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奚山》Melom

202、都统

　　城门上放箭那俩小子是都统安排的，他想试试，如果有人先战，那么会不会有人肯跟随而战。

　　事实证明没有，别说城中的百姓早就对管理者失去信心，管理者们自己也都是畏首畏尾的鼠辈，就连军中，也无几人愿战了。舒服日子过惯了，就站不起来了。

　　城破便破吧。

　　都统带着赴死的决心，在大街上跪了一地的官员中间站起来，说：“箭是我让放的，要杀杀我，别动我的兵！”

　　居名尘看了眼他，还没说什么，从地上又站起来一个，说：“大人莫放心上，他年轻气盛不会说话。”说着踢了都统一脚，嘟囔，“老子还没死呢，轮得着你顶事吗！”

　　之后就是两人争罚，其余人求饶，无非此类。居名尘不是没见识过，他看向身旁的居奚，居奚附耳说了几句，然后他对着闹哄哄的官员们说道：“典城纷乱，就得拿你们治罪！统统关进大牢里，我要挨个审！”

　　街上顿时哀嚎声一片，百姓们拍手叫好，对官员们掷出木屑沙土，混上口水，好像这样便可解多年仇恨。而都统在人群中看向居氏父子，怎么他们进了城以后也没有洋洋得意之色，反而神色凝重。

　　进了大牢三日之后，他明白了这是为什么。

　　周围被分开关起来的官员们逐个被提审，有的重新扔回来面如死灰，有的没再回来，他们以为被杀了，狱卒却说他们官复原职了。大家都留意着，什么样的身份可以被放出去，于是都装出正义凛然不畏惧生死的样子。

　　可不少都失败了，说新城主根本不吃这套，简单问了些问题，留下喝了一盏茶，就让人把他们又押回来了。

　　他们以为是自己装得不够像，但都统和老大分析明白了，居名尘要的不仅是个态度，还要能做事的人。

　　都统先于老大被提审。

　　他本是有傲骨的，但在狱中已关了几日，见到那么多假装慷慨就义之人，觉得自己还作出愤愤然的模样的话，即便是真的，在对方看来只会是笑话。

　　他释然了，随便吧，本以为窝囊半生，能有个可供人歌颂的闪光点，就这样被凤华帮的杀了也没有不好，至少在他心里，是高风亮节。没想到辛辛苦苦做到都统，没能等来征战沙场建功立业，等到的是从容赴死高风亮节。

　　不亏，也不愧，只是遗憾。

　　在走出狱门那一刻，他想好了，到门口就直接说：“茶我就不喝了，我不为贼人办事，也不打算混迹于江湖，我活够了，给个痛快吧。”

　　但当他站在阳光下，走过长长的大街，看到周围百姓脸上都带着洋洋喜气，摆摊的、卖菜的都比从前多了些，还有小孩子，手里捏着糖人蹦蹦跳跳地从他旁边跑过。

　　典城好多年没有卖糖人的了。

　　没人买，自然也就没人卖了。都统问狱卒：“那是谁家小孩？”狱卒说不知道，都统又问那糖是哪儿来的，看他打扮普通，应该是买不起的。狱卒说凤华帮少主给的，不过现在要叫主簿了。

　　都统在心中冷笑，小恩小惠就想收买人心，可笑。

　　狱卒索性停下脚步对他说：“都统大人，我们知道您是条汉子，所以有些话不如趁这时候跟您讲了吧。”

　　都统对他们没什么印象，毕竟他还管不着牢狱之事。

　　“咱们哥几个也是狱里的老人了，干了二十多年，薪水一降再降，后来连按时发放都做不到了。我们本来都打算不干了，趁半截身子还没入土，出去找点别的活干。

　　但是听说了治平军要进典城的消息，我们就想着留在这里看看有没有新的出路，大家都说他们好，我们也想知道到底哪里好。

　　治平军进城，把你们这些大人物都抓进来了，看样子是要大换血。牢里的大人们害怕，我们也害怕，要是这凤华帮的心一横，把你们全杀了，如此冷血，那以后未必不会拿我们这些小人物开刀。谁知没有，就这么几天，好些个人都脱离了牢狱，重新回到岗位上，我们听说了，都是有试用期的，如果表现不好，才会重新下发刑罚。

　　都统大人，咱们冒着风险告诉您这些，不为别的，只希望您如果能够官复原职，别忘了我们。只要能按时发钱，咱们老几个都不愿意挪窝，这外面的活，也不好找啊。”

　　都统沉默。

　　死有什么可怕的，像他这样无牵无挂之人，死有时候也是种解脱，可世上更多的是想活的人。

　　如果每个有能力的人，都只顾自己而忽视想活之人的意愿，那么人间就是炼狱。

　　如果他的不死，可以换来更多人的活路，那么他想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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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居名尘清早起来第一个提审都统，还算有点兴致，摊了下手说：“请坐。”

　　狱卒给他解了手铐脚链，都统进屋，坐在放了杯凉茶的空座。也只有这么一个空座了，屋子里全是人。上边三个位置坐着居氏一家三口，左右往下应该是凤华帮的几位长老了，年龄体型参差不齐，有的甚至看上去和文弱书生没什么区别。

　　不过武林高手确实是千奇百怪的，不能用平常眼光看待。

　　“那日指使小卒在城门之上放箭的，就是你了？”居名尘开门见山道。

　　“是我。”都统不怕承认。

　　“为什么？你们城主都投降了，你还要多此一举，是想早我们一步叛变吗？”

　　“不是！”都统蹙眉，“我只是觉得，不战而降太不光彩，我是都统，练兵出兵是理所应当，如果有人攻城就投降，那我们守备军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

　　居名尘点头，说：“作为一个兵，你想风风光光地战死没有错，可是你只是派人放了两箭，又都不是神箭手，连个屁都没射中。这样做，除了激起我们的怒火，又能达到什么效果呢？”

　　都统默然，他派的已经是守备军中最准的两名弓箭手，没射中是被他们挡下来了。典城只有普通箭矢，能造成的威胁有限。

　　“你想逼我们强攻，然后便可以煽动城中军民奋起反抗。”说话的是居奚。

　　都统看向他，此人是来过典城的，那时候是作为行人路过，来去都很低调。但是都统听了凤华帮许多传说，尤以此人最多，而居奚最出名的，也就是这副皮囊。

　　之前在城门时就见过，在大街认罪时也见过，现在再见，依旧觉得美貌异常。他在马上、他在人群中、他在高座坐，都是不一样的好看。

　　都统尽量让自己的眼神显得寻常一些，说道：“是，我有这个想法。”

　　都统发现居奚听人说话很认真，这使得他也认真起来，对上对方的眼神，并投入其中——他很快发现这仿佛是居奚的魔力，要你觉得“你每句话我都有听进去”、“而我说的每一句话你也要好好听着”。

　　都统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但这次提审并不是来给他安罪名的，在这上面简单聊了几句之后，居名尘就开启了别的话题。

　　“你原来是典城人吗？”

　　“不是，原是临江人，参军之后做了伍长，升到卒长之后便随军入南都，分配下来到了典城，做了旅帅，官大的都老死病死了，我就做了都统。”都统也不知道自己何必说这么详细。

　　“哈哈，都统何必谦虚，是有能力才会提拔你，否则守备军那么多人，怎么偏挑上你呢。”对面的老头子笑道。

　　“咦，帮主问话呢，长老别插嘴。”有人小声提醒。

　　“啧我又没说啥说不得的，真是......要我坐这儿不就是要我说话的意思吗？”

　　“那账房还坐这儿呢，你得看说话时机啊是不是，这又不是咱们在山上的时候了。”

　　这凤华帮究竟还是小帮小派，哪怕是做了新的城主，也学不来大人物的作派，什么人都往屋子里搁。提审犯人呢，怎么内人、儿子坐上头，帮派长老账房还全都在。都统实在不理解，便没有回答，等着居名尘开口。

　　很快，他就明白为什么这屋子里的人为什么这么杂了。

　　除了问他的底细，居名尘还将他过往经历拿出来细究，是要核实他的功绩是否属实，再提问考他，看他是否有应对能力。被关进牢中之人，有军务要员、政务要员等，涉及方面诸多，甚至连城主私宅管事的都在其中，所以屋子里这些人都是各有所专。

　　几番问询下来，都统答得流利且坦荡，他自己认为是因为乏善可陈，殊不知便是这无所事事的典城，也多的是忙着搞小动作的人，而那些人很不幸地都没有逃过这一屋子人的法眼。

　　都统当即被释放回军队，同治平军首领一同掌管军务。

　　他和朱胜合不来，一个正规军一个野路子，见面总有矛盾，两个人都出于不同的原因憋着，还是谭鉴从中调和。都统想着，再过两天，等老大回来了，他就还是躲老大后头，只管提意见，然后让老大去和他们争。

　　但是左等右等都没等来老大，只等来了城主位废，居名尘自立大将军的消息。他问谭鉴，谭鉴才告诉他老大虽然从牢里出来了，但以后不会再回军营了。

　　“为什么？”

　　都统属实不能理解。

　　老大的脾气比他好多了，绝不可能在被提审的过程中顶撞居名尘；而且这么多年来，典城虽然乱，大家都有手脚不干净的时候，但老大向来以身作则，拿的只有比大家少的；况且老大也不是对旧城主和朝廷忠心耿耿那种人，兄弟们凑在一起喝酒扯淡，骂朝廷骂得还少吗？

　　谭鉴知道他可能是恋旧，也可能是担心，便答应他第二天问清楚了来回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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