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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分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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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栖衣下楼时,顾沢抬头看了他一眼,捻灭了指间夹着的烟:“上来。”
说完就不再看沈栖衣,拉开车门,侧身坐了进去。
这种车开门时比它的外形还要张扬,乍一看好似暗夜蝙蝠张开骨骼分明的蝠翼。
车座重心很低,坐着跟半躺一样。
沈栖衣系上安全带,屈起手指,轻轻敲了敲方向盘。
“车顶关上。”
不关他头发会乱。
那手指骨节跟玉石一样,指甲淡粉,比他曾经在拍卖会上看到的粉色碧玺雕花古董摆件还要好看,顾沢有段时间没见他,垂了垂眼皮,嗤声轻嘲:“就你事多。”
但还是动动手指,关上了车顶敞篷。
车门合拢后,跑车内本就不算宽裕的空间越发紧凑,无端给人一种亲密无间的错觉,伸手就能碰到人,彼此身上的温度和气息在狭窄的空间内传递。
沈栖衣打了个哈欠,撑着头昏昏欲睡。
顾沢用余光瞟了他一眼,见他真就没心没肺打算睡觉,有点气闷,主动没话找话,“考完试就放假了吧,想去什么地方玩吗?”
“回家。”
“回家做什么?”顾沢想说回什么家,两个多月的暑假,跟他出去旅游不好吗?
让人在欧洲挑个风景不错的小国,就他们两人,他家在欧洲有些房产,不合适就租个房子,再让人开辆车去。
既然是旅游,他就有理由给沈栖衣买点像样的衣服首饰,省的其他人再拿这个说事。
“我爷爷让我回去看看他。”
其实不止,沈鹿安也放假了,打算趁假期出去玩,全欧洲自驾游,让他陪他一起,沿途路线都计划好了。
沈栖衣已经买好了下周的飞机票。
看完老爷子就直接从沪市搭乘国际航班出国。
“你寒假不也要回去?”顾沢说,“这次就别回去了,我带你去见见几个朋友。”
想起某些回忆,他补充,“和以前那些不一样。”
“景纵,我发小,基本算是跟我一个院子长大的,只是后来他爹调任去外地,他跟着一去十几年,就过年回来几天,听说这个假期要回来,他爷爷打算给他办个生日宴,到时候你跟我一起去,你不是学经管的吗?将来不还得留京市工作,多认识点人,对你将来也有好处。”
景纵?
沈栖衣被倦意磨得眼尾泛红。
巧了,如果京市没有第二个叫景纵父辈还在十几年前调任沪市的,那顾沢说的这位,也是他的发小。
景纵他爹调任的地方正是沪市。
这混世魔王从八岁起,不是在军营跟人摔打,就是在他家混吃混喝。
前段时间不是还约他出海冲浪,怎么突然又要回这边来了?
这车里的熏着香,意外的清淡,混合着顾沢身上男士香水的低沉香味,有点催眠。
沈栖衣昏昏沉沉,懒得去想,眼睫沉甸甸压着眼睛,水雾氤氲的桃花眸半阖着,声线自带三分笑意:“我已经买好票了。”
这就是要拒绝了。
车厢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顾沢辨不清情绪的嗓音响起:“你这段时间到底怎么了?”
明明以前从来不会拒绝他。
为什么这段时间就变了,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他的耐心。
“还在生气?”顾沢说着都觉得可笑。
沈栖衣有什么资格跟他生气?
不是他自己不来的吗?
“从上周三起,我连考四科,昨天好不容易考完,今天又是六点起床。”沈栖衣不急不缓,笑意揉碎在嗓音里,大概是真的倦了,他撑着脸颊缓神,落下的发丝遮了他半张脸,只能看到一点鼻尖和下颌的轮廓,皮肤白腻得像是能反光。
顾沢从他脸上收回视线,没再说什么。
沈栖衣今天为什么早起?
因为李少桉。
沈栖衣活动了下脖子,稍稍侧过头,目光落在车外,春风暖阳般的和煦,看都没看,伸手胡乱拍了拍他,漫不经心地安抚:
“没有生气。”
本来是拍他肩膀,但到底只是估算,一不小心失了尺寸,差点拍到脸,顾沢下意识往后躲开,那手就这样落在他大腿上。
柔软的指腹一沾即走。
奇迹般地,刚升起来的些微怒火,就这样悄无声息散去,注意力完全被拐到另一边。
顾沢喉结上下一滑,大腿肌肉紧绷。
可当他再看过去时,沈栖衣已经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
他有种一拳打到棉花使不上劲的难受。
……
沈栖衣推拢车门,正要离开,身后车窗忽然降下。
“什么时候走?我送你去……你买的该不会是什么长途客运吧?十几个小时下来你受得了?退了,我让人给你买机票,到时候送你去机场。”
跑车内部空间不大,顾沢从驾驶座探过身,一伸手直接拽住他的手臂。
握得太紧,沈栖衣手臂隐隐作痛,不动声色抽回手,不等顾沢发作,微笑道:“下周三,不用重新买,我买的就是飞机票。”
顾沢看着自己被落空的手,不知为何,就是觉得不太舒服,“那我让人给你升个舱?经济舱坐着不舒服。”
“哪那么娇贵?”沈栖衣笑了,“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顾沢不住校。
沈栖衣摆摆手,拿着还没看完的小说,朝宿舍走去。
“这是在赶我走?”顾沢轻哼,眼中却闪过一抹笑意,“胆子倒大。”
他看着沈栖衣逐渐走远的背影,视线不自觉落在那本书上,脑子里飞快闪过什么。
那书……
不是转角花园用作隔断的书架上摆放的?
也不对,后来沈栖衣去隔壁餐厅的时候,好像也拿着那本书。
那就是他自己带去的?
顾沢想了想,想不出个所以然。
又想到沈栖衣接二连三的拒绝,他眉眼闪过一抹阴沉,只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
偏偏又找不到缘由。
顾沢从不会压抑自己,调转车头,朝常去的酒吧开去。
“……嗯,是我,老地方,对,现在。”顿了顿,又补充,“你要带人就自己带,别给我带些乱七八糟的,烦。”
“有男朋友了。”
……
沈栖衣回到宿舍,把书放在桌子上。
他们宿舍是标准的四人间,上床下桌,四个人都挂着床帘。
陈深从隔壁上铺探出头,耳朵上还带着两只全包的耳机,见到他,俊美面孔上浮现出讶异:
“老四?怎么回来这么早,你不是去校外了吗?”
沈栖衣在座位上坐下,拧开杯子喝了口水,素白指节曲起,抹掉唇角的水渍。
“办完事就回来了。”
“也是,外面太阳这么大,早知道你回来这么早,我就让你给我带饭了。”
沈栖衣放下杯子,把书放回书架,“晚了,下次记得提前预约。”
他喜欢买书,可惜寝室空间有限,堆不下那么多书,他看完之后,很多都会放在转角花园书架上,之前有客人等餐时随手翻看,觉得喜欢,问能不能借走几天,过了段时间,等他看完,又带了其他书作为回报。
京市有钱人众多,喜欢附庸风雅的人不在少数,时间一久,居然有点流动书角的意思。
这本就是其他客人放在上面的。
只是顾沢从没关注过这些,才会不清楚这件事。
陈深也不是真的在意一顿饭,懒洋洋地缩回头。
沈栖衣以为这场对话到此为止了,翻出眼罩,打算靠在椅子上休息一会儿。
他们宿舍的椅子还是入学时统一买的,舍长经商鬼才,床铺还没铺好,就批发了一堆小物来卖,他们近水楼台,拿的出厂价,半沙发的款式,很适合躺着睡午觉。
旁边地面微微一震。
眼罩戴歪了,侧面有点漏光,沈栖衣睁开眼,发现身后拢上一层阴影。
一米八出头的男生,俊美挺拔,双手环胸,歪歪斜斜靠在两张床中间那把梯子上。
但他刚才显然不是走楼梯,而是从上铺跳了下来。
身上的衣服也没好好穿,领口歪斜,一脸熬了大夜的疲倦,“睡觉呢?行,你先睡着,我躺半天了,去校外吃个饭,有什么要带的吗?”
“没。”沈栖衣答应一声,撑着头酝酿睡意。
等了五分钟,余光见到身后的阴影和目光还在原位。
他略微偏过头,把眼罩推上去,“还有事吗?”
陈深不知何时掏出一根烟,咬在嘴里,没点燃,纯叼着过瘾,眉心紧紧皱着,看着他,几次欲言又止。
沈栖衣微微扬起眉稍。
陈深扒拉了一把头发,烦躁地说,“你是不是……还跟那个谁谈着呢?”
沈栖衣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陈深看上去更躁了,原本打理的好好的狼尾被生生抓成了爆炸头。
他踢了垃圾桶一脚,转头看着沈栖衣。
“我……就昨天,看到那个……”
陈深憋气,觉得自己话真特么多。
联系了一下他的前言后语,沈栖衣了然:
“顾沢又跟哪个漂亮学弟关系过密,被你一不小心看到了?”
这个“又”字把陈深噎了一下,哭笑不得。
顾沢是沈栖衣的男朋友,在这个同性婚姻合法的年代,这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但顾沢这个人吧……
“也不是关系过密……就昨天考完试,我跟几个朋友出去玩,看见学生会一堆人聚会,据说是哪个学生会的学弟过生日,他们在那聚会。”
沈栖衣点了点头:“这不挺正常的吗?”
“正常?你见哪家学生会给新入学的学弟过生日开四位数的酒,最后还让会长刷卡买单的?!”
沈栖衣:“我是说,对于顾沢来说,这不是挺正常的吗?”
陈深:“……”
“再说了,这才哪到哪。”
沈栖衣就像觉得这件事挺有趣似的,摇了摇头。
陈深:“…………”
从表情来看,这位室友的三观显然被颠覆重组了。
沈栖衣转回头,把眼罩又拉了回去。
陈深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操了一声,不可置信地问:“不是,你都不管的吗?”
“为什么要管?”沈栖衣含糊道。
陈深刚要说你是他男朋友啊,想起某些传言,又卡住了。
他看着室友线条轮廓优美的侧脸,千言万语卡在喉咙里。
他们宿舍在整个学校都非常出名,无他,这间屋子里住了四个校级帅哥。
要陈深来说,他们宿舍长得最好看的还是沈栖衣。
但是,最不受人待见,名声最差的,也是沈栖衣。
京大这样的名校,学生大多目标明确,大部分时间埋头于学习,很多脑子活络的学生,从入学起就有了计划,奔走于各种活动和项目之间,有那种厉害的,大一就开始联系导师,为保研做准备。
大家都很忙,没时间关心八卦,但顾沢在校内依然很有名。
也很有人气。
谢孙顾景。
一些有门路的学生,或多或少都听说过这四个姓氏。
陈深就是本地人,家里算是小有资产,自然也知道。
他还记得初中班上男生说起这件事时,看向四周那傲慢的眼神,“普通的豪门怎么跟他们比,完全不在一个概念好不好,这么说吧,你要是能和这四家的人攀上一星半点的关系,你就是下一个豪门。”
对于学校内的普通学生来说,顾沢这样的人,一旦入了他的眼,那就是莫大的机遇。
喜欢他、有着各种各样小心思的人不少。
自然而然的,沈栖衣成了这群人的眼中钉,背后难免被说几句酸话。
再加上顾沢一个接一个“出轨”的行为里有意无意透露出来的信息,他朋友完全没把沈栖衣放在眼里、嘻笑随意的态度。
而沈栖衣对他这些乱七八糟的绯闻不闻不问的反常,也轻易被理解为卑微讨好不敢过问。
其他人看在眼里,就更不齿他了。
不至于到校园暴力的程度,但是总有些隐形的孤立和怪异的眼光。
陈深是真替沈栖衣不平。
“你倒是大方,你不知道外面那些人怎么说你,他们……”说到一半,怕沈栖衣尴尬,他倏地止住话音,生硬地改口,“算了。”
陈深觉得自己像个多管闲事的老妈子,上次他也说起这事,沈栖衣半点不在意,反而笑意盈盈地说:“那不是他们的损失吗?”
陈深没想明白那些人损失了什么。
就像顾沢也不会知道那个包装好的礼物盒里放的到底是什么。
只有拆开它的人才知道。
但这次沈栖衣听了他的话,居然没有模棱两可,而是说:“应该很快就会分了。”
陈深:“啊?”
“马上到两个月了。”
这下陈深听懂了——
为了表达自己对白月光独一无二的偏爱,顾沢不会留一个人在身边超过两个月。
准确来说,很多人只坚持了个把星期就得被“下岗”。
相比起来,沈栖衣算留的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