳如擂鼓。
      须臾后,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进了轿帘,对着他摊开了手掌。
      沈峤认得这只手,是师尊晏无师的。一般习武之人都会有惯用武器,手上难免会有各种各样的老茧,但师尊从很多年前起便习惯不用武器,因而手掌无茧无疤,五指修长干净,十分好看。
      这只手并非没有牵过他,但他从未像今日这样慌张。
      又平息片刻后,沈峤一手举着却扇,另一手颤抖着搭上了这只手,那手将他紧紧一握,便带着他走了出来。
      这只手依旧温热,带着令人心安的力道。少年轻轻呼出一口气,回过神时才发觉自己掌心出了很多汗。
      太丢人了。
      少年忍不住将却扇又贴近了些,心中十分矛盾,既惧怕去看师尊的脸,又忍不住想要确认师尊到底是何神情,有没有生气。
      他小心翼翼地侧过头,透过却扇看了师尊一眼,但见对方一身红衣,头束发冠,素日里凌厉的眉眼难得地柔和下来,正笑意盈盈地看着他。沈峤直愣愣地看了片刻,最后仿佛被对方视线燎着了一般,收回了目光。
      还好……师尊似乎没有生气,少年心中松了口气,耳根有些泛红。
      就在这时,他余光瞥见一旁的喜婆正拿着一根绑着红结的红绸不知所措,心下有些奇怪,便不曾留意脚下,嫁衣繁复沉重,他跨抬杆时,一个不留心便被其绊倒,撞进了一个怀抱。
      “当心。”晏无师双手扶着他,轻声提醒道。
      沈峤:“……”
      府门口围观的百姓一阵起哄,纷纷道:“新娘子这是着急了”。
      太丢人了!
      若非脸上有面具,少年怕不只是耳根红透这么简单。
      新娘又换了人,然而前来观礼的宇文护并没有看出不对劲。他觉得自己的幕僚陈仁说得有理,这个女人果然信不得。
      今日昏礼,他打从心底觉得这个女人不靠谱。晏无师生性多疑,这个女人怎么看也不像随国公府的大小姐,看来真是在江湖上野惯了。
      方才还差点被轿门绊倒,好在那晏无师扶了一把。进少师府后,又几次三番险些弄掉却扇,拜堂之时更是磨磨蹭蹭,好似不乐意一般。
      什么将门之女,替父报仇。若不是对方的身份对他有用,早就换人了。如此看来,那洞房下毒之事也指不定会再出什么岔子。
      宇文护心中忿然,想他晋国公权倾朝野、只手遮天,连皇帝都要惧他三分,偏偏一个普六茹忠,一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晏无师都不肯为他所用,怎能不让他动了杀心。
      晚宴过后,宇文护实在放心不下,又仗着无人敢对他如何,便假装酒醉不认识路,摇摇晃晃地去了后院。
      听说习武之人都耳聪目明,为了避免被发现,宇文护便找了一个高处的凉亭继续假装饮酒。这个位置刚好能听到阁楼里的动静,透过白色窗纸,还能模糊知晓房内情形。
      宇文护看了一眼便嗤笑摇头,江湖朝野都传闻晏无师不近女色,被送进府的女子通通被拒之门外。于是就有很多人就以为他喜好龙阳,送了一些小倌进少师府,不料照样被赶了出来。再后来就有很多人私下都说他可能那方面不行。
      现在看来都是假的,皇帝赐婚,他还不是得乖乖从命。
      屋中的女子似乎已经和晏无师喝下了合卺酒,而后被晏无师抱起走向了床榻。
      看起来,一切进展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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