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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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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煜舟说到做到。隔天一下课,拉着季然就往食堂跑。
他俩之前竞赛期间便同进同出,班上同学对此见怪不怪。
但学校里其他人不知道。
外班人发现陈煜舟和漂亮女生单独吃饭,还跑前跑后地照顾对方。难免会好奇,跑来班上打听他是不是恋爱了。
一个人来还好,一群人都来。
王建茗烦不胜烦,把上周考试成绩单摆到桌上,但凡有人来问,他就指着季然的名字回答:
“没有恋爱。女生是我们班第一。这是陈煜舟的策略,为了获得学习经验,还为了降低超过他的对手学习时间。”
打听的人不信,偷偷跟在他俩身后,结果旁听了一套数学题。
从那次起,季然的人气更加上升。传来传去,传成了重点班的清冷天才女神。
她的生活里突然认识了很多新朋友。
一些是陈煜舟介绍的,跟他的性格很像,都特别和善开朗,看见她的时候笑得灿烂阳光。
一些是自己来找她的,说很想认识漂亮同学,有时间向她请教学习经验。
能被人友好对待,季然很高兴。
尤其是陈煜舟这人,总有许多话题,在身旁插科打诨,也能让她随时开心。
生活里充满惊喜,
除了...回到寝室。
不知道为什么,这几天舍友对她的态度变得更加恶劣。除了忽视之外,还多了其他行动。
几次莫名其妙的冲突后,她们把季然的物品放到一旁,分出三八线。只要季然不小心放在了她们的位置,东西就会出现在垃圾桶。
她放在公共区域内的洗漱用品,会被人刻意放到另一侧。
还没有晾干的衣服,会被推到一起。在潮湿的天气里阴干,发出难闻的臭味。
宿舍阿姨发的东西,属于她的那一份总在地上,有时还会出现脚印。
寝室有其他人时,被她碰过的公共区域,会有人拿着湿巾擦掉痕迹。
她们说脏,说恶心。
季然越来越割裂,天堂和地狱,仅仅隔着一道寝室门。
想逃离,一定要逃离。
她打电话给郭丽珍,问可不可以走读,想回家住。
郭丽珍让她给个理由。
季然支支吾吾,只说处不好舍友关系。
郭丽珍问,是不是被人欺负了。
季然沉默,没有回答。
郭丽珍停了一会儿,说她陪季明远忙完这阵就过来,让她再忍忍。
挂电话前,郭丽珍说,季然,你找找自己的问题,别人为什么只针对你。
你找找自己的问题。
季然想了很久,答案是不知道。
她不知道是哪个问题,可以让别人这样对她。
是因为自己怕狗?还是因为她在一个朋友面前,说了对另一个朋友的失望?
或许这些都不是。
她是季然,这就是最大的问题。
等了几天,周四晚上,郭丽珍给她打了电话。让她收拾东西,明日顺道搬回家。
季然放下听筒,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周五下午,季然回了寝室,收拾好东西等郭丽珍。
她坐在椅子上,看自己的日记。翻开第一页,写着第一次来寝室的场景。那时候的字字句句,都是期待这三年自由的心情。
季然心想,也许自己就是处理不好人际关系。
正看着,寝室门被推开,孟妍清走了进来。她看见季然空无一物的床铺,神情露出些许茫然。而当目光对上椅子上的季然时,又瞬间恢复了冰冷。
她一句话也没说,爬上自己的床,借着栏杆的遮挡玩手机。
“季然,你妈妈说让你十分钟后把行李整理到楼下,她开车进来。”宿管阿姨走进来,递给季然一张行李放行条。
“好,谢谢阿姨。”季然点头,接了过来。
坐了五分钟,季然把日记放好,开始搬起行李。
宿舍在五楼,没有电梯,只能一件一件提下去。
不过季然心情很好,爬楼也开心。
她运了第二趟回来,发现孟妍清已经离开了寝室。季然看着她无人的床铺,耸了耸肩。心想,算了,反正以后也不多见。活动了下肩膀,继续搬着东西。
郭丽珍直接在学校外面租了套房,方便季然上下学。
脱离一个让人不适的环境,季然过了非常轻松的两天。她跟着母亲忙前忙后,一起整理。对郭丽珍那些不饶人的语句和苛刻的要求,全部接受,没有反抗,也没有发脾气。
她当然知道,自己只用了一个电话,郭丽珍便放下了所有,来到自己身边。
她从背后抱着郭丽珍,将脸贴在母亲身上,闻着她的味道。
妈妈是世界上最爱自己的人。
她一直都知道。
***
周一,早自习下课后,教室门口来了两位不速之客。
季然被叫出去时,还有点意外。因为这两人不是别人,正是张惜钰和孟妍清。
三人走下半层楼梯,站在拐角处。
孟妍清红肿着眼睛,拉着张惜钰的手。张惜钰则是抱着胳膊,有点兴师问罪的模样。
季然莫名奇妙。
“季然,你周五一个人在寝室时,有见过妍清的手机吗?”
季然闻言,摇头道:“最开始看见她在玩,后来我搬东西去了,没见过。”
“她的手机不见了,离开时放在宿舍的,那天下午只有你回去过。”
“所以?”季然听出她的言外之意。
“你后面真的没有看见吗?”张惜钰歪着头,表情复杂,并不相信。
“没有见过。”季然再次摇头,答得肯定。
“你再好好想想,那天下午只有你在。如果你见过...”张惜钰不依不饶。
“没有,”季然打断她,眼神犀利。她正视着张惜钰,认真道:“我后面一直在搬东西,没有见过她手机。你们有时间来等我想想,不如自己再去找一找,看看是不是掉在哪里了。”
“我还有事,先走了。”
说完,季然转身离去。
知道身后两人正看着自己,季然走得坚定,背挺得笔直。
身侧的双手不自觉握成拳头。
早就知道,在寝室都没有好好相处的人,能因为什么好事来找自己。她居然有一瞬间,天真地以为她们是来关心她为什么搬出去。
“真可笑。”她扯了扯嘴角,视线下沉,神情变得严肃。
季然埋着头,气势汹汹地走回教室。因为没有停顿,差点撞上靠在后门的陈煜舟。
她抬头望向挡路的人,还来不及收起不满。
陈煜舟看见她的表情,眉头一皱。他俯下身子,注视着季然的眼睛,轻声问道:“她们欺负你了?”
季然本来只觉气愤,被他这么一问,心中的委屈立刻溢出来,她张了张嘴,没能发出声音。
见她如此,陈煜舟沉下脸,站直身子朝楼梯走去。
季然一愣,忙叫住他,“你干嘛去?”
“给你撑腰。”陈煜舟头也不回。
“你回来,”季然出声阻止,因为她不想让陈煜舟知道寝室里发生的事情。她上前两步,再次强调,“没人欺负我,你先回来。”
陈煜舟脚步一停,转身走回她面前。
“真的?”他的表情还是很严肃。
“真的。”季然点头如捣蒜,只想把这事赶紧揭过去。她伸手拉住陈煜舟的胳膊,往身前拽了拽,声音放得轻柔,“真没事儿,别担心我,有事情会跟你们说的。”
女生的手冰凉,被她握住的肌肤却滚烫。陈煜舟一怔,视线直直地看着季然。
季然以为他还在担心,再次保证道,“真的没有。”
“哦,”陈煜舟突然开口,语气变得有点别扭,“那就行。”
“嗯,”季然松了口气,她笑起来,对他道,“上课了,回去吧。”
说完,她松开手,推开门回到教室。
陈煜舟看着她的背影,脑中响起刚才女生的声音,温温柔柔的,就像刚才她手指的触感,轻得不能再轻。
在原地站了一会儿,陈煜舟沉下目光,瞥了眼楼梯口的两个身影,推开门走了进去。
***
那天之后,季然没有再见过张惜钰。她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直到期末考试那周。
星期一,升旗仪式。
季然吃错了东西,有点闹肚子。她跟班主任请了假,在教室休息。
当广播里传出的声音,从国歌变成了同学讲话的时候,季然因为肚子痛,跑进了厕所。
而她这么一蹲,就蹲到了散场,洗手间来了其他同学。
从讲话的声音,季然听出来是班上的两人,此时正聊着八卦。
一人问:“女神怎么没来?”
一人答:“听说不舒服,在班上休息呢。”
“她一个人?”
“是吧,那位被老师揪着管纪律呢。”
“啊,那你回去检查一下自己的东西有没有掉,特别是你偷偷带的手机。”
“为啥?”
“你没听说吗——”
她们声音突然变小,季然听不清楚。
“我的天呐,那这不是畏罪潜逃?”突然,一个声音惊讶道。
“不知道咯,反正没有证据的事,怎么说都对。不过你想想,怎么周五才出事,周一就搬出学校了?”
“有道理,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诶,你说那谁知道这事儿吗?”
“不知道吧,不然简直了,他俩不像这样的人。”
“算了算了,当不知道,不乱说。”
“嗯,咱们自己注意点就行。”
季然想要推门的手停在半空,听到这里,她怎么可能还不知道,她们说的是谁。
手机,周五出事,周一搬走。除了孟妍清那件事,季然想不出别的。
她看着没有打开的门闩,说不清楚现在是什么感受。
连她们都知道了,还有多少人在传?如果被人知道自己受欺负,是不是又要组团来孤立她。
那陈煜舟和叶芳芸会知道吗,他们会不会也丢下自己。
季然闭上眼睛,深呼吸,让自己变得平静。她的思维已经混乱,隔开地狱的寝室门被人掀翻,她被拉到阳光下处刑,被人审视自己的懦弱和不堪。
季然望向天花板,忽然感到绝望,这才过了多久,为什么又是这样,为什么又是她。
她到底该怎么做,她不过是想平淡的、快乐的生活。
季然待了许久,才回到班上。她装作无事发生,心存侥幸。
日子飞快,一转眼,考试科目只剩物理。
季然中午吃过饭,没有回家午休。马上放假,想到又要一个月见不到叶芳芸和陈煜舟,她便十分不舍。
考试前,她特意跑去小卖部,买了两个新的本子,准备送他们当做这学期的离别礼物。
她抱着本子,刚走上顶层楼梯时,就听见有人喊陈煜舟的名字。
声音来自陈煜舟的朋友,季然认识。
看来他在班上。
季然开心起来,快步走上去。
然而她还没到教室,就听见里面传来的声音。
“你最好单身,今天我听见你女神一个八卦,我好怕你小子真的栽进去。”那人有点急,讲得大声。
陈煜舟没有回答,教室里没有出现他的声音。
“你别不听,”那人明显更急躁,“我听她原来舍友说的,比珍珠真。”
原来舍友说的。
比珍珠真。
季然脑中嗡的一声,有什么东西彻底倒塌。最后一层遮羞布被扯下,原来没有人会放过她。
既然要传,肯定不止那件事,应该还会说些她在宿舍的处境。
她该做什么,她还能做什么。
是跑进去大声辩解自己没有偷手机。还是先告诉陈煜舟,自己没有那么不堪和懦弱,他们势均力敌,她就是他眼里的样子。
季然悄悄后退,往楼梯走去。眼泪猝不及防地落下来。
是的,她是懦夫。她不敢,也没有胆量去面对。
她甚至不敢听下去,不敢知道陈煜舟的反应。
平心而论,陈煜舟和叶芳芸,都对她很好,特别特别好。她应该相信他们和别人不同。
可心底总是有另一个声音,让她想想任诺雨。
最好的朋友,同样是随时会抛下自己的朋友。
季然不得不承认,自己糟糕到学不会信任。
她最后什么都没做,什么也不想做。
季然跑到顶楼躲了起来,踩着铃声进的教室。
在考场上,她拼命想集中注意力,思维却一直在跑偏。她出了好多汗,莫名觉得四周的人好像都在看她,大家窃窃私语。
但她环顾一圈,教室很静,同学们都在考试。
季然望着试卷,上面的字句仿佛带上了讽刺,晦涩难懂,嘲笑她这个自以为是的垃圾。
感受是假的,连她眼里的自己也是假的。
她什么都抓不住。
考完试,季然快速跑下楼,回了家。她把自己彻底封闭,不哭不闹,乖巧地在家里待着。郭丽珍说带她去旅游,她也拒绝了。
一个星期后,成绩出来。季然的物理失误很多,名次下降。
郭丽珍自然无法接受,将她关起来,朝八晚六,不许出门,只能看书。
季然求之不得。
因为她不敢出门,也不敢跟外界接触。
夏日来袭,天气炎热。那些看向她的目光,带着逼人的审视,随时可以将她灼伤。
她一直都在想那个周五,梦里也多次出现那时的情景。
深夜惊醒,季然总会睁着眼睛等天亮。她不停地回想当时的细节,寻找被自己忽略的地方。
她的耳边响着很多人的声音,都在问是不是她。想得多了,季然也开始问自己,真的没有拿手机吗?真的不是你?
如果不是你,为什么要这么对你。
为什么,连好不容易维持下来的关系,都要破坏掉。
真的不是你吗?
季然,是你吧。
是吧。
一遍遍回忆,她失去了确信的答案。
季明远和郭丽珍早出晚归,季然被关在房间,每天说的话不过五句。她变得越来越自闭,也不爱拉开窗帘,她讨厌见到阳光。飘窗上挂的风铃,许久没有再响过。
季然单纯地以为,只要拉上窗帘,留在房间就能逃离一切,可她还是越来越累。
她开始失去活力,甚至连做题都提不起兴趣。只会机械性地完成,对父母难得的表扬充耳未闻。
她不能停,一停下来就是满脑子的问题。人为什么要活着,她还能怎么活着。是不是她不该奢望友谊,不该奢求可以一直站在身边的关系。
每次到了最后,她总会想,那天拿手机的,到底是不是自己。
某日傍晚,座机响起。季然慢慢地走到客厅,看着没有动过的碗筷,在脑中编出已经吃过的说辞。
她整理好状态,乖巧地接起电话,“喂,妈妈,我吃过饭啦。”
听筒里没有回应,季然觉得诧异,正要再问一句,那边突然有了动静。
是陈煜舟。
少年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音色爽朗,语气温柔。
他说,季然,你往楼下看。
季然一怔,放下电话来到窗边。斟酌再三,她鼓起勇气拉开窗帘,往下面望去。
夕阳隐在云层,世界光影朦胧。正值饭点,小区内人很少,陈煜舟站在一盏灯下,修长挺拔,笑得灿烂。
他看见她出现在窗口,抬起双臂,冲她挥手。
那一刻,远方的风吹向高楼。小区里被闷热困住的花草树木开始摇曳,静谧多日的风铃叮叮当当,发出声音。
那些怀疑,焦虑,担心,同样被这阵风抚慰。窒息感被吹散,她感受到他的目光,突然就不害怕被人注视。
动摇的问题有了答案,季然看着站在楼下的人,难以形容此刻心中的确定感。
陈煜舟是清风。
再一次,救她于水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