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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捡个橙子 ...

  •   庙小屿捡到了一个黄澄澄,橘灿灿的橙子。

      在破庙里捡到的。

      从烟囱直接滚进灶台,落入他刚煮沸的铁锅,翻腾的水溅起了一大片,带着烟灰漾花了一锅清水。

      万幸的是,庙小屿不在灶台前,没被这沸水撩一身。

      夕阳正好,斜斜打在庙小屿宁和的脸上。

      他困顿地坐在门槛上,腐旧潮湿的木门被他倚着时不时“吱呀吱呀”叫唤两声。

      又是一个老虎顿儿袭来,庙小屿迎着咸涩的海风打了个喷嚏,捡起择好的青葱杂蔬,一步一顿往回,一不留神就被溅出来的水滑一跤。

      “哎哟——”他趔趄着惨叫一声,以飞鸟捕鱼的姿势稳住后,才小心翼翼挪动步子,调整好重心。

      很快他就捕捉到了一个不速之客,他防备地拿起锅勺,离大铁锅远远的,以防备姿态面对那突如其来的橙黄物种。

      “什么东西?快快现出原形!”他举着铁勺指着锅里橙亮亮圆滚滚的东西大喝一声。

      静默对峙片刻,见那玩意儿在沸水里浮浮沉沉,活像初升的太阳被海水托着送进归船人的梦。

      他眯缝眼盯着袅袅白雾好一会儿,才把这个不速之客盛出来,左右手滚了两下,不用凑近,他就闻到了一股遥远又熟悉的清甜芳香。

      “怎么是个橙子?”他狐疑地用指甲划了两下,立刻有黏糊的汁水从软化的表皮流淌出来,“从哪来的橙子……”

      像是想到什么,庙小屿夺门而出,环岛绕了一圈,试图趁圆嘟嘟的太阳还没落入海岸线前找到蛛丝马迹。

      找到,人的痕迹。

      除他之外,别人的痕迹。

      他跑了一圈又一圈,一遍又一遍,直到最后一抹橙红彻底湮没,他才瘫软倒在沙滩上,没吃晚餐的他现在一点儿也不饿了,被海风灌饱了,只是冷得慌。

      他翻了个身,摸出揣在兜里的橙子,在脸上滚了两圈,舌尖的咸涩才散去些。

      “你是怎么来的?跟我一样,被人遗落在这?”庙小屿贴了会儿已经凉却的橙子,唇角弯起一点弧度,像天上刚显形的一枚新月。

      橙子自然是不会回答他的,只有海水在拍打礁石,沉闷又响亮。

      从记事起,庙小屿已经在霞光岛上呆了二十个年头。

      月光柔和了庙小屿的记忆,那些熙熙攘攘的人群不再可恨,像最和善的小动物,围聚在这座岛上,用最崇敬、最膜拜地姿态对待他,对待他师父。

      师父跟他说,他是被人遗落在霞光岛上的,师父从来不说假话。

      他来到霞光岛上的时候,还是个婴儿,就像这个橙子一样,悄无声息出现,被人放在庙背后一丛干草堆里,掩得挺好,如果不是他饿了大哭起来,根本不会有人发现。

      师父说,他能活下来就说明天意如此,让他好好活。

      师父从没充作过他父母,却给了他足够的亲情。

      只不过,师父太老了,这座岛也太老了,不足以让人记住,让人停留。

      “谁也不在了,只有我了。”

      庙小屿躺得凉,翻身抖落黏在身上的细沙,又随手捉了两只试图逃跑的螃蟹,带着一身疲惫重起锅灶,蒸了鲜香肥美的螃蟹,又拾掇拾掇散落的时蔬,拌着中午剩的米饭炒了一大碗碧绿的蔬菜饭。

      庙小屿把那颗橙子放在另一个位置上,卸下一只螃蟹腿放在它面前。

      “陪陪我吧,就当陪陪我。”庙小屿极其落寞,他擦了擦油灯,一边跟橙子诉说那些陈年往事,一边慢吞吞把饭一口一口,好好吃掉。

      日复一日,油光锃亮的橙子渐渐干瘪,汁水不再清甜。

      反倒是庙小屿的手染上了橙的味道,他垂眸轻拍橙子,“再撑会儿。”

      霞光岛上的日出与日落时一绝,曾经被人称为最接近圣地的地方。

      可这里除了一座破庙,便什么都无了。

      现在,连庙小屿,也要离开这里了。

      庙小屿的师父从未说过让他守岛这样的话,也从未要求他做什么,唯一跟他提过的也只是顺心而已。

      一切遵从自己的内心。

      “起浪了,可以出航了。”庙小屿不是第一次掌舵,却是第一次远航。

      他什么也没带,代替他留在霞光岛的是那枚橙子。

      以及,一岛的神灵。

      这艘小船他很熟悉,此刻飘荡在浩瀚大洋上,却让他有了一丝陌生感。

      霞光岛附近的海域他很熟悉,在哪能捕到最好吃的鱼,在哪能悠闲地垂钓,睡一晚上也不用怕被大鱼顶船腹,在哪能与海洋生物共赴日光,他都再清楚不过。

      可现在,他以向南行驶了二十天,他从来没离霞光岛这么远过。

      回头已经看不见那个小点。

      “好饿。”庙小屿摸摸空空的肚子,又甩了一记钓竿出去,上船前,他挖了很多饵,混着沙养在桶里,这会儿已经用得差不多了。

      如果再钓不上来东西,他恐怕就要终结在此了。

      庙小屿躺在甲板上,漫无目的地想着,望着,等着。

      直到云渐渐重叠堆积,变乌,内里透着荧蓝亮光。

      “不好!”庙小屿一个鲤鱼打挺收了钓竿,果不其然,那钓竿上什么也没,其他生物早就感知到危险,躲向海洋深处。

      庙小屿收起风帆,又找了两块浮木绑在自己身上,双手空空的他站在船中央,四面只有汪洋与伴。
      连海风都不愿跟他搭话。

      “喂——橙子!听得见吗?”

      “替我照顾好师父他们。”

      “记得来找我,带我回去。”

      “橙子,看看云。”

      庙小屿似乎什么也没在想了,幽蓝的光从密密匝匝的云层缝隙里透下来,却照不到他身上。

      有睡了一觉那么久,暴风雨如期而至,冰冷的液体猛烈撞击强灌入肺,僵化四肢,静止心脏。

      ——————————————————————————

      “导演,停止拍摄。”赵政径直走过去扣下镜头。

      就在导演以为这位大少爷又要甩脾气时,他顺着赵政微扬的下颚看到了一具尸体。

      “暂停!暂停拍摄!”没再犹豫,导演的嗓子有点干涩,喊出来的时候声音都岔了。

      即便在海边,赵政还穿着一身板正的西装,这里的景与他仍旧融洽。

      赵政比别人动作都快,他蹲下身拨开那人被海水糊乱的头发,伸手探了探鼻息,似有冷且轻的风拂过他指尖。

      “叫随行医生过来。”赵政直接发号施令。

      “来了来了。”导演赶紧安排随时在旁候命的医生过来查看情况。

      如果这档节目刚开机,就碰到命案,恐怕根本没机会问世了。

      医生早就在一旁的帐篷里安置好了一切,却没想到第一个病人竟然不是剧组的人。

      应急抢救后,第一时间用直升飞机把人送去了最近的医院。

      一同上飞机的还有赵政。

      这场拍摄算是从头就不顺,直接搁浅了。

      导演没敢在这个时候追问赵政,赵政作为投资商来参加这次的拍摄本就是为了民意,现在碰到这样的事情,导演虽然急,但更该急的应该是赵政本人。

      可他一点儿都没从赵政脸上看出半分急色。

      赵政这人本就冷心冷肺,这次也不知道怎么心血来潮同意参加拍摄,放在以往,他连个采访都不乐意做。

      庙小屿只觉自己被海底深处的太阳托上了岸,呼吸逐渐通畅,四肢回暖,发痛。

      “已经脱离危险期了,不过病人能不能醒来还要看他自己。”

      医院的温度与湿度调配得刚刚好,是最适宜人体的数值,可对庙小屿来说,太干燥了。

      他从小就被海风浸润,又在雨水海水中泡了很久,现在温暖干燥的被子对他来说都太怪异了。

      怪异得他眼睫颤动,喉咙发出咕哝声。

      “看来已经醒了,很有求生意志。”医生抬了抬眼皮,重新查看庙小屿的生命特征。

      “师父……”庙小屿梦呓一般,眼角沁出了泪水。

      听清楚庙小屿在喊什么,赵政微不可察地顿了半步才上前俯身到人耳边,“没救到你师父。”

      庙小屿是乐醒的,他一边呛咳一边露出不好意思的笑,“我……师父,早就过世了。”

      他的声音像被咸鱼蛰了的猫,难听至极,喉头肿胀,发声都很困难。

      庙小屿像是没听出来这是自己的声音,他惶惑地用力睁开眼,茫然地环视四周。

      “没救到你师父。”见人真的醒了,赵政郑重其事重复一遍。

      庙小屿一眼就看到了他冷硬眉宇下的歉疚。

      没来由又笑起来,这一笑,牵扯着他身上的疼,龇牙咧嘴,让他下意识蜷缩身体,可被固定住的身体没办法让他自由驱使。

      “伤势要紧。”看出他想动弹,赵政难得安抚一句。

      “你是不是赵政啊?”庙小屿似笑非笑盯着人看了半晌,憋出一句。

      “是,庙小屿,我是赵政。”

      得到意料之中的回应,庙小屿的笑多了几分怅然。

      “是啊,没救到我师父,是不是很内疚,夜不能寐?”庙小屿阖上了眼,那双明月般又凉又亮的眼。

  • 作者有话要说:  捡在二月的最后一天,谨记过去的自己,奔向未来的自己。
    ——2023.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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