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缠绵于我》熬夜听雨

31、第 31 章

　　粗喘的气息，压抑的情绪，细碎的呜咽……陆魏楠的脑中的画面逐渐连不成线，像午夜梦回的醉酒断片，一帧一帧的卡顿画面宛若早年的PPT。
　　这一帧，是陆洽打开了车厢，将她推了下去。
　　那一帧，是她回头，发现她没有跟上。
　　一帧，是周围的人逐渐多了起来，她的视线逐渐模糊。
　　一帧，是那边打斗的声音逐渐嘈杂。
　　陆洽会武，但比起人多势众的群体，她宛若困兽。
　　她知道自己回不去了，在车厢的时候，她已经想明白了前因后果。
　　在陆珏看见她的最后一帧镜头，是血染全身的陆洽手持砍刀在不停挥舞。
　　攻势很快，也很猛，她一力拦下所有人的脚步。
　　甚至，一直到最后她都不敢回头。
　　因为怕暴露陆珏的逃跑路径。

　　跑，跑，快跑！
　　跑出去，一定要……跑出去！！
　　“艹，骨头这么硬，等会儿就把你给蒸了……”
　　风将最后的一句话送到了陆珏的耳畔，她整个人都要惊厥过去，但脚步仍是不敢停。
　　她太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也太知道姐姐自始至终一声不吭是因为什么——就是怕她脚步犹豫，慢了……
　　一米高的草丛里，割人的杂草极其锋利，陆珏的身上都布满了割痕，手上，脸上，裸露的肌肤也无一片好地。
　　眼泪在快速移动的过程中掉落在无声的草地上，娇嫩的草叶子挂着晶莹的水珠，地上的小草不知道，只道今天的凌晨来得格外早。
　　陆珏跑啊跑，跑啊跑，摔倒了又爬起来，不知疲倦。

　　治疗室的陆魏楠心率监测仪突然发出了警报，心理师立即查看，这两个人的情绪都不太对。
　　他立即摁了呼叫铃，让唐先生进来。
　　“唐先生，我们必须要中止进程了…”心理师告知了后果，唐郁州点头：“按您的节奏来。”
　　他并不懂这些，但也知道，活着的人更重要。
　　心理师将人请出去后，立即着手准备。
　　不能突兀将人唤回，不然很容易错乱。
　　他得给出暗示，慢慢拉回被催眠者的思绪。

　　而梦境里的陆魏楠也是浑身发抖，她深知这不是陆珏的情绪，是她自己的。
　　有什么是目睹一切而不能更令人无力。
　　她眼睁睁地看着陆珏一个人逃亡，一个人摔倒又爬起来。
　　这画面简直比当年她自己的经历更令她揪心。
　　漆黑的夜，呼啸的风，叽喳的鸟叫虫鸣，跑不到尽头的山野。

　　“姐姐！！！！”凄厉的叫声从远方传来。
　　陆魏楠一怔，是陆珏的声音。
　　那陆洽……
　　没过多久，有很多身影向她这边聚集。
　　哪怕‘她’已经很努力地向前跑，摒弃一切向前跑，但她，马上就会被追上了……
　　陆珏抬头巡视了一遍环境，漫山遍野的灌木树林，是野地，也是无人之地。
　　所以，她要去找姐姐和爸爸妈妈了对吗？
　　陆珏终于停下了脚步，回头望向来处。
　　在月的照耀下，这个十岁的女童十分冷静，惨白的小脸上看不见一丝惊慌。她只是拍了拍身上手上的泥土灰尘，尽管用处不大，但还是要收拾收拾的。
　　身后的声音逐渐向她靠拢……窸窸窣窣……
　　“嗷呜~呜~~~~”
　　陆魏楠最后的视野，是对面山坡上的一群野狼……

　　闭目的陆魏楠眼角划过一滴泪，片刻，已经沾满泪珠的长睫悠悠颤动。
　　睁开双眼的那一刹，无尽的哀伤与悲戚向她袭涌而来。
　　她忍不住掩面恸哭。
　　憋闷的抽泣回荡在这间盛满情绪的空间里，久久不散。
　　醒来的陆珏怔愣地看着眼前的天花板，这样白，比当年姐姐穿的那件衣服还要白。
　　转过头，身边的陆魏楠早已哭成个泪人，陆珏愣愣地盯着她，她哭不出来。

　　早在那年她被群狼救下的时候，她就已经哭过了。
　　是啊，人有时候比群狼还要骇人。
　　狼没有把她吃掉，但那些人却要‘吃’她。
　　后面的日子里，那些人并没有放弃寻找她，所以她在狼穴里待了一阵儿。狼妈妈很有灵性，把她当成幼儿爱护。
　　她吃着生肉，喝着新血，度过了那个时期。
　　最后，也是它们带路，把她送走。

　　高热或是身体的保护机制让她忘却了那些混着血的前尘，时至今日她想起来，都会觉得有些恍惚。
　　时间淡化了很多东西，当年觉得痛不可及的过往，如今也只觉得平静。

　　她拍了拍身旁的陆魏楠：“都过去了！”
　　这算什么？
　　还要她来安慰她？
　　陆魏楠想停止自己的行为，但她无法控制自己的生理反应。
　　陆珏将人拥住，“我已经长大了。”
　　陆魏楠颤着手回抱住她，她将头埋在她的颈侧，陆珏能感受到自己肩颈处的衣服都被濡湿了。
　　唐郁州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个画面。
　　实话说，她从未见过陆魏楠哭。
　　不是要强，她是真的觉得人生如此，最好还是快乐至上。
　　她这样的人都会觉得难以接受，他不敢想象，那是一个多么沉痛的过往。
　　心理师朝他招招手，“把空间留给她们吧！”
　　简洁的室内，并排的两张躺椅渐渐贴在一起。
　　躺椅上的两个人犹如废墟下的幸存者，情绪悲戚。
　　陆珏刚开始是没什么感觉的，直到陆魏楠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竟也是红了眼眶。
　　最后，是她哽咽的一句“我该怎么和爷爷奶奶…交代”让陆珏破防。
　　是啊，该怎么交代呢？
　　高度腐烂的原因是经历了惨无人道的折磨。
　　姐姐，我又怎么向你交代呢？
　　会不会觉得我太脆弱，要用十年来抚平一道伤。
　　但这其中，横亘着一个你，你要我怎么痊愈呢？
　　痊愈，才是对我最大的残忍。

　　后来的一段时间陆珏都奔波在警局与陆魏楠原本的住所之间，爷爷奶奶知道后沉默了很久。
　　久到差点都让陆珏以为世界末日了，电话那头才迎来奶奶的叮嘱：“奶奶的好孩子，睡一觉吧！”
　　“奶奶，我已经休息很久了。”
　　“……那，那边的事情结束后就回来给你姐姐扫个墓吧，她应该也想你了。”
　　“好！”

　　挂完电话的奶奶眼泪夺眶而出，爷爷将人抱在怀里。
　　别难过~别难过~~
　　安慰着安慰着，自己却哭得比谁都要大声。
　　陆洽是她们家的第一个孙辈，时至今日他仍记得当初自己在医院第一次看到她的场景。
　　小小嫩嫩的这么一个人，也不怕生，裹在襁褓里，睡得安详。
　　这么珍贵的宝贝，这么珍贵的……他的宝贝，却……却……
　　“耶~爷~”
　　“爷爷~”
　　“爷爷！”
　　“爷爷，我帮爷爷种菜。”
　　“等爷爷老了，大花和爷爷在一起。”
　　“我要帮爷爷洗一辈子的碗。”
　　“爷爷，我没有爸爸妈妈了是吗？”
　　“爷爷，我马上就毕业了，以后咱们就悠哉悠哉，一块养老。”

　　一幕幕，从婴儿时期的陆洽，一直到牙牙学语学会说爷爷的陆洽，童年时期的陆洽，少年时期的陆洽，青年时期的陆洽，以及……沉默不语的陆洽。
　　她是满怀着对这个人世间的爱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却没能在爱里离世。
　　“陆卓年是我有问题吗？为什么我的孩子，我的孙子要经历这些？”孩子英年早逝，孙辈凄惨成长。
　　爷爷听到她的话心狠狠一揪，蹙眉道，“世事无常~”世间百态，安然终老才是不寻常。
　　平凡本身才是这世间最为奢侈的存在。
　　若是可以，他们就做个普通人，一家人和和美美的，多好！
　　辉煌半生，晚景儿孙凋零，看看整个陆家，除了他们两个风烛残年的老人，还剩下几人？
　　他都不敢想，要是他们也走了，这两个千疮百孔的小儿要怎么办。
　　“我们是夫妻，不要说不是你的问题，就算有问题，那也是我们两个人一起。”
　　苏晚照抬眸，目光涟涟，最后喃喃道一句：“人生真苦。”
　　爷爷抚着她的头，“那咱们下次不来了。”
　　不来了，再不来了。

　　陆洽的墓地就在陆父陆母旁边，被收拾得很干净。
　　墓碑上笑颜如花的那张脸和陆珏九成像，但其实相处过后就能发现，她们脾气南辕北辙。
　　如果一个是水，另一个就是火。
　　曾经，在陆珏刚刚长成的时候，来到这墓园扫墓，这墓园的管理员还被她吓到过。
　　因为他们逢年过节都会过来，因此对于他们已故的家人，那些照片管理员也都有个印象。
　　乍一看，来了个和照片上一模一样的，管理员就当场炸毛，差点没撅过去。
　　青天白日的，生生冒了一身的冷汗。
　　在解释过后，管理员也看着大日头恍然，是了，哪有什么鬼怪呢！
　　若是真的有，那这些伤心欲绝的家人何必来这寄托情感。
　　管理员十分郑重地和陆珏道了歉，陆珏摆摆手，没多大事儿。
　　她这阵子都习惯了。
　　也就是他们这些外人觉得像，爷爷奶奶和小花姐都没什么感觉。
　　照片上的人一如往昔，陆珏看着眼前的明媚少女，暗道：姐姐，再过几年，就轮到你叫我姐姐了。
　　她的时间被定格在二十二岁，而她们都在往前走。
　　姐姐，阿玉一直在往前跑，你看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