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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是风动(十二) ...


  •   再度见到沈峤,祁凤阁自是欣喜万分。
      然而那般舐犊情深落在谭元春眼中却无比刺眼,令人嫉妒得想要发狂。
      他没想到,沈峤竟然是当年那个小鬼,也没想到对方竟然还光明正大地来了玄都山,这些年师尊在他身上花的心思连后入门的郁蔼都不如,偏偏这个时候,来了个外人,师尊对他的态度比对郁蔼还亲。
      眼中情绪不知不觉失去了控制,誓要将沈峤千刀万剐一般。就在此时,另一道冰冷的视线射了过来,他抬眼一看,正是晏无师。谭元春连忙低下了头,做出一副恭顺模样。
      晏无师冷哼一声,拒绝了方才祁凤阁提出要进玄都紫府一叙的提议。
      “去后山吧,我怕喝了你家的茶,我家阿峤命不久矣。”晏无师说这话时看的是谭元春,又意有所指,祁凤阁神色一顿。
      沈峤夹在中间也是为难,他看向晏无师,却见晏无师盯的是谭元春,心中想到了什么,微微一叹。
      好在祁凤阁也不是拘泥俗礼的人,客人既然不想进去叙话,那换一处也无妨,武道中人倒也没有那么多讲究。
      “那便依晏宗主所言。”祁凤阁微微侧身,对两人道,“两位且随我来。”
      山中石室还是十年前的模样,室内点着淡雅的熏香,摆放着简单的生活用具,看样子,祁凤阁应该在这里闭关有一段时间了。
      “晏宗主此次带弟子上山,应该不是单单来探望贫道这么简单吧?”双方落座后,祁凤阁亲自给两人斟了茶,开门见山道。在他看来,阿峤的确会来看他,但是晏无师是真的无事不登三宝殿。
      “的确有事找你帮忙。”晏无师说着,蹙眉看向了沈峤,“是和他有关。”
      能让这个江湖上翻云覆雨的魔君露出为难之色,可见事情不小,还和沈峤有关,祁凤阁听后神色微凛。
      “你看看他的脉象便知道了。”
      沈峤会意将伸出手臂放在石桌上,祁凤阁伸出三指搭上了他的脉搏,静静查探须臾后,心中一惊。
      “倒是贫道鲁莽了,当年只是不想让《朱阳策》失传,并未料到你素有心疾,竟然给你带来这么大的隐患。”祁凤阁收回手后,神色难掩愧疚,“先时晏宗主来找我确认,我只当他发现了朱阳真气一事,也未多想。”
      以晏无师的城府,自然不可能暴露自家弟子的弱点,既然那心疾已经落下,越少人知道越好。他并非信不过祁凤阁,而是信不过玄都山其他人。这些年他找的名医不少,可谁也不知道沈峤究竟是谁。
      “道长无需心怀愧疚,此事与朱阳真气无关。”沈峤连忙道,“若非《朱阳策》,阿峤恐怕已经命丧黄泉,何谈与您见面。”
      祁凤阁看向了晏无师:“难不成……外间传闻,令徒遭遇奸人所伤,此事是真?”
      晏无师脸色有些阴沉:“此事是我疏忽所致。”
      沈峤却摇头道:“师尊是为了教我看清人心,何错之有,错的分明是桑景行。”
      “竟然是他?”祁凤阁脸色也是一沉,只因他想到不久前,这人才落在他的手中,对方在生死关头苦苦求饶,被他放了一马。
      “不错,正是他。”晏无师戏谑道,“若是早就知道是他伤了阿峤,你应该不会放过他吧。”
      祁凤阁闭上了眼:“此人恶贯满盈,贫道早有耳闻,只是没想到他会对一个孩子下这样的毒手。”
      “祁凤阁,你修了这么多年道,白修了。”晏无师忽而嘲道,“你们道家不是讲究‘损之而益,益之而损’?既然此消彼长,你放走了一个恶人,便有成百上千的无辜人遭殃。你因善而为恶,这善算不算伪善?”*
      沈峤心知师尊这话说得有理,但言辞未免过于尖锐,他有些小心地看向青衣道人,却见对方好似被点醒一般,不仅没有责怪,反倒露出了和煦的笑意。
      “许多年没有人这样告诫贫道了,多谢晏宗主。”祁凤阁微微颔首。
      “不客气。”晏无师毫不自谦道,“若不是看在阿峤的份上,本座才懒得与你费口舌。几年前你杀了狐鹿估,我真当你觉悟了,没想到转头毛病又犯了。”
      祁凤阁:“……”
      晏无师继续道:“不过这样也好,他伤阿峤的那笔账,还是我亲自来算比较妥当。”
      听到师尊维护自己,沈峤自是感动不已,但师尊这一张嘴还真是一如既往地唇枪舌剑……他似乎忘了,他们是上山来拜访的,还要请道长给他看诊。这一番抢白,祁凤阁虽然不介意,但是沈峤心中却十分过意不去。
      沈峤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打破僵局道:“道长……您看我的病可还救?”
      祁凤阁缓和了神色,看向沈峤:“你的心疾发作和真气有很大的关系,若我没猜错,除了朱阳策,你应该还修炼了一段时间的别的功法,两种功法融合得还不错。”
      沈峤乖乖答道:“是,道长所言不错。师尊得知我修习了朱阳策后,便没有再让我主修凤麟元典,只将其作为辅助,取长补短。”
      这般不拘一格,倒是符合晏无师的作风。
      祁凤阁笑道:“朱阳策原本便融合儒释道三家功法,集三家之大成,讲究的就是一个‘和’字。你能触类旁通,将魔门武功取长补短,与之交融,这番领悟,连贫道也及不上。”
      得到长辈的夸奖,少年下意识看向了师尊,晏无师也没有冷场,淡淡道:“不劳祁掌教夸奖,论教导弟子,晏某还是略有心得。”
      晏无师说着又轻轻一哂:“魔门一向随心所欲,没那么多条条框框,这也不行那也不可。束缚太多便是界限,有了界限还谈什么‘和’。”
      对于晏无师的冷嘲热讽,这位道人显然已经习以为常,更何况对方很多话虽然难听却有一定的道理,话里话外在提醒他什么,他并非不明白。然而有些事,能明白却未必能做到。
      眼下,还是解决阿峤的心疾要紧。
      他沉吟片刻后,对两人道:“这样如何,让我与阿峤小试几招,让贫道看看症结所在,也好对症下药。”
      祁凤阁这话问的是晏无师,然后者却侧耳仿佛在听什么,须臾后,他道:“既是过招,让你的弟子和他打不也一样?”
      那上山的脚步声祁凤阁自然也听到了,应是郁蔼和谭元春。原以为晏无师连玄都紫府的大门都不肯进,定然不会让沈峤与不信任的人交手,没想到对方会主动提出。
      晏无师一看祁凤阁迟疑的神色,便知对方心中所想:“我不进你大门,是因为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阿峤不像我,素来不愿以恶意揣测别人。但是真刀真枪就不同了,有些人,还是让他早些看清自己比较好。祁掌教,你说呢?”
      此时,外面正好传来了郁蔼的声音:“师尊,弟子求见。”
      石室外果真是郁蔼和谭元春,祁凤阁三人露面后,郁蔼便开口问道:“弟子听闻师尊有贵客到访,不知今日是否准备晚宴?”
      “晚宴就不必了,你也是祁凤阁的弟子?”晏无师抢先一步拒绝道。
      人都说客随主便,自己师尊还没开口,这人怎么这么不讲礼数,郁蔼闻声抬头一看,被对方一双凌厉非常的眉眼一骇,连忙又低下了头。
      祁凤阁适时道:“这是贫道的二弟子郁蔼。”说罢又看向郁蔼两人:“你们两个,还不给浣月宗晏宗主见礼?”
      “见礼不必了。”晏无师再次打断道,“就让他跟阿峤打一场吧。”
      阿峤?这个名字怎么有些耳熟,郁蔼正在思量,便听到祁凤阁发话道:“阿郁,你就和阿峤切磋一下。”
      郁蔼总算看向了站在晏无师身边的少年,那熟悉的面容让他心中一怔。虽然心中不明所以,但对方已经走到了石室外的空地上,郁蔼便应了一声“是”,依言上场。
      “浣月宗弟子沈峤,请赐教。”双方站定后,沈峤抱拳行礼并报上家门,此为切磋前的礼仪。
      “玄都山弟子……”郁蔼话说到一半,忽而想起了什么,抬头道,“你是……当年被桑景行抓过的那个沈峤?你是阿峤?”
      郁蔼神色激动地说完后,沈峤微微一愣:“你是……”对了,祁道长当年的确说过,他自那群被掳走的孩童中收了一个弟子,名叫郁蔼。
      “原来是你。”沈峤恍然笑道,“抱歉……方才都没认出你来。”
      “没、没事。”郁蔼也有些不好意思道,“十年不见,我也想了很久才想起。”
      “当年你在师尊院里住了一段时间,我虽然知道,却一直没能见到你,也没来得及谢你的救命之恩。”
      沈峤笑笑:“我当初也是为了自救。若要谢,你最该谢的是我师尊,若是他没有及时赶到,我那些小伎俩根本保不住你们的命。”
      然而以晏无师的性情,即便郁蔼愿意谢他,他也根本不屑。
      “废话太多了。”果真,两人方才久别重逢的画面已经令他十分不悦。
      沈峤背着晏无师的面吐了吐舌头,对郁蔼道:“那便开始吧。”
      “等一下,阿峤,你的武器呢?”郁蔼情急之下一声“阿峤”,直将晏无师叫得脸色一黑——祁凤阁是长辈也就算了,这些个小辈算怎么回事?
      “用我的剑吧。”祁凤阁只觉身旁寒风阵阵,他若不出声,晏无师只怕会突然发作。说罢,他伸出剑鞘,剑刃脱鞘而出,飞向了沈峤,被后者接在手中。
      “多谢道长。”沈峤接过君子不器剑,随手挽了一个剑花,对郁蔼道,“请赐教。”
      郁蔼也拔出了剑,欣然道:“请赐教。”
      话音一落,两道人影便执剑冲向了对方,随着一声铮鸣,切磋正式开始。
      场中的两人你来我往,不可开交,而场边的谭元春却根本无心观摩。即便自知自己资质不如师弟郁蔼,方才晏无师跳过他直接点名要郁蔼与沈峤切磋时,他也感到遭受了莫大的羞辱。
      然而,渐渐地,他便顾不上这份羞辱了,场中的较量叫他暗自心惊,百十招后,郁蔼居然落了下风。他扭头去看祁凤阁,想从师尊脸上找到一丝不悦的影子,却一无所获。
      师尊自始至终笑容温柔和煦,欣慰有加。谭元春心中不由愤恨,他很想问祁凤阁一句:到底谁才是您的弟子?
      殊不知,他这样的念头,显然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比试是双方的,他不仅看到了沈峤,也看到了郁蔼的努力的成果,看到了玄都山尚可期待的将来。
      郁蔼的资质虽然不如沈峤,却十分刻苦,面对他的期望也从不抱怨,不曾懈怠,这些年,渐渐有了继承人的样子。
      至于沈峤的成长,早在他的意料之中。
      这块璞玉未能由他亲手雕琢,的确遗憾,但他到底信对了晏无师。这位世人口中的魔君,虽然性情莫测,喜怒无常,对待自己的弟子倒也无可指摘。
      他原以为,阿峤的性格在魔门会吃不少苦头。但如今一看,这位晏宗主倒是愿意纵容阿峤长成了自己该有的样子。
      少年的剑法中,既有魔门的变幻莫测,施展起来却又有道门的清逸之风,剑锋流转坦坦荡荡,从无半分算计。一魔一道,如一阴一阳,如此南辕北辙的两种剑法,竟然能融合得如此巧妙,收放自如,浑然大气。这一点,恐怕连晏无师都不易做到。
      郁蔼渐渐落了下风,这场比试的结果不言而喻。
      祁凤阁道:“看来阿峤的心疾,并不影响与人对敌。”在方才的较量中,沈峤内力畅行无阻,一招一式不见丝毫停滞。
      “不错。”晏无师微微点头,“他的心疾多年不曾犯过,又或许是被他瞒了下来,我为他梳理真气时并未发现异常,医师也说没有大碍。但前些时日,又发作了一次。”
      祁凤阁微微讶然:“那当时是何情形?”
      晏无师目光依旧注视着不远处的沈峤。就在刚才,少年成功将剑搭上了郁蔼的肩头,脸上尽是胜利的喜悦和意气风发,道了一句“承让”,便将溢满期待的目光投向了他。
      “害怕。”晏无师轻轻吐出了两个字,带着浅浅的叹息。
      “害怕?”祁凤阁疑惑地重复道。
      晏无师点点头,这时沈峤已经收剑走了过来,双手将剑递给了祁凤阁。
      “多谢道长借剑。”
      沈峤道完谢,又看向晏无师:“师尊,方才弟子表现如何?”
      晏无师略一点头:“做得不错。”一句话便令少年彻底高兴起来。
      郁蔼收剑走过来,俯身对祁凤阁行礼:“师尊,弟子输了。”
      祁凤阁颔首道:“你做到了你能做到的最好,在为师眼里,并不算输。”
      说着,祁凤阁的目光又投向郁蔼与谭元春两人:“一心清净,则万物不争。这世上并无绝对的优劣之分,所谓对立的两面并非一成不变。这一点,我想你们从阿峤的剑法中便感受到了。”
      谭元春低头不语,郁蔼则回道:“师尊说得极是,弟子从阿……沈公子的剑法中领悟颇多。弟子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精妙的剑法,这一场,输得不冤。”
      郁蔼方才说话时,忽然有一道凉凉的视线朝他直射而来,他鬼使神差般地改了称呼,那道可怕的视线总算从他身上撤走。他忍不住松了口气:好险,方才这个晏宗主的眼神仿佛要剥了他的皮一般。
      “你和元春先回去罢,一切照旧,不必准备晚宴。”既然晏无师拒绝,他再勉强也无意义,索性遂了对方的意。
      送走两位弟子后,几人又回到石室,祁凤阁自书架上取过纸笔,开始写着什么。片刻后,他将几张纸交给了晏无师。
      “这几个方子,一个用以稳固心脉;一个用以每日服用调养身体;另一个用以危难时刻救急。”眼看少年逐渐蹙起的眉头,祁凤阁又笑道,“你若是怕苦,可以制成药丸。”
      少年眼前果然一亮:“多谢道长!”
      晏无师接过药方看了一眼,这上面除了药材用量,大大小小需要注意的事都写得十分细致。只要识字,哪怕不通医理也能看懂。
      “道长助我良多,连随身的佩剑都送给了我,可阿峤如今却无以为报……”少年有些苦恼,他现在什么都做不到,作出任何承诺都无济于事,一文不值。
      “说罢,你想要什么?”晏无师将手中药方往石桌上一放,开口道。
      沈峤一怔,眼睛亮亮地看向了晏无师。
      晏无师指尖敲着药方,气定神闲道:“一码归一码,先前的承诺依旧作数,这一次另算。本座不占你便宜,所以你要的东西最好配得上你玄都山的不传之秘。”
      不管是做生意还是做人,大多数人都习惯性压价,晏无师倒好,来了个抬价。若是祁凤阁出口的东西太贱,说不定对方还觉得配不上沈峤的命。
      果真财大气粗,祁凤阁失笑:“晏宗主好意贫道心领,只是到了贫道这个年龄,已经心无所求。若说感兴趣,倒是有一件事。”
      “你说。”
      “不久前,那道差点摧毁道祖像的气劲,可否让我见识一下它的威力?”祁凤阁话音依旧不急不缓,不骄不躁,然而这一句话却隐隐含着期待。
      沈峤听明白了,祁道长是在邀战,不过他看师尊好似没了这个心思,这是怎么回事?师尊不是一直惦记着和祁道长再交手一次吗?
      “你旧伤未愈,我与你动手,传出去别人会说我趁人之危。”晏无师淡淡说完,话中之意却让沈峤一惊。
      道长他……什么时候受伤了?
      祁凤阁却不以为然:“晏宗主何时在乎这些虚名了?”这话明显就是激将了。
      “虚名?”晏无师轻嗤道,“难得有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本座只是不想你死那么快。”
      “不试试怎么知道?”
      晏无师没想到对方今天态度这般坚决,连激两次,既然如此,再退就不是他的作风。
      沈峤的目光原本在两人间徘徊着,忽而,眼前两道光影同时闪过,再定睛看时,面前已空无一人。
      沈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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