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你一束朱顶红》路人痴语

1、第 1 章

　　字母—A accept 接受

　　要桑晚意说，人这辈子迟早都得疯狂一次，只不过他疯得有点久。

　　星历年的707年，刚进入秋冬季的一天，桑晚意乘上去往紫藤大道的快速轨道公交。

　　列车车身很长，一次运载超千人，桑晚意随意选择了一节车厢进入。

　　正值晚高峰，车厢里人挤人。

　　靠桑晚意最近的是一名女白领，脸上的疲惫即便是精致妆容也遮掩不住。

　　不远处是一名看上去刚工作不久的年轻大学生，他手机响个不停，他却没有接的意思，就任由手机去响，一直到对方放弃。

　　其余的人脸色也不是太好看，不是烦躁，就是小声的讲着电话，仿佛琐事永远处理不完。

　　这一天对桑晚意来说其实再普通不过，他大五实习，每天从医院下班的状态不用照镜子，和他们差不多。

　　不过今天也稍稍有那么一点特殊，桑晚意坐这趟车不是回家，而是去看望一名叔父，这名叔父就是陆柠风。

　　这一年对帝国来说分外不太平，上半年爆发了惨绝人寰的改造人事件，直到现在也没有解决；夏季提供粮食的几颗农业星球突现虫族踪迹，幸好发现得早，否则可能导致粮食颗粒无收；进入秋冬季，早已剿灭的星际匪盗居然卷土重来，桑晚意父母均隶属于军部，夫妻俩一起被调去坐镇指挥剿匪。

　　桑晚意作为独子，又是一名omega，虽然已经成年，但不管多大的人在父母眼里还是孩子，于是夫妻俩拜托了他们的老战友陆柠风在这段时间里暂代他们照顾桑晚意。

　　桑晚意对陆柠风了解的并不太多，只知道他入军时是父亲的下属，一起上过战场，后来因为战功彪炳，被委派至艾米沃克星域驻守。

　　上半年的改造人战争席卷整个帝国，他因为掩护下属，遭受到相当严重的袭击，导致精神力损伤降级，如今回到帝都星治疗调养。

　　一名英雄——桑晚意对陆柠风的第一印象。

　　不管是父母的嘱托，还是出于对英雄的尊敬，桑晚意都需要上门去拜访一次陆柠风。

　　医院的作息是三班一倒，桑晚意前头是夜班，昨天白天休息够了，选择今天晚上过去。

　　倒不是说轻慢或者不想去，而是值过班以后人的脸色异常难看，他要是那么做更失礼。加上他明天需要回校，晚上还得上夜班，所以能选择的就是今晚。

　　就是这么平凡又有那么一点不平凡的一天，桑晚意下了车，沿着河边道路走了逾一千米，进入紫藤大道，来到了陆柠风面前。

　　哦，不，应该是陆柠风出现在他的眼前。

　　紫藤大道原先是荒地，后来划给军部建疗养基地，本身形成一个小型社区。有意思的是它和外来人员临时居住地只有一河之隔，河那边烟火气十足，河这边却冷冷清清。

　　房屋间隔距离大，没有常居人口，人烟寥落的仿佛鬼怪故事里才有的宁静村庄。

　　桑晚意信步走着，月光下人影长长的，忽明忽暗，别有一番意趣。

　　来到后排七栋，桑晚意按响门铃。

　　雕花的铁栅栏门保养不错，漆面光滑平整，透过栏杆可以看到院落里栽着花的长条花坛，落光叶子的植物光秃秃的，随着风张牙舞爪。

　　夜有些冷，里面的人没让桑晚意等待太久，很快，一名警卫人员小跑着过来给桑晚意开门。

　　他引着桑晚意来到主体小楼的门前，先是打了通内线电话，告知对方桑晚意的身份，而后就不再说话。

　　桑晚意捧着伴手礼站在门前等待，突然之间就有些紧张。

　　他不是乱想，而是人面对未知时下意识的反应，毕竟没人希望自己在陌生人前丢脸。

　　桑晚意只是有一点紧张，开门之前，他甚至朝向那名年轻的警卫员笑了笑。

　　门打开后，他失语、发呆、盯着门后出现的人根本难以移开眼睛。

　　门后的人就是陆柠风，他长得很英气，外貌年龄三十来岁的样子，有些岁月经历赋予的沉淀积累。脸色苍白无力，身姿却很挺拔。

　　重点是他坐在轮椅之上。

　　哪怕是许多年后，桑晚意也很难描述当时他的感受。各种情绪纷杂地裹在一处，非要形容，就像他在平静地值夜班时，来了一位毁容的美女，而这位美女哭着求桑晚意拯救她的容貌，让她不要留疤，因为她的下半生幸福都在这张脸上，在桑晚意的手里。

　　他先是感觉到非常大的压力，而后油然而生出一股使命之感——他不能让英雄坐轮椅，就像他不能让美女留疤。

　　简单寒暄之后，桑晚意迅速切入正题，他一点儿也不知羞耻地直接问：“你的腿是怎么回事？”

　　不等陆柠风回答，他已经推导出缘由来了，毕竟他对陆柠风不是一无所知：“精神力辅助治疗仪器的功率是不是调到最高了？那样很不好，会让您感觉更加疲惫，伤上加伤。”

　　他呼叫出随身电脑，准备随时记录：“您的主治医师是哪位？我能不能和他见上一面？”

　　这个问题没有陆柠风的配合，桑晚意拿不到答案。

　　陆柠风一直没回答，他看上去确实被桑晚意的直接打了个措手不及，但好像也不是太重要的事情。简短的踌躇之后，他笑了笑，问：“这是职业习惯吗？先上来问伤情？”

　　男性和女性的思维很不一样，alpha的习性和omega的习性自然也天差地别。桑晚意能理解陆柠风的抵触，不过他没打算放弃：“兴许，其实我还不算是一名真正的医师，但我还是想知道更多点您的讯息……”

　　他凝望着陆柠风，不回避、不退让地说，“我想帮上忙。”

　　前后大约不到十分钟的对话，事后回想起来其实有种坦白的侵略性，但桑晚意当时根本没有察觉，他就那么直白地侵入进一名高等alpha的防御领地。

　　并且，这名alpha没有设防。

　　重点是没有设防，所以桑晚意没有被拒之门外。

　　在桑晚意的坚持下，陆柠风很爽快地让人拿来他的治疗日志传输给桑晚意。他告知桑晚意他的主治医师，治疗方案，治疗周期，还有一些治疗当中需要注意的重点要点。

　　他们聊了很久，等发觉时，夜已经很深了。陆柠风提出桑晚意可以留宿——

　　“反正房间已经给你准备好了，”陆柠风笑道，“我本来还担心你会拒绝。”

　　桑晚意抚摸着电脑边缘，流畅的金属线条凉意沁人，他瞥向陆柠风，看上去有些不好意思，也不是十分不好意思，像是那种因自己食言而懊恼的表情：“我本来是想来拒绝的，不过，我现在不想拒绝。”

　　陆柠风笑着拍拍轮椅扶手，说：“那很好，我很欢迎。”

　　桑晚意低低地嗯了声。

　　两人沉默了会儿，他站起来走到陆柠风身后，双手握上轮椅的把手：“我送您回房间。”

　　陆柠风说：“谢谢。”

　　轮椅其实可以自动驾驶，不过桑晚意愿意也没人阻止。

　　小楼虽然只有二层，但为了照顾行动不方便的人依旧设立了电梯。

　　密闭的空间大多时候会引发人的紧张情绪，桑晚意和陆柠风这两位初次见面的人却没有什么不舒服的感觉。

　　他们两个都不是多话的人，偶尔桑晚意冒出一句，陆柠风则接一句。

　　刚刚从客厅进入电梯时，桑晚意夸了句小楼的配置很齐全，陆柠风说不齐全就没有人来疗养了，这块地和空着没区别。

　　顺着话题，桑晚意又提到一河之隔的外来人员临时居住区，陆柠风竟然说他回来时去那边走动过，虽然治安还需要提高，但烟火气很足，小吃街的食物香且接地气。

　　桑晚意没去过临时居住区，却仅仅因为陆柠风几句话就心生向往。不过陆柠风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话锋一转，说omega最好还是不要单身过去，想去的话，他可以陪着。

　　桑晚意抿着嘴笑，说一定。

　　谁都知道是客气话，桑晚意没事不可能去临时居住区玩，陆柠风的身体和时间也不会允许他随处乱跑，偏偏两个人都说得挺真情实意的。

　　后来，到达二楼，明明是桑晚意要送陆柠风回房间，结果却是陆柠风把桑晚意领到了为他而准备的房间门前。

　　明亮简洁的陈设令人眼前一亮，月光透过窗子洒进来，仿佛一地水波流动。

　　陆柠风说：“准备得匆忙，也没来得及问你的喜好。”

　　桑晚意轻轻摇摇头，他走进房间。走廊右边是单人洗漱间，长条桌上放置着书本，都是工具书，有几本桑晚意十分眼熟，在他父亲的书架上曾经看过。

　　他回过头，笑着说：“我很喜欢，特别特别喜欢。”

　　这世界有那么多人，很难说谁和谁就有缘分，谁又和谁一定就能相遇。时间对了、地点对了，那个人到位了，如果学不会用言语表达的话，那么轻轻帮他推一下轮椅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