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跌尘》九思怀瑜

1、01.宋笙

　　【月华宫】

　　这是我自幼长大的地方。
　　说来也怪，我是父皇唯一的孩子，偌大的宫殿，却没有独属我的寝宫。

　　蕊娘娘待我很好，可她却不是我的母妃。

　　听宫里的老人说，我的母妃是娴妃，那是一个无双的女人。
　　貌美多才，就连我那荒淫无度的父皇都为她收过心。大臣说她是妖妃，可也不得不求于她。因为只有她才能劝父皇上早朝。
　　可惜在我两岁时她便走了，以至于我对她一点印象也没有。

　　父皇的后宫很大，美人不计其数。
　　皇后握中宫，可由于父皇过于荒淫，她觉得自己尽不了劝谏的责任，便礼佛不问这些事。往后排位分最大的应是我的母妃，可惜她早早去世了。同为妃位的还有一个谨娘娘，她姿色不佳，不得父皇欢心，因为母族强大，父皇便封了个妃丢在后宫。她是一个可怜的女人，我远远的见过几次，觉得她与那些争宠的女人不同，她很安静，总是在做自己喜欢的事。如此一个妙人儿，偏偏得困在这深宫中。
　　再往后应该是嘉嫔，她早些年也貌美，只不过随着年纪增长，美貌便不复当年。这些年，父皇也很少唤她侍寝。再者才是蕊娘娘，她的位分原是昭仪，后来因为养了我便晋升为了妃。
　　蕊娘娘生得也漂亮，不然这些来也不会继续承宠。
　　其他的女子我都是不知道的，父皇宠幸过的女人已经数不清了，姿色佳的便有名分封个美人丢在后宫，姿色稍次的宠幸后便打死丢到乱葬岗。
　　他不仅荒淫无度，而且残暴无道。
　　我向来不敢亲近于他，总是害怕极了。
　　说来也怪，父皇有那么多的女人，可是只有我一个子嗣。

　　不仅是他子嗣单薄，整个王室都如此。
　　坊间便有传言说，这是因为大宋的保护神陨落了，大宋气运将亡。

　　我没有名字。
　　父皇也没给我取。
　　母妃去世后，他再也没有瞧过我。
　　他们都喊我公主。
　　唯有我的乳娘告诉我，母妃曾喊我“阿愉。”
　　她希望我能是一个快乐的公主。

　　可是打我记事起，我一直是这副模样，说快乐也不快乐，整日无知。我没有玩伴，无聊极了，整日听乳娘的碎碎念和蕊娘娘的教导，无比向往外面的世界。
　　我都快忘了，原属孩童的活泼是该天真的。

　　这深宫中唯一有乐趣的地方，大抵就是藏书阁。
　　我闲来无事总爱去那里翻翻看。那些正经的书我不太爱看，平日里蕊娘娘教的够多了。我爱看的唯有那些话本子。
　　它没有晦涩难懂的文字，也无需你知道什么道理大意，你只需当个乐子看看就行。
　　那里的看管太监和打扫的宫女皆被我收买了，他们答应我每次出宫都给我带些稀奇的玩意。
　　就这样快活了些年，直到楚军攻宋。

　　我没有了稀奇小玩意，我每次去藏书阁时总能见着小宫女红红的眼。
　　她的家人要么死在了战场，要么就是在被强制征兵的路途。

　　我渐渐的忘了，从前还有一段快活的日子。

　　“楚军已攻到羽城，距王都不过七十里距离。”
　　我随蕊娘娘来给父皇问安，只见龙椅上的人听到来报抓过杯子狠狠地往地上砸。
　　我害怕地躲在蕊娘娘背后，她用手轻抚我的背，以示安抚。

　　“还请陛下早日定夺。”
　　我偷偷打量着那位大臣，他和我一样，害怕极了。连发出的声都带着颤。
　　“定个屁，我大宋养贤臣，你们不知道动动脑子想想吗？”
　　他是我的父皇，大宋的君主，也是最没用的那个人。

　　臣子见状不敢再作声，将头埋得极低，生怕惹怒了这个主。

　　蕊娘娘也不敢多待，急忙告退带我回了她的寝宫。

　　这是秋季，蕊娘娘宫内的景色锐减了很多。

　　我回到偏殿休息。

　　翌日。
　　我醒来睁眼，发现蕊娘娘坐在我的床边，她握着我的手。
　　眼里有着我读不懂的情绪，像是，怜惜。
　　“枝南。”蕊娘娘唤来我的婢子为我梳洗。

　　我坐在铜镜前，小心翼翼的打量着蕊娘娘，不知道她今日为何这么奇怪。

　　她伸手拿了支素钗别在我的头上。
　　待枝南为我绾好青丝后，蕊娘娘便牵着我的手往父皇的宫殿走。

　　我暗感不好。
　　可又不得不去。

　　“妾给陛下请安。”
　　蕊娘娘说完便行礼，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随着蕊娘娘一同行礼。

　　“你叫什么？”
　　我抬头看向他。
　　他做出和蔼的模样，可我还是害怕。
　　“我叫，叫。”
　　就像那天那个大臣一样，声音带着颤。
　　他不经意的皱了皱眉毛。
　　我便低下头不敢看他。
　　“怕什么，朕是你的父皇，又不会吃了你。”
　　我还是不敢抬头。
　　“陛下，公主还没有名字。”
　　蕊娘娘出声替我解了围。

　　良久，我没听见声，便偷偷抬眼打量他，只见他在想什么。
　　“你就叫笙吧。”
　　我抬头，直视他的眼，想告诉他我叫阿愉，是母妃为我取的名。
　　蕊娘娘便伸出手，把我朝她那边靠了靠说：“宋笙宋笙，公主的名当真好听。”
　　我见他不再皱眉，反而笑了起来。
　　“笙，是大宋神的名字。”
　　“陛下将此字赐予公主，是公主的福气，妾代公主谢过了。”
　　蕊娘娘行了谢礼，便又道：“陛下安排公主何时入楚？”
　　父皇没说话，只是摆摆手。

　　入楚？
　　我满心疑惑。
　　我深知我不会和亲，因为我的年龄尚小。
　　只是这种时候为什么会有这种建议。

　　蕊娘娘拉着我告退了。
　　我们回到月华宫，她让我在正殿陪她。
　　可没多久，等来了司礼监的公公。
　　我还没反应过来，蕊娘娘便拉着我跪下了。
　　司礼监的公公打开圣旨，捏着嗓子说话。

　　原来，我是作为人质送往楚国。
　　用来换我大宋十年的平安。

　　蕊娘娘起身接旨，等司礼监的人走后我才回神。
　　蕊娘娘伸手牵我起来，我没作声。

　　良久，我才开口：“蕊娘娘，这是我作为公主的使命吗？”
　　她别过脸，我瞧见她有些微红的眼。
　　我不再开口。
　　我行礼告退回了偏殿。
　　我坐在床上，透过那扇窗看向天空。

　　我不知道自己是母妃的阿愉还是大宋的宋笙了。

　　我也不知道是该伤心难过去抗拒地好，还是就这样无言接受的好。

　　蕊娘娘身边的掌事姑姑前来请我，说是皇后来了，要我前去拜见。

　　主殿上，皇后坐着，蕊娘娘站在一旁，还来了谨娘娘、嘉嫔和几个美人。
　　她们拜我我问礼于皇后。
　　皇后慈眉善目，给人以庄严感。
　　她握着手里的佛珠开口：“本宫早闻公主聪慧貌美。只是碍于礼佛，一直不曾见。今日见得，方觉传闻说轻了些。和娴妃相比，可谓更胜一筹啊。”
　　美人们附和着。
　　我觉得她是为了场面，只得说这些来夸赞我。
　　“过来，让本宫细细瞧瞧。”
　　皇后招了招手，我上前给她看。
　　她拉着我的手佯装亲切。

　　忽然话锋一转，她严肃了起来：“还望公主担好责任，为我大宋换来和平的局面，让我大宋的百姓远离战火。”
　　我不愿的，可是这么多的人没有一个问过我的意见。

　　“你是大宋的公主，应该为百姓尽份力。没有他们，你是享不了这些荣华的，更别提这个名号的尊贵。”
　　我觉得我此时是个哑巴，不会开口说话。
　　她命身边的公公给我赏了些宝物，然后携着妃嫔美人们离开。
　　蕊娘娘送别后，遣人把东西送到偏殿，也不看我和我说话就走了。

　　我站在原地，红着眼不肯动。
　　我不明白，一个国家的和平为什么会是我这个孩子的责任。

　　最后还是乳娘牵着我回偏殿的。

　　铜镜前，乳娘为我梳发，枝南站在一旁。
　　我感觉到难过。
　　原来，我不是母妃的阿愉，我是大宋的宋笙。
　　我不是快乐的公主，我是拿了神名的公主。
　　我得护我的子民平安。

　　还有三天，我就得离开故土去楚国了。
　　可惜那么多的小玩意了，全带不走。
　　不知十年后，它们还在不在，也不知道蕊娘娘会不会替我留着。
　　如果平安归来，我还要再栽棵树，告诉自己做母妃的阿愉。
　　这三天里我没见过蕊娘娘，她也没来看过我。
　　我不知道为什么，感觉一下子就被所有人抛弃了一样。

　　我最后一次去了藏书阁。
　　看管的太监和打扫的宫女全部跪下朝我磕了个头。
　　他们谢谢我，说我是大宋的保护神。
　　我点头，突然没了进去的念头。

　　大宋已经是一座空壳了，它繁华的过往终成历史。它在奄奄一息的苟延残喘着。

　　最后的宁静远比每日活在战火的恐惧中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