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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明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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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将尽,夕阳不紧不慢地回收着金幕,马车行进渐缓。
不同于临北的静寂无声,远处人声喧嚷,笑语不断,惹得戚九从窗帘的缝隙间向外窥探。
江孤客的声音自身侧传来 : “ 银州的夜最是热闹,此处无需太过遮掩,公主初到,可有兴致游逛 ? ”
戚九张望着远处灯火,闻言回过头来,此时形诸词色的惊喜不是装的 : “真的吗?太好了,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说罢,马车停下以后,戚九正要将斗笠扣在头上,却听得“咣当”一声,她发间一根金簪落到了桌上。
她这才发现,自己的头发自醒来后便松松散散,只不过自己从前习惯了这种状态,一直没有发觉。
在戚九窘迫的沉默中,江孤客一言不发地下了车。
戚九心想,她或许狼狈到难以直视。
当她盯着垂下的头发发愁时,轻袖恰好上了车,两人对视片刻,同时笑出了声。
而戚九再次被轻袖改造成大家闺秀,她下车后四处不见江孤客,而车夫告诉她,江孤客让她们随便逛逛,还将一袋东西交付给她。
难道她刚才的样子已经可怕到让江孤客不敢再亲自跟她说话了吗?
戚九边想边打开袋子,只看了一眼,就连忙封口,交给轻袖保管。
里面全都是银子。
她擦了擦不存在的汗,深吸一口气,带着轻袖先去了街市。
换作往常她断然寻不见地方,但银州街市如江孤客所言,入夜后热闹非凡,她光听声也能辨位。
戚九一来到街口,就不由得眯了眯眼。待适应光亮后睁眼,呼吸便是一滞。
整条长街,远近明耀,无一处不被红缨飘摇的灯笼映照,车马各行,人潮不断,楼阁错落,招牌乱眼。
远处有高台,台上女子衣着缤纷,绰约多姿,轻盈地舞动在台上,披帛随她旋流,一时难分辨是衣上的银饰装点了她,还是她使银饰耀眼华贵。
戚九不禁走近了看,只见女子眉目娟丽,笑犹含香,她险些看入了迷。
戚九发现不仅是她,此地的人都或多或少在身上佩戴银饰。
原来银州真的是银州。
看这位姑娘的人实在太多,戚九忙拉着轻袖要到人群外,而她们终究是被冲散了,转眼间便看不到对方。
戚九踮起脚在人海中搜寻,果不其然,完全看不到轻袖。
她下意识把手往腰下一探,只摸到平坦的衣裙,顿时忍俊不禁了。她难不成还想拿出手机,给轻袖发个位置吗?
自古以来走散肯定要有一番奇妙的经历,然后不期而遇,相视一笑。至于找,肯定是找不到的。
戚九深信不疑,她已经看过成堆的小说了。于是她十分干脆且心含愧疚地转身继续往前走。
逃离了人群,戚九感觉连呼吸都顺畅不少。她正待尽兴游览这繁华夜景,却见一个熟悉的背影就在不远处,她立刻移步到人多处掩藏着自己的身形。
如果那只是江孤客,她大可不必这么遮遮掩掩,可那个长发墨衣的素净身影一侧有旁人,身着她从未见过的浮夸打扮。
何为浮夸 ? 那人头戴金玉发冠,耳佩玉珠耳坠,月白衣袍上,光是背后便能看到,在腰间挂了三四条金链,以柳叶形的金坠作结。
而他或而抬起的手上,貌似也戴着玉戒与金镯,衣袖上也点缀着金饰。在银州这些喜爱银饰的民众之中,他简直是贵气中的贵气。
戚九混在人群中跟着他们,不为别的,如果那位阔公子是江孤客普通的市井好友,江孤客一定会摆出那张无懈可击的笑脸。
而戚九发现,江孤客转头与那人交谈时,她能看到他侧脸的神情,正是她今早所见那般。
他似乎在专注思索什么,而忘了作出表情,没有情绪的生冷使得整个人与欢闹街市格格不入。
能让江孤客这样不加伪装,她实在无法将那同行人视作常人。
所以江孤客提出游逛夜市,却不与她们二人同行,是因为他要与银州的这位公子有什么不便透露的交涉吗 ?
戚九多想了一瞬,而那二人似乎变换了方向,朝一侧小巷拐去,戚九连忙加快脚步跟上。
她到了巷口,想了想,还是将那披风的兜帽套在了头上。随后走到被一辆无人马车遮挡之处,三两下攀上了某家酒肆的楼上。
兴许是晚秋风凉,门窗紧闭,室内嘈杂声不绝,而门外走廊空无一人。
戚九藏身于廊柱之后,窥视着下方二人。他们的交谈声压得极低,而江孤客背对着她,于是她仔细解读着另一人的唇语。
那位公子面容矜贵,尽管身处昏暗处,戚九也能发现,与江孤客虚假的温柔笑容不同,他时刻带着愉快而从容的笑,仿佛是个孩子那样天真。
他似乎在等江孤客说什么,然后开口道 : “不就是来吊唁的吗?作作样子,不算十分反常。”
凉月使节 ? 戚九联想到001的话,心里突然萌生了异样的感觉。
身体的原主,即便是凉月九公主,也是徒有虚名,而江孤客对于凉月更是外人,甚至是昔日敌人。
凉月在兰溪戒备之时来使,会是特意吊唁 ? 绝无可能这么单纯,于是那公子说的“意图”,此时显得尤为模糊。
再想到江孤客对她说的“匪盗”一事,两国和亲,区区匪盗居然能将迎亲队伍逼至绝路,还有江孤客在生死关头恰好带了假死药。
匪盗一词,究竟真假?还有江孤客假死,究竟被逼,还是有意为之 ?
她听的时候,就察觉到了。
戚九白天刻意地形诸词色,实现了她的目的,让江孤客认为她毫无猜疑,从而不在言辞上多加注意,她如愿听到了破绽百出却意外实在的叙述。
因为戚九知道,在江孤客面前,无论她塑造什么形象,都不可能得到更多的真相,索性装傻,让对方减少一些防备。
临北王一事,究竟有多少人知晓内情,她一概不知,但越发觉得自己深陷一池浊水,而自己眼前,正是迷雾最浓之处。
那位公子又开了口 : “无非就是那样吧,我不知,他们被兰溪查得紧,可他们自己也严防死守。”
戚九看不到江孤客的表情,但她发现那位公子的笑不知何时含着讽刺与不屑,那种情绪不像是对江孤客,但十分显而易见。
他又道 : “无非想多要些过冬的东西,依我看你没必要大费周章。”
那公子仿佛在闲谈一般,语气轻松随意 : “你问这个……他们三日前刚到伊南边境,兴许半月以后便临近瓷州了。”
“那件事?倒是没什么大不了,死了几人了事……你别这么看我,我也没什么办法。”
戚九看到这里,不免有些惊异。正等着下文,谁知江孤客突然回头,一眼不错地看着她的方向。
她已然转身,藏身于柱子后,而后俯身,借一旁的花瓶错开角度,绕到了楼层另一侧,一跃而下,摘下兜帽,混到了人群中。
那位公子看向江孤客 : “怎么了 ?”
江孤客没有答复,只说 : “记住我曾经告诉你的,不要妄自冲动。”
他转身出了巷子,向来时的方向缓步走去。
不多时,彩绸明灯之下,熙攘人群之中,江孤客的眼瞳,映出一人的身影。
戚九神情平淡,但白皙的侧脸在缤纷灯光的映照下格外柔和,朱唇轻抿,双瞳剪水,在银州此等富贵之地,即使她发饰简单,衣着平常,也引得来往行人侧目。
她无言地站在一个卖绿豆糕的小摊边,垂眸看着那些糕点,不知在想什么。
在远处响起为哪位姑娘舞姿的喝彩声后,她仿佛回过神来,眼睫微颤,若有所感地转身,与江孤客四目相对。
江孤客不知为何,直到戚九面露惊喜,向这边走来,他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便驻足不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