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第十四章 ...
-
初秋雨后，潮湿的空气带上凉意，混合着桂花香，从门外飘进来。天花板的灯管，发出明晃晃的光，投在球场上。
下课铃声一响，同学们陆续离开，篮球馆重新变得空旷。叶芳芸陪季然坐了一会儿，离开时还红着眼眶。
她这一走，偌大的球馆只剩下了季然，还有从刚才到现在，一直沉默的陈煜舟。
季然心里五味杂陈，她有许多问题想问。她本就敏感，自然注意到了任诺雨路过陈煜舟身侧时，那一刹那的停顿。
任诺雨对他说了什么？
季然微微侧身，朝向陈煜舟，欲言又止。虽然真相站在她这边，但她还是很不愿意陈煜舟听见别人口中的她。
因为无论是什么，那个她一定不是自己想在他面前呈现的样子。
他这样恣肆张扬，能站在他旁边的人，应该同他一样，没有杂质，闪闪发光。
陈煜舟抬眸，见她这副模样，笑着开口，“想说什么？”
季然看着他的表情，深呼吸，试探着问：“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陈煜舟表情僵了片刻，反应过来后，点点头：“嗯，上学期知道的。”
“这么早？”季然惊讶道，“那你…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不跟大家说？”
心底升起要被批评的预感，季然闭上眼睛，捏紧拳头。
陈煜舟看着季然紧绷的模样，伸手摸了摸季然的脑袋，将她散落头发别在耳后，用很轻的音量安抚道：“你选择不说，一定有你的理由。”
“无论是什么，都该被尊重。”
他的话音一落，季然倏地睁开眼，眼里盛满了泪水。
篮球馆的光依旧亮得过分，可透过水汽往外看，却没有眼前男生璀璨。
这是第一次，有人对她说，你一定有你的理由。
这也是第一次，有人对她说，无论是什么，都该被尊重。
他好像一直如此，从最初认识的时候便是这样。少年灿烂夺目，这么好这么温柔，却又心甘情愿地慢下来，陪她走这一路。
季然头回庆幸自己敏感，从未忽视过陈煜舟的偏爱。
可为什么。
“为什么呢？为什么是我。”想到这里，季然哽咽出声。
陈煜舟看着她，问，“什么？”
季然没有回答，只继续问道：“你打听到的我，是什么样的？”
她突然笑起来，未达眼底的笑意，看起来有些苦涩，“应该没有什么好词吧？”
听到这里，陈煜舟才终于反应过来。
这时，篮球馆大门突然发出声响，陈煜舟抬头，看见来训练的篮球队同学。
他顿了顿，抑制住胸腔的冲动，放下抬起的双手。
沉默两秒，陈煜舟低声开口：
“其实我第一次见你，不是爬山的那天。”
季然闻言，满脸疑惑。
“大概，是初二吧，”陈煜舟的手在空中虚晃一下，打了个响指，“初二物理竞赛。”
球场上响起拍球的声音，一下一下，把时间的指针拨向过去。
那一年的物理竞赛在师大附中进行，刚好，是陈煜舟就读的初中。
他向来随心所欲，下午就要考试，早上还去打了一场球赛。吃完饭洗过澡，才慢悠悠地抄近道去学校。
那天是周末，小道上没什么人。当他正走到一半时，突然看见路中间，站着一个穿着白裙子，扎高马尾的女生。
她很瘦，天蓝的双肩包，将她的后背完全覆盖。露在空气中手腕和脚踝，在光下透着冷白。
是好学生的打扮。
然而此时她正一边后退，一边在嘴里念念有词，声音也十分慌张：“别过来呀，你别过来。”
陈煜舟闻言，皱了皱眉头，快速上前两步。当没了遮挡，陈煜舟发现朝着女生走来的，是一只狸花猫。它应该是想讨些食物，一边迈着步子，一边对她发出猫叫。
他见状，松了一口气，脚步放缓。
此时的一人一猫，在路中间对峙着。
陈煜舟看着僵硬的气氛，正想咳嗽一声表示存在感，就见女生低头看了眼手表，停下了步子。
“来不及了，”她喃喃道，
“对不起了，小猫。”
陈煜舟一怔，不知道她要做什么。
只见她将书包带子扯的紧了些，右腿往后跨了一小步，在那只狸花猫快要走到她面前时，高喊着“对不起”，绕过它冲了出去。
狸花猫很灵活，往旁边跳开一下。女生没有回头，边喊边跑，飞快地狂奔到小路尽头，转个弯便消失不见了。
围观全程的陈煜舟，在跟那只明显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的狸花猫对上目光时，没忍住，低声笑了出来。
他回忆刚才狼狈逃脱的背影，心道这是哪位妙人。还不等想出个结果，他便进了考场，将这事忘记了。
考完试，学校统一放行，做完题的学生们在门口排队，陈煜舟又看见了那个女生。
这回是侧脸。
她很好看，皮肤很白，饱满的额头和挺翘的鼻子，整个人散发出一种特别温柔的气质。
她也很安静，一个人站在路边阴影处，跟身旁喧闹的人群形成对比。
大门打开，她背着书包走出学校，然后进了小卖部。
鬼使神差的，陈煜舟停了下来。
等她出来时，手里拿着一些东西。她走到路边蹲下，放了两个空碗在地上，一个放进去几根去壳的火腿肠，一个里面倒了半碗水。
做完这一切，她小心翼翼地端着这两个碗，慢慢地朝着之前那条小路走。
陈煜舟觉得好奇，悄悄跟了上去。
女生将两个碗放在中午狸花猫出现的墙边，站了一会儿，才对着小路里面喊：
“喵喵，喵喵。”
陈煜舟闻言，扬了扬眉毛。原来她不害怕时声音很轻，特别温柔，跟她的气质一模一样。
没多久，狸花猫走出来。女生看见它，往后退了老远，她隔空指着那两个东西，声音又开始颤抖，“那...那些是给你买的，抱歉哈，中午吓到你了。”
陈煜舟无声地勾起唇角，嗯，还是害怕的。
小猫似乎听懂她的话，往她这里走了几步。女生见状，又立马退后许多，指着那两个碗，急道，“你...你别过来！我的赔罪放在那里了，你...你自己吃！”
听完她的话，狸花猫停下来，翘着尾巴看着她。
“快吃呀，在那里。”她又指了指那两个碗。
狸花猫明白她的意思，冲她轻轻叫了两声，没再往前。转身走到食物那里，开心地享用。
见它吃得很好，女生松了一口气，“我真的走了喔，下次你记得找一个不怕猫的人。拜拜啦。”
说完，她转过身，如释重负般拍拍手，迅速离开了。
等她走出小道，陈煜舟从阴影处出来，看了看空无一人的路口，又转身盯着那只吃得正欢的狸花猫。
他走上前，蹲下来，摸着它的脑袋。
狸花猫很亲人，在他的手心蹭了又蹭，陈煜舟想到刚才的场景，修长的手指点了点它的额头，轻笑出声，
“你倒是很会看人。”
周一回到学校，陈煜舟去找老师要了物理竞赛名单。
他翻看那个名单，在几百人里去寻找蛛丝马迹。可是哪有这么容易，学生太多，除了知道她不是师大附中之外，一无所获。
慢慢的，时间冲淡了想要找寻的情感。他也逐渐忘记这件事情，那个有意思的温柔女生，在记忆中形成残影。
直到一年后，中考结束，他考了市状元，爷爷奶奶很高兴，父母便让他来陪陪两位老人。
那天他一个人在客厅坐着，正觉无聊呢，便听见门口传来动静。
陈煜舟以为是隔壁的大黄，准备去陪它玩一会儿。结果他一开门，就见到有个女生站在那里，嘴里还吃着饼干。
陈煜舟看了她一眼，以为是饼干太难吃，有点好笑，但也没多想，蹲下来跟大黄一起玩。
就在这时，女生突然往后跳了一步，颤声道，“别逗过来！”
陈煜舟闻言，心底仿佛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他迟疑了一下，却还是敏捷地抱住撒欢的大黄，让她先走。
女生走了两步，又退回来，陈煜舟不解，循声望去。她见他看来，侧身指了指那只拦路小猫，又看向他。
她的眼睛很大，未干的泪水湿漉漉地挂在长睫上，衬得很亮。
陈煜舟在她转身那一刹那间便愣住，所有被压抑的情感，没找到人的不甘，终于在此刻被记忆放出来。
眼前温柔的侧脸，与那日的画面重叠。
是她。
他陪她去了山顶，知道了她叫季然。回家后，他翻出获奖名单，在并列第一的名字里，找到了她。
真的是她。
他们约好再见，但他在爷爷奶奶家待完了暑假，也没有再见过面。
开学前，正在国外参与救援的父母传来不好的消息，陈煜舟跟爷爷奶奶一起飞到当地，幸好，最终是虚惊一场。
他回来报道那天，在操场看见了她。
陈煜舟发现，自己总能在第一时间从人群中认出她。
是因为她总在温柔的笑吗？
还是因为只要她出现在视野里，世界都会变得很安静，静得他再不能忽视自己心跳的声音。
说不清楚。
后来他们分到一个班，关系越来越好，走得越来越近。他发现季然身上，有种笨拙的真诚。
她对大家都很好，每天都温温柔柔地笑，但只有在自己这里，会表现出胜负欲，还有一些小心思。
陈煜舟当然很高兴，他巴不得自己最不同。
但是没多久，他发现季然的笑容和温柔背后，是害怕。
她在害怕什么？
陈煜舟不得其解。
直到一次篮球训练，班上同学打趣他跟季然，被另一个隔壁班的同学听见。那人跟季然是一个初中升上来的，听见她的名字，皱了皱眉头。后来在更衣室，他听见那人在说，“季然她...在我们学校风评不好，你们说我要不要去告诉陈煜舟。”
陈煜舟一怔，许多细节涌入脑海。
她从来不提自己的初中，也总是对旁人过于顺从。
他开始去了解她的过去。
但越了解，就越觉得心疼，更被她身上蓬勃的力量所吸引。
陈煜舟想的很简单，以为把自己的朋友们带给季然，她就不会害怕了。
事实证明，这的确有效，季然越来越开朗，肉眼可见的开心。
可直到期末考结束，他才知道，自己看见的，也只是季然想让他看见的。
陈煜舟看着季然退步的成绩，猛然惊醒，跑去问那个想跟他讲季然的同学，她们宿舍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听完后，沉默许久。
当夜，他顺藤摸瓜地与那些知道这件事的人取得联系，说是打听，实则警告。
未知真相，就不要到处乱说。
第二天，他出现在季然家楼下。
女生看过来的眼睛还是这么亮，但是眼中的忐忑和不确定，让陈煜舟心痛不已。
他以自己的方式，陪了她一个暑假。
在季然回学校附近房子那天，任诺雨找到了他，跟他说了许多季然的事。
那一天没有夕阳，乌云蔽日。
陈煜舟站在季然家楼下，窗边没有他想见的身影。
如果说之前他觉察到季然的害怕，而这一回，他才真正看见了她的渴望。
渴望被人接纳的姑娘。
她包容万物，最不接纳的是自己。
篮球场上的欢呼拉回陈煜舟的思绪，他看着季然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将讲述停在重逢的那一日，不肯往下再说。
“所以说，别人说什么不会动摇我分毫。你是怎样的人，从我们的相处里，我知道得很清楚。”
陈煜舟笑着，郑重道：
“季然，不要陷入自证漩涡，你没有错，你的渴望和真诚更没有。”
“去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做任何你想做的决定，我会托着你。”
“一定会。”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第十四章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