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辰不负美景》栖荷

16、良辰美景

　　清市入了夏，愿景等来的不是心心念念的梁辰，而是突如其来的噩耗。

　　她再一次被心脏病扼住咽喉拖入深渊，命运没有眷顾她，与之前多次死里逃生不同，他们说，她只剩一年的时间了。

　　愿景听到这句话时异常的平静，她闭着眼，他们就都以为她还在昏迷着。

　　其实她早有预感，那次在段意然家心脏促然的刺痛，她就明白了。

　　她没有多少时间了……

　　愿景想起来她昏倒的那天，阳光明媚，和无数个平常的日子一样，没有半分不同。

　　她躺在后花园那张躺椅上晒太阳，梁辰种的樱桃树长大了许多，愿卿正在给它浇水。

　　她被阳光刺得微眯着眼，想着等梁辰回来看到，他一定很高兴。

　　他答应她夏天之前回来，可是他食言了，她有些想他了。

　　恍惚间鼻子里好像有温热液体流出来，她伸出手摸了一把，满手鲜红。

　　接踵而来的是密密麻麻，熟悉又陌生的剧痛，眼前一黑，她陷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

　　昏迷之前，她看到愿卿满脸惊恐，慌张失措地朝她狂奔而来。

　　意识再次清明便是在医院里，她听到爸爸沉痛的乞求，妈妈悲伤的哭喊。

　　听着医生宣判她的生命即将结束。

　　也许命不该绝，幸运的是，跟她匹配的心脏找到了。

　　借着朦胧视线，她看到爸妈抱在一起喜极而泣。

　　与她成功匹配的那个人即将刑满出狱，□□幼女，没过多久突然查出了不治之症，可能是良心不安，入狱之前决定死后遗体捐赠。

　　愿文祥闻言一顿，狂喜的表情顷刻间又变为深深的无力。

　　刑满出狱……那就是说无法立即手术。

　　愿景时间不多了，以她的身体状况，他怕她根本等不到这颗心脏。

　　“程医生……”

　　即便有损阴德，为了女儿，愿文祥还是问出了口：“你说的那人，还剩多少时间？”

　　“说不好。”程立神情凝重，轻叹道：“每个人的体质不同，现在还无法下定论。而且他出狱后是否会留在清市生活，会不会心甘情愿的捐赠遗体，都还是个未知数。”

　　“也就是说……”愿文祥面容悲戚，声音哽咽：“我女儿……还是没有希望，是吗？”

　　“愿总，夫人，你们千万不要把事情想得太糟糕。我们找了那么多年终于寻到了匹配的心脏，这就是希望啊，说明愿愿有救了，对不对？”

　　“我们还有时间，只要我们不放弃，我相信一定还会有新的希望出现。”

　　杨媛微红的眼角不断有泪水滑落，她坐在床边，拿起愿景的手蹭了蹭脸颊，无声落泪。

　　她这半生，虽不是大慈大悲，但也良善待人，从没做过一件亏了良心的事，为什么却要遭此报应？

　　她就这一个孩子，不求她多么耀眼，只要个平平安安，这难道都是痴心妄想吗？

　　如果真是她上辈子造了什么孽，那就报应在她身上，为什么要让她的愿愿承受这些苦难？

　　肩膀被一双温热宽厚的大手握住，杨媛终于抽泣出声，“老愿，我，真的觉得活不下去了……”

　　“阿媛，当着孩子的面，别说傻话。”

　　愿景一动不动地躺着，耳边是母亲压抑的啜泣以及父亲沉重的抚慰，一滴泪自眼角滑落，沾湿枕巾，无声无息的消失。

　　愿景在医院住了三天，期间接到了梁辰的电话，他告诉她，他恢复得很好，夏至前就能回去。

　　愿景疲惫的眼底微晃。
　　才感春来，忽而夏至。
　　也是她十九岁的生日。

　　“愿愿？怎么了？为什么不说话？”

　　清润的声音将她从恍惚中拽回来，愿景闭眼笑，“没事，有些困了。”

　　她蔫蔫的语调透出浓浓的疲惫，听起来有点有气无力的，与以往欢快的她截然相反。

　　梁辰不免担心，语气微急，“愿愿，是不是生病了？哪里难受？”

　　愿景喉咙一酸，眼泪已经漫出来，她死死咬着唇，流着眼泪笑，“没有，我好好的。”

　　“梁辰，我困了，想睡会儿。”

　　她低落情绪明显，微颤的尾音无不显示着她在哭泣。

　　无论什么原因，她不想让他知道，那他就当做不知道，只要是她说的，他都听。

　　“好，愿愿好好休息吧。”他柔声道。

　　再次回家，愿景发现大家都开始变得小心翼翼起来，她在他们的眼里变成了一件易碎品，好像轻轻一碰她就会摔碎一样。

　　他们费劲心思讨她欢心，哪怕她只是皱下眉头，整个家都会跟着如临大敌一般。

　　尤其是愿卿，毛毛躁躁的性子由小心谨慎取代，像换了个人似的，无微不至的照顾着她每一处的情绪。

　　就这样战战兢兢的过了半个月，梁辰回来了。

　　长久的沉闷气氛终于被打破，一时间难得多了几句欢声笑语。

　　愿景气色不是很好，目光在他笔直修长的双腿停留了很久，捂着嘴忍不住地红了眼。

　　“愿愿……”梁辰眸光复杂，不明情绪纷杂翻涌。

　　眼前小脸苍白到几近透明，心疼和怜惜在眼底交织融合，梁辰干哑着嗓子，艰涩道：“瘦了。”

　　被眼泪模糊的视线朦胧不清，可他眼底的心疼愿景却看得清清楚楚。

　　心中动容，她微微抬起上半身，细瘦胳膊朝他慢慢伸出，“抱一下，可以吗？”

　　她没问他这半年的生活，也不曾提起她过得好不好，长大半年的分别，她只泪眼朦胧地问他，能不能抱抱她？

　　以往极为克制的人此刻却没有半分犹豫，梁辰俯身，将她瘦小的身体紧紧拢在怀里。

　　下一秒他微微松了力道，改为虚虚搂着她。

　　梁辰眉宇轻蹙，她太瘦了。

　　“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手下的蝴蝶骨小到都占不满他的手掌，梁辰轻叹出声：“怎么这么瘦？”

　　因为我生病了，梁辰啊，我大概只能再陪你一年了。

　　你这么笨，再被人欺负了可怎么办啊？

　　躲在他怀里的人半晌没有反应，梁辰拍拍她薄瘦的脊背，示意她说话。

　　愿景脑袋在他胸口蹭蹭，仰着头冲他笑，“减肥呢。”

　　梁辰眉头的结拧的更深，语气生硬却也轻柔，”不许减！”

　　“好。”沉痛的哀伤被垂下的眼睫遮盖，愿景更深地埋进他怀里，低声喃喃：“那你可要永远看着我呀。”

　　她的永远没有多久了，不会委屈他多长时间的。

　　她只要一年，然后就放他走……

　　梁辰眸色暗沉，下巴搭在她头顶，鼻尖萦绕的都是她身上的清香，可他心里却莫名的不安。

　　“我答应你。”梁辰轻声应她，促一低头，她已经趴在他胸口睡着了。

　　梁辰将她放在床上，起身离开。

　　他看着阁楼外山雨欲来的天际，思绪也随之飘远。

　　愿家气氛说不出来的沉闷古怪，听奶奶说，愿文祥现在几乎都在家里办公，而杨媛好像正在打算请长假，连一向咋咋呼呼的愿卿也变得沉默寡言。

　　他不明白这一切变化的原因，心底却有个强烈的声音告诉他，因为愿景。

　　没等他想清楚，愿文祥连夜把他叫了去。

　　见他进来，愿文祥指了指面前的椅子，手指按着太阳穴，半晌未曾开口。

　　他面容疲惫，一旁的杨媛也是一脸憔悴。

　　“愿叔，您找我来，是有什么事吗？”

　　短短半年，愿文祥好像又老了，眼球浑浊不清，两鬓斑白，他沉声问：“梁辰，你喜欢愿愿吗？想不想娶她？”

　　他的眼里有着无法忽视的痛楚，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下，梁辰听到了自己坚定有力的回答。

　　“我想！”

　　愿文祥和杨媛对视一眼，后者点点头，将愿景的病情以及程立的话尽数告知了他。

　　杨媛盯着他深不见底的黑眸，又问了一遍：“即使最后没有找到匹配的心脏，你也会爱她吗？”

　　“我会！”梁辰决定未改，他一字一顿地说：“即使她只有一年的生命，我也愿意。”

　　愿文祥含泪的目光满是欣慰，“我就知道，我女儿不会看错人的。”

　　“小辰，今天找你来，是叔叔阿姨想请你帮个忙。”愿文祥如是说：“医生说愿愿情绪不太好，继而压迫心脏，身体一直好不利索。我们觉得，她喜欢你，跟你在一起心情自然会好。”

　　“所以我和你阿姨想拜托你，帮我们照顾愿愿，如果她能度过这个坎，等愿愿二十岁，你们就结婚。行吗？”

　　“愿叔，杨姨。这不是帮忙，而是我应该做的。”梁辰态度恭敬，不卑不亢道：“我做这些，是因为我喜欢她，心甘情愿的，而不是为了得到什么承诺。”

　　“只要是她需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梁辰永远忘不了那个绝望无助的傍晚，他屈辱地跪在众人脚下卑微乞求，被讥笑辱骂时，携光而来的少女。

　　她给了他一个家，为她做什么他都心甘情愿。

　　花园的知了不知疲惫鸣叫着，夏夜的宁静最醉人心。

　　她平时最爱的躺椅上，梁辰静静坐着，目光凝视着亮着微弱灯光的小窗。

　　他的眼睛一片柔和，轻声呢喃。
　　“愿愿不怕，这次换我来护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