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世》玄梓冥夜

7、第 7 章

　　衻伊尘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睡过去了，再醒来时屋内的桌子上放着一碗汤药冷热正好，放汤药的人知道衻伊尘怕苦，还在汤药旁放着一颗糖。
　　衻伊尘只瞧一眼就知道这是白韵准备的，在这里也只有白韵对衻伊尘的了解多一点。衻伊尘下床将汤药一饮而尽，糖却包了起来单独收好。
　　做完这些后，衻伊尘眼眸微敛站在桌边一动不动。窗外微风拂过带动竹叶传来一阵沙沙声，衻伊尘闭眼抬手揉了揉眉心，再睁开双眼时脸上一丝情绪都看不出了。
　　推开房门就看见不知在门前跪了多久的白韵，一旁站着一个被下了禁言咒和缚身术的衻伊林。衻伊尘看了看衻伊林随后将目光落在了白韵身上：“这是做甚？”
　　白韵扣下头，声音有些沙哑，一听就知道哭了很久：“不想让他妨碍到尊主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衻伊尘垂着眼眸：“白韵，你陪我是最久的。”
　　白韵保持着动作，带着点鼻音：“白韵如今已铸成大错，尊主能将白韵留至今日白韵已是万分感激，还请尊主赐死白韵给崇仁镇百姓一个交代。”
　　衻伊尘：“我问你，你在对崇仁镇百姓下手时心中作何感想？”
　　白韵缓缓直起身子，红着一双眼睛道：“想着，只要尊主能活下来，白韵死而无憾了。”
　　衻伊尘：“那现在后悔吗？”
　　白韵顿了顿，道：“亦无悔，就算重来一遍，我也会为了尊主杀了他们。”
　　衻伊尘：“即使知道我会毁了元神也还是不后悔？”
　　白韵有些悲伤地笑了笑：“我想我会先把你打晕，然后趁你昏迷之际把元神与你相融。”
　　衻伊尘一愣，意料之中但又是意料之外的回答：“何必呢。”
　　白韵：“可能我真的很想，很想让尊主活下来。”
　　衻伊尘缓缓抬起手，一指在空中似是随意画着什么，划过去时空中会留下鎏金色的痕迹：“崇仁镇四百多户人家，近千余人他们又是何其无辜。”
　　白韵吸了吸鼻子：“我知道。”
　　衻伊尘面前漂浮着各种符文缓慢地向着白韵所在地聚集，附属在她的皮肤之上：“我如今毁去你的神体，散去你的元神，但会保你元神虽散不灭，让你在五宙之中受尽孤寂之苦，不生不死，为此赎罪。”
　　白韵感受到身上有灼烧之感开始蔓延，但是却感受不到多少疼痛，想来是衻伊尘做了什么。
　　她看着衻伊尘长大，早已把衻伊尘当做自己的亲弟弟一样，她不想让衻伊尘受苦受伤，但衻伊尘一直都在受苦受伤，她想让衻伊尘可以轻松一点快乐一点，但衻伊尘身上的责任永远都在增多，她一直以为自己是最了解衻伊尘的人，但是渐渐地衻伊尘已经离她愈来愈远，她已经看不太清衻伊尘的身影了。
　　白韵想，如果衻伊尘一定要死，那起码她要死在衻伊尘的前面，她真的见不得衻伊尘身死的样子。
　　白韵在神体化为灰烬的前一刻，道：“小殿下，可以再叫我一声白姐姐吗？”
　　衻伊尘看着白韵半边脸已化为灰烬，眼中一丝情绪波动都没有：“不可以。”
　　白韵垂下了眼眸，有些失落：“不可以吗？好吧。”
　　在彻底化为灰烬时又道：“白韵只能陪小殿下走到这里了，望小殿下日后可以轻松一些不要再把自己搞的那么狼狈了。”
　　白韵神体彻底化为灰烬时她在衻伊林身上下的咒术便不解自散了，他冲过来一把抓住衻伊尘，喊道：“她那都是为了救你！你怎么能下得去手！”
　　衻伊尘不顾衻伊林的动作，再次施法将白韵还未飘散的灰烬收集回来，另一只手召出不知在青竹苑内放了多久的罕见珍宝，随便一个在外面都是价值连城，有价无市。衻伊尘用灵火将它们与白韵留下的灰烬熔炼在一起，又灵气化刃划破手指逼出一滴精血出体与之融合。
　　随着这滴精血的流出，衻伊尘的脸色越发苍白，衻伊林看不明白衻伊尘是在干什么：“你要做什么？”
　　衻伊尘：“炼器。”
　　衻伊尘一手维持着炼器的灵火不断，一手扶着门框，勉强站立着：“二哥，帮我把院子里白韵分散的元神收集来。”
　　衻伊林看不明白衻伊尘所作所为出于何意，如果不想让白韵死，衻伊尘大可以不动手，最后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轻罚一下就好了，为什么要这么大费周章？
　　看着衻伊尘的脸色苍白如纸，衻伊林也不再废话什么，在院内迅速收集着白韵的元神。
　　衻伊尘呛咳出一口血。
　　果然，现在就这副身体仅凭这点修为想炼制神器还是太勉强了。
　　衻伊林把元神集齐后给了衻伊尘，衻伊尘接过元神，看着即将成型的神器，想了想道：“不知道笛子你会不会喜欢，但不喜欢也晚了。”
　　衻伊林看灵火内炼制的东西散发出阵阵灵光。
　　自古相传灵宝出世时会才会自带灵光，衻伊尘怎么会练出这等灵宝？不对，正是因为他是衻伊尘练出灵宝才根本不稀奇，衻伊尘可是叶仪曦的师父啊。
　　衻伊林想着，他这样的人居然成了衻伊尘的二哥，自己还真是占了个天大的便宜。
　　衻伊尘收回灵火，在那一阵阵的灵光中心是一支洁白无瑕的玉笛，玉笛的末端有一圈淡金色光环：“没想好名字，随便叫一个吧。”
　　衻伊尘缓缓喘着气，道：“就叫怜玉笛罢。”
　　白韵的元神融进了怜玉笛内，由于元神散过，即使现在收集齐元神也是在沉睡中。衻伊尘将笛子拿到手中：“今后，你就是神器怜玉笛的器灵了。”
　　衻伊林：“这……你说这是什么？！”
　　等意识到衻伊尘说的是什么时衻伊林感到自己的认知被颠覆了。
　　虽然灵宝稀少但相比神器而言灵宝根本不值一提！神器啊！凡界存世这么久，仅仅也只出过一个神器！衻伊尘只是这么轻易就在他面前练出了一个神器？这怎么可能！
　　衻伊尘闷咳几声，道：“啊，笛子。”
　　衻伊林：“不是，你刚说这是什么器？！”
　　衻伊尘消耗有点大，全靠意识习惯回答：“神器而已，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衻伊林一口气差点没把自己憋死。
　　什么叫神器而已？！
　　衻伊尘抬起眼皮，冷冷地看向衻伊林，衻伊林被这一眼看的后背一凉。他感到衻伊尘身上突然散发出一种极强的疏离感，让他一瞬间以为衻伊尘可能会杀了他，就像他是一个突然闯进衻伊尘领地的陌生人一样。
　　衻伊尘察觉到衻伊林的不对劲，将眼神收敛起来：“抱歉，二哥还请你帮我将这笛子放在后院的潭池中。”
　　衻伊林接过怜玉笛，他能感受到笛子内的灵气波动，如果他得到这个笛子，回到宗门后一定会得到衻伊腾的青睐。
　　衻伊尘现在已经没什么力气了，他现在只能听到嗡鸣声，如果叶仪曦在这儿恐怕又会说教他吧？一想到叶仪曦为他紧张气愤的样子，衻伊尘忍不住笑了笑。
　　叶仪曦若是真的已经和言灵殿有了联系，那他应当已经知道他曾经做的一些事情了，下次再见不知道叶仪曦还会不会叫他师父，应该会憎恨他吧。
　　衻伊尘呼出一口气，道：“等放好后，二哥若想回宗门那便回吧，只是这两日发生的事情还望二哥莫要告诉任何人，特别是阿爹阿娘他们。”
　　衻伊林拿着怜玉笛，抬头看着衻伊尘：“那你呢？”
　　衻伊尘笑了笑，道：“我还有些事情要去办，就不同你一起了。”
　　衻伊林沉默片刻后道：“好。”
　　离开前衻伊林又道：“衻伊尘，阿娘她最是疼爱你，你不要让她等太久了。”
　　衻伊尘：“嗯。”
　　衻伊林将怜玉笛投放在后院的潭池中，很快便沉入潭底不见了踪影，虽然他确实很想将神器占为己有，任想无论是谁在面对神器时都会动这个心思，但他最终还是没有这么做。
　　离开时，衻伊尘依旧在房屋前站着一步也未曾动过，默默地注视着衻伊林离开。
　　衻伊尘眼中，衻伊林的身影与记忆里的叶仪曦的背景渐渐融合。
　　看着看着，衻伊尘苦笑着低下了头。
　　重逢到现在短短几日，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他都没有问过一句叶仪曦这些年过的可还好，怎么这次见瘦了那么多，是不是受了很多苦？现在心里会不会还在怨他？
　　他想，应当是怨的，现在可能还要再加上几分罢。
　　衻伊尘出了青竹苑，去了竹林更深处，那里有一处隐秘的洞府，是衻伊尘曾常闭关的地方，现今他身体亏损严重，若再不闭关养些时日，这几日想来是很难再做任何事情。
　　踏入洞府随后在洞口甩了个结界，在石台上就地打坐，不消片刻便入定了。洞府内黑暗之中一双闪着寒光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衻伊尘的身影，仿佛下一秒就会将毫无防备的衻伊尘吃入腹中。
　　叶仪曦知道衻伊尘这次损耗一定很大，所以衻伊尘一定会来到这里，为了可以见到衻伊尘特意早早地来此等着他。
　　叶仪曦看着衻伊尘运转功法周身散发出的仙气，双眼微微眯起。
　　不对，半步成神的人根本不可能会有仙气环身。
　　叶仪曦缓缓皱起眉头，施法开了法眼。衻伊尘体内经脉无异，说明他并没有用什么强加修为的禁术，他也的确是肉体凡胎，并不是他曾经的神体，两者皆不是，那这仙气是因何而来的？
　　衻伊尘原本平缓的气息忽然加重了几分，额间冷汗不断冒出。
　　叶仪曦见此立马踏出一步准备前去查看衻伊尘的情况，但再踏出第二步的时候突然停下了步子。
　　他看见衻伊尘周身的仙气中混杂了一丝魔气。
　　衻伊尘，要入魔了。
　　衻伊尘睁开双目，瞳仁里泛出一丝猩红，他周身是魔气愈来愈多，聚集在一起化作一团黑雾将衻伊尘包裹其中。
　　叶仪曦看不清黑雾中的衻伊尘，只能听见衻伊尘的闷咳声。
　　怎么可能？衻伊尘怎么可能会入魔，像衻伊尘这种心中只有大道没有心的人，他不信衻伊尘会入魔。
　　魔气中心坐着的衻伊尘擦去了嘴角咳出的血，抬眼平静地看着这些魔气，像是对此见怪不怪一般，静静地听着黑雾中传来的声音。
　　“多余的感情只会让你变的软弱，衻伊尘。”
　　“衻伊尘你真的太让我失望了！”
　　“阿尘，你长大了。”
　　“小殿下小殿下！快看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窦潭最后居然会让你来？也罢，阿尘，拔剑吧。”
　　“师父，宙界好玩吗？”
　　“嗤，小爷我怎么就跟了你这个没心没肺的家伙？”
　　“走，快走！不要再回来了！”
　　衻伊尘轻轻抖动了下眼睫，身子微不可察地在微微颤抖。
　　“你跑不掉的。”
　　“这是你的命。”
　　“师父求你不要赶我走！”
　　三道不同的声音同时想起，衻伊尘的呼吸瞬间停顿了下：“……不要再说了。”
　　衻伊尘周身瞬间爆发出一股强劲的灵力波动打散了这些聚集起来的魔气。
　　叶仪曦险些被这突如其来的波动伤到，还好即使躲到了一面石壁后面。
　　衻伊尘急促地喘着气，努力平复着被打乱的心绪，他不能入魔，绝对不能。
　　被打散的魔气很快再次聚集在一起，慢慢地形成了一个模糊的人影走到衻伊尘的面前，桀桀笑着：“每一次见到你，你都像现在这么狼狈。”
　　衻伊尘一顿，而后淡淡地笑了笑：“好像是的。”
　　衻伊尘这种平淡的表现很明显让这个人影很不满意：“你说你一直坚守着你心中的道，走到今日你可得到过什么？你那道貌岸颜的师父可有把你当人看过？”
　　衻伊尘又闷咳几声，道：“你这一套对我用了这么多年都没用，省省吧，我是不会入魔的。”
　　人影身上的魔气似乎因为气愤开始躁动四下乱窜：“你是在意这些的，我能感觉的到，你渴望被认可，你不想孑然一身，你希望有改变未来的能力，你害怕叶仪曦知道你对他从始至终都只有利用，只要你入魔了这些都可以解决！接受魔气，你会得到一切你想要的！”
　　人影身上的魔气平息下来：“究竟是什么让你坚持到现在。”
　　衻伊尘却只是笑了笑，便合眼默念清心诀，净去周身的魔气。
　　叶仪曦躲在石壁后，听见最后一句时脑中一片空白。
　　原来只是利用我吗？
　　衻伊尘，一开始你是为了利用我才救我的吗？
　　是为了更好的利用我才同意收下我这个徒弟的吗？
　　衻伊尘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是言灵殿的少殿主了。
　　衻伊尘，你没有心的吗？
　　叶仪曦仰头靠着石壁咬牙忍着满肺腑的问题，想着自己与衻伊尘的种种过往。
　　他这一生过的好日子都是衻伊尘给的。衻伊尘给了他第一件只属于他的衣服，给了他第一个真正属于他的家，难过时衻伊尘会给他买各种各样的小玩意儿哄他开心，会带他吃各种各样的糕点糖果。
　　这世上待他最好的人就是衻伊尘了，与他最亲近的人是衻伊尘，一直以来在身后默默保护他的人是衻伊尘，这样的人，一直都在利用他吗？所以才能这么轻易地将他赶走，不带一丝留念。
　　衻伊尘，我讨厌你，但我还是无法自控地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