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生碑》孤舟探景

1、契遇

　　在紧紧挨着的几张小床上，几个大大小小的孩子熟睡着。暖黄的灯光照在孩子们稚嫩的面颊上，格外温馨、柔和。
　　突然，靠窗的小男孩发出了一声呓语，屋内的灯光闪了闪，很快又重归平静。
　　屋外传来了志愿者的声音：“院长，这里的设施是不是该换了？”
　　一道慈祥的声音随后传来：“唉，夏天耗电快，电路接触不良，明天找个师傅换了就好了。”
　　眼见着志愿者欲言又止，院长又笑着安慰：“怕不是担心孩子们睡不好吧？”她拄着拐杖，让她快去睡，好好休息。
　　那人也不犟，听了院长的嘱咐，回了分配的房间，留了床头灯，转瞬便入了梦乡。
　　但那位志愿者离开后，屋子里的灯突然又剧烈闪了几下，在老太太走进屋子里后，才重归宁静。
　　老太太，也就是予生孤儿院的院长。她慢慢地走到小男孩的矮床边，把男孩轻轻地抱在怀里，从脖颈处拉出一个坠子塞到男孩的手里，一手轻轻地拍着小男孩的后背。只见坠子上散发出微不可察的柔光，笼罩在小男孩的身上，伴着院长轻声的呢喃，一切异动消声匿迹。孩子们睡着，夜晚仍旧祥和。
　　看着小男孩紧皱眉头的舒缓开，院长慢慢停下了哼唱，又替男孩掖了掖被子，叹了口气，走出了房门。
　　……
　　嘈杂的声音嘶吼着。
　　“门，是门！门出现了！”
　　一群人涌向了出现异动的地方，带着一些不明所以的人，仿佛要攻掠城池，毁天灭地。他们嘶吼着，打破了周围的冷寂，静穆。
　　或许不能称他们为人，他们有的肢体残破，白骨森森，有的面颊青紫，形貌异于常人，有的甚至连人形都不全乎，活像人间画本中“人头马面”的异体。
　　他们声势浩大，自然也惊动了其他人。
　　一些比他们更快，更像人的人。
　　“啊……我的手。”冲在最前面的“人”突然倒地不起。
　　当然，受到阻碍的不止他一个，受到惩戒的也不止他一个。
　　暴动的最前方出现了一个五官浓艳，衣着干练的女子。
　　她梳着古人的发髻，时不时地打个哈欠，百无聊赖地挥舞着麟黑色的长鞭。
　　但鞭声凌厉，鞭鞭不空。声声惨叫惊走了密林中的鸦雀。直到“门”消失，女子不再挥鞭，也不看那些仍在惨叫的“人”，神色漠然的倚靠在身旁的枯树上。
　　机灵一点的跟风者早已不知躲到了哪里，混乱的冲锋队再一次遭了难。
　　一波人模人样的身着统一服装的差役赶来，他们未发一言，纷纷祭出玄铁链。待到罪众皆被捆束，方才对女子行一礼，带队离去。
　　无辜被牵连的新鬼面上惊惧，啜嚅着问近前的鬼，“这，他们要带我们干什么去？我可是公民，他们凭什么抓我。”
　　近前的鬼只是嗤笑一声，头也不回地顺着锁链往前走。倒是貌似是执法人员的其中大回答了他，“带你的去学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他哼笑一声，“看看在这里讲民法还是论王法。”
　　“呦，这一串又是怎么了？”
　　领队和人熟练地打着招呼，姿态随意，全然不惧出了什么乱子。
　　“还不是因为那东西，不然哪能串这么杂的魂？”
　　“那东西？”那人皱起了眉头，“这次没有出问题吧。”
　　领队还未说话，他身旁的人就已经不满出声，“这话可不能乱说。有哪位在，又能出什么乱子。”
　　女子倒还留在动乱发生地。
　　她收了鞭子，看向己经感受不到力量波动的方向，微微簇眉，“小孩儿真是麻烦，自已控制不住，净是惹乱子。”
　　她转过身，在这空寂的路上漫步，忽地破冰一笑，“你们出现了，他也该回来了吧。”随即往大殿方向飞身而去。
　　日月轮转，孤儿院一改夜晚的寂静，已然是一翻热闹景象。
　　精力旺盛的孩子们跑着、闹着，或是在滑滑梯旁排队，或是同志愿者起玩着老鹰抓小鸡的游戏，或是围在一起拼图、搭积木……
　　小孩子们在暖洋洋的阳光的照耀下，就算是最孤僻的孩子都被这份热闹渲染，面上染上了笑容。
　　江怀锦却没有被氛围感染。
　　已经五、六岁的他还是一个粉雕玉啄的小萝卜头，小手紧紧地抓住院长的衣角，小脸紧绷着，不知是怯懦，还是冷漠。
　　院长表里如一的温和慈祥，她用她那生了些许褶皱的手轻轻地摸着江怀锦的头发，时不时喝口伏茶，笑着看院内欢乐。
　　日头渐升，孩子们都有些遭不住日头，就连江怀锦都出了一头汗。
　　“韩奶奶，我们进屋吧。”
　　男孩儿的声音稚嫩，小脸朝着院长仰着，额头也覆上了细密的汗珠。他并不理解韩院长为什么要求每个人都要晒太阳。
　　阳光直直地射向韩院长，在她的面部投下些许阴影。老太太稍稍蹲下身子，掏出手帕为江怀锦擦了擦汗，这才慢悠悠地拉着小朋友向室内走去。
　　“小锦今天心情不好吗？。”
　　江怀锦对此不置可否，他总感觉今天会有有趣的事发生。久等不得，更没兴趣参与那些幼稚的游戏。
　　“韩奶奶，今天是有人要来吗？”江怀锦敏锐的跳过这个话题。韩院长今天的心情明显很好，往日也不太会让孩子们早早进屋，而是允许孩子们在树荫下或其他有阴影的地方继续玩耍。
　　这时他们已经走进室内，韩院长笑了笑，没有应声，只是从旁边的书架上拿了本儿童读物，递给了江怀锦。
　　空调的凉风吸散了夏季的严热，也让众人的心平静下来。
　　用餐时间到了。
　　孩子们又乖又聪明，不需要志愿者的哄劝、照料，便能自己完成吃饭的任务。甚至大些的孩子还会自发照顾小一些的孩子。江怀锦也认真地闷头干饭。
　　院长看着他们，笑着摇了摇头，便招呼着志愿者往旁边的桌子上就餐。
　　青年们附耳说着悄悄话，谈论着近日的趣事趣闻。默不作声、只拿筷子在碗里戳来戳去的江云薏就显得格外显眼。
　　院长看她枯坐一会儿却连一粒米都未曾进，不由得心生忧虑。
　　小姑娘是她老闺蜜的女儿，千娇万宠，也是她看着长大的。如今来她这散心，本以为小姑娘心思通透，不是什么大事。可如今看竟是连饭都吃不下了。
　　“云薏丫头，”她不知道众目睽睽下如何劝说，只得似怨似嗔地给她夹一筷子菜，“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连饭都不吃好好吃？”
　　江云薏动作一顿，抬头冲院长笑了笑，“哪有？韩姨您就喜欢笑话我。”小姑娘撒娇似的撇了撇嘴，往自己嘴里填了口菜，余光却往小孩那桌瞄了一眼，心中的怪异感仍在徘徊。
　　小孩子，就算因为生长在孤儿院早熟一点，大家也都对他们很好，更别提千人千面，实在不应该安静如斯。
　　自闭症？可这些孩子交流都没问题。
　　她突然想起家里安安静静的小侄子，那才是真的孤僻吧！
　　院长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出了声，“你啊！出来散心也不该来我这闷着。今天下午你也别来了，出去转转吧。”
　　江云薏又扒了两口饭，“出去有什么意思，在这陪他们玩会儿，说不准还能给我积点德呢。”
　　饭后，孩子们都自觉回了屋里，来做志愿的志愿者们也离开了，就连江云薏都被做饭的吴奶奶拉去谈心了。
　　“吴姨，您平时和韩姨一起照顾他们忙不忙啊？”
　　“忙什么啊？这群孩子平常安静地很，自己都能自愉自乐。唉，懂事的呦。”
　　吴奶奶刺绣的手不停，戴着眼镜，拿针的手偶尔在发间挑一挑，都能让江云薏心头一紧。
　　“我们都年纪大了，重活受不住，细话做不来，儿女也不在身边，也只能在这里找点事做了。”
　　似是想到什么高兴事，吴奶奶眉眼弯弯，手下动作都慢了。
　　“你是不知道，我我家那孩子，小时候可是个混世魔王，今儿哭明儿闹，就差上房揭瓦了。”
　　“平常的小孩儿都这样吗？”江云薏倾了倾身子，认真地听吴奶奶讲话。
　　“唉，也不全是，”她往孩子们寝室的方向看了看，轻轻摇了摇头“都是苦命孩子啊。平常人家只要好好养着，哪个没有点小脾气、小性子呢。”
　　……
　　在其他人的视线之外，韩院长已经带着江怀锦离开了孤儿院。
　　江怀锦穿着院长准备的新衣服，坐在平稳行驶的轿车内，昏昏欲睡。
　　院长和江怀锦一起坐在车子的后排，右胳膊搂着江怀锦，眼睛却紧盯着左手拿的手机。
　　两个天命子虽然都已经找到，但另一个人被找到时的情况比第一个人还要糟糕不少。
　　冥府里爬出来的恶鬼，更别提风幽道祖还未出关，哪里是我们这些半吊子能应付的了的。
　　日头落了一又升，阳光透过车窗。惹人的日头被云层阻断，车窗开着，凉风吹来，有种说不出来的畅快。就连江怀锦都忍不住展现出孩童的欢愉，在韩院长的提醒下贴着车门，任由疾风捶打面颊。
　　看着小锦没什么问题，韩院长不禁又想起了她的老闺蜜。
　　前两天许久不主动联系她的老闺蜜破天荒的给她打了电话，喋喋不休地传递着她的喜悦。
　　老闺蜜与她算是少年相识，期间一直保持着联系。英年早婚，却也过得幸福，直到她的小孙子江玖出生。
　　她那小孙子似乎患了很严重的疾病，院长每每问到也只能得到支支吾吾的搪塞。如今终于柳暗花明又一村，她自然为她高兴。
　　可这实在太巧了。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但愿只是自己想多了。
　　车子停在了山脚下，两人下了车。
　　正是旅游旺季，江怀锦望着山路中络绎不绝的人群，小脸皱巴巴的，“奶奶，我们是要上山吗？”
　　这里的日头正盛，江怀锦刚从车里出来，皮肤就被蒸的粉嫩。黏人的细汗不多时便附上了他的面颊，就连发丝都不能逃脱寝室的命运。
　　韩院长拉着江怀锦的手，却是顺着人流走进了一家看起来很火爆的民宿里。
　　地表温度仍旧很高，就连人们行走时带来的轻风，都有着盛夏独有的闷热。
　　江怀锦看着韩院长熟练地同几个工作人员打招呼，跟着她穿过阻拦外人的门 ，随着她走进了小院。
　　“唉？这就是那孩子吧？”一个中年女人从小院里的房子走出来，同江怀锦打了声招呼。她高兴于他的健康 ，便更显得亲切慈善。
　　江怀锦仰头看着她，在韩院长的暗示下乖乖问好。童音干净清脆，透着浓浓的健康活气。
　　大人谈话时，小孩子大多会被打发走。江怀锦也不例外，就算他是话题当事人之一。
　　小院里树木郁郁葱葱，就连风都变得阴凉。
　　木质建筑极为古朴，江怀锦却没有过多的好奇心。他直直地盯着一个方向，那里有一个坐在鹅颈椅上的男童。
　　当江怀锦走近时，男孩儿攸地转过头来，阴郁而怪异。江怀锦却对他粲然一笑，好熟悉，是梦里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