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坠落》柚轻

17、糖果

　　荔枝林后是一条小河，水流和缓，清澈见底。
　　时暮到河边洗了手，在一旁找了块干燥的地方坐下，开始吃荔枝，他要吃过瘾了再回家。

　　“回家了奶奶就会三令五申，一天不允许吃超过五颗荔枝，违反的话，第二天在家就看不到荔枝了。”新鲜的荔枝汁水很足，时暮剥着剥着就要被汁水溅一脸，不过他也不在意，他继续说着，“所以要趁着奶奶看不到的时候多吃几个，但也不能吃太多。”

　　上火了要喝凉茶，实在太苦了，他接受不了。
　　但一天五颗荔枝根本解不了馋，这么多年他已经摸索出了每日最佳的荔枝数，既满足了口腹之欲又不至于上火挨骂。

　　时暮的脸上还挂着几滴荔枝汁水，周景暄直接用指背给他擦掉了，问：“要是被奶奶知道你悄悄吃了这么多，她会生气吗？”
　　“其实我觉得她是知道的。”时暮笑道，“我在奶奶心里可没那么乖那么听话，都出来摘荔枝了，我可没那么强的自控力，怎么可能不吃多吃几个？但奶奶也知道我有分寸，不会把自己吃出病来。”

　　“感觉你在被散养。”
　　“散养多好，有足够的自由，这个太重要了。”时暮脱了鞋子，挽起裤脚，试探地踩进河里，“呼，好凉快。”

　　“你别踩碎石头多的地方。”周景暄感觉自己一天要操碎了心，他接上刚刚的话题，“我爸妈以前跟我说，他们管着我是怕我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会丢他们的脸，所以我很少能出门，也没什么朋友。”
　　“不应该是担心你出门可能会受伤吗？”时暮皱眉，不是很理解这样的父母，“他们怎么不试试被人锁家里，养的是有思想的小孩，他们当养鱼呢？”

　　“久而久之，我就真的不爱出门了，不想费力和人社交，不想费心去猜别人的心思，自己一个人也挺好的。特别是在不熟悉的地方，更不想走出舒适区了。”
　　周景暄说这些的时候全然没有方才的活力，像个活了百八十年的深沉老大爷在回忆往昔。

　　“你别总这样想嘛。”
　　时暮站在河水中间，蓬松的头发上沾了水珠，他说：“你对淅里不熟悉也没关系，我可以带你把淅里转一圈，万一就有新朋友了呢。”

　　周景暄看见时暮弯腰用手拨起一点水，朝着自己的方向袭来，最后细小水珠落在了身上，在炎热夏季里带来一丝清凉。
　　阳光落到水面上，波光粼粼，被时暮拨起的水珠都泛着光，他看着眼前的画面，忽然就想回去把画架上的素描苹果揭下来，将眼前的画面誊到纸上。

　　周景暄望着他：“如果最后还是没有呢？”
　　时暮毫不在意地用湿漉漉的手将过长的额发往后撩，笑容灿烂胜艳阳。

　　“那也没关系，你还有我啊。”

　　***

　　下山的时候已经接近晚饭时间了，往常这个时候天还是亮的，今天明显暗了很多，落日时隐时现。
　　蜻蜓飞得低，风也比平时大一些，时暮抬头望天：“晚上估计要下雨。”
　　“刚刚还是大太阳……”
　　“这不冲突，淅里的天气跟川剧变脸似的，一会儿一个样，应该要刮台风了。”

　　正说着，风变得更大了，迎面吹得人脸疼，时暮感觉自己的发际线都要被吹后几厘米。
　　“听奶奶说，我还很小的时候，夏天天热，一刮台风我就喜欢往外跑。那时候应该两三岁吧，多走两步路就要摔倒，一听大人说台风来了比谁都激动，马上就跑到外面去吹风。”时暮又开始倒退着走，他低头整理了一下头发，作用不大，下一秒又被风吹乱了。

　　周景暄走得离他近一点，是能一伸手就拉住他的距离。
　　“你怎么总爱倒着走路？”
　　“倒着走会走得很慢，以前有段时间特别爱玩，回家路上都要磨磨叽叽好一阵。林问寻那个时候特别听话，六点钟准时把我带回家吃饭，连拖带拽的，恨不得拉着我跑。”
　　“我如果正常走的话就会被他带着走快，但如果我倒着走的话，他就要注意不能把我拽倒，会跟着我的步伐走，就可以在外面多待一会儿。”

　　“后来就习惯了，没人的时候就喜欢这样走几步。”时暮转了个身，“不过走久了还是有点害怕，以前摔过一次，尾椎骨都快摔裂了。”
　　“你真是……”周景暄找不到形容词，弱弱地评价道，“命挺大的。”

　　经过小巷的时候，时暮跟清晨送牛奶送报纸的投递员似的，挨家挨户敲门送荔枝，发丝在风中凌乱飘曳。
　　走过巷子，背篓里的荔枝少了一半，却多了其他的水果。
　　时暮举着两个桃子，跳着转过身朝周景暄晃晃，开心道：“这次是桃子诶，长得好漂亮。”

　　周景暄跟着时暮体验了一回邻里街坊的热情，时暮在哪儿都招人喜欢，会有爷爷奶奶慈爱地摸摸他的头，夸他乖孩子；会有叔婶给他摘家里种的蔬果，尽管时暮婉拒了但还是强势放进他的背篓里；也会有小孩子绕着他，叽叽喳喳地喊“哥哥哥哥”，把自己的糖果给他。

　　周景暄站在远处阴影下静静看着，那是他从未有过的经历。
　　也是，他没什么值得别人喜欢的。

　　时暮是被爱浇灌长大的，所以他对谁都很好，因此很多人都喜欢他，他又得到了更多的爱，这就形成了一个闭环。
　　周景暄不知道自己的闭环是在哪一个地方断开的，是因为他不好所以连爸爸妈妈都不喜欢他，还是因为没什么人喜欢他，所以他觉得是自己不好？
　　想不明白，理不清楚。

　　他没被人爱过，所以他不懂得爱人，他对爱的感知很弱。
　　他现在所有的行为言语，都是这么多年摸索出来的。
　　说什么话不会惹人厌，做什么事情不会打扰到别人……

　　时暮的很多行为言语都让他惊讶，如果放在以前的他身上，是要挨打的，这让他无法判断这些究竟是对是错。
　　他从小被教育只能做对的事情，而这些对错都是由父母决定的，如今想来，那些事情真的都是对的吗？

　　周景暄开始把自己代入时暮，如果他和时暮过的是一样的生活，那么现在的他是不是就不会被疾病折磨，不会有那种想好起来却无能为力的感觉？

　　好羡慕……
　　不过也好幸运，一个很好的人对自己也这么好。

　　“时暮……”周景暄不自觉低声喃喃。

　　时暮还被小孩子们缠着，似有感应一般回头望向周景暄，若隐若现的暮光打在他脸上。
　　他见时暮弯了眉眼，朝自己伸出手，掌心是几颗用镭射糖纸包着的糖果，在光下流光溢彩。

　　“周景暄，过来吃糖。”

　　只一瞬间，世界仿佛都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