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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生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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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父亲程祉是周国皇帝程烨的同胞兄弟,程烨生性多疑,性子乖戾,哪怕是对自己的亲弟弟,也是多有防备。
程祉虽为亲王,却没有什么权柄,无权力在身,他也乐得自在,后来他与一平民女子成婚时,程烨自然也没有反对。
直至有一年,程烨摔伤了腿,腿伤痊愈后留下轻微了跛疾,自此之后他的性情变得越发暴戾多疑,野心愈显,开始增税扩军,百姓朝臣都多有怨怼。
程祉多次规劝,却引得程烨猜忌,疑他生有异心。
程绥安的母亲封暄懂得医术,所以那时程烨便以替太后治病疗养为借口,将程绥安和母亲囚在了皇宫之中。
八岁的程绥安正是活泼好动的时候,一连两日被拘在偏殿里不许进出,实在憋闷,这里远远不如王府自在。
那时他尚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瞧着母亲面色不佳,他也就不再追问何时才能回家。
门口有两个内侍守着,程绥安蹦跳着在屋内转了一圈,发现有一小扇窗户可以打开,他身形小刚好钻出。
他趁人不注意,跑出了偏殿,拐了个弯不远的距离就是太后寝殿。
程绥安放轻步子溜进殿中,奇怪,虽说皇祖母需要静养,不喜人多,但怎会一个人都没有。
听到一点声响,他循声悄悄挨近。
“将自己的弟媳侄儿拘在宫中,咳咳……”太后半倚在软枕上,边掩面咳嗽,边质问:“你是要做什么?!”
“咳咳咳。”太后已年逾半百,又一直病弱,动气说话间咳嗽不止。
“母后身体不好,就无需操心其他事情,在自己宫中安心休养便好。”程烨正坐在圈椅上喝茶,沉声说道:“至于封暄母子,朕不过是想让两人在宫中多待一段时间而已,也算是陪陪母后您,没什么不妥。”
“你以为我看不出你心思?咳咳……朝中上下谁不明白?!”太后抚着自己的胸口顺气,脸色发红,“这么多年你弟弟本分忠诚,对你没有二心啊,你现在非得弄得他妻离子散吗?”
“他今日没有二心,明日也会没有吗?”程烨将茶盏搁在桌上,碰出铛的一声,他起身朝太后走去,他的跛疾并不严重,行走骑马也没受其影响,只是细看之下,仍能发现他的步态不稳。
程烨的声音透着寒气,“朕不知道你们在想什么吗?”
至少是在自己的母亲面前,程烨好歹还是压制着自己的怒火,可越压制,面上越是狰狞。
“你们在想……”他咬牙道,“他程祉是不是比一个瘸子更适合做一个皇帝!”
“烨儿!”
“母后放宽心吧。”程烨不愿再听她说下去,“封暄母子不会有性命之忧。”
圆柱和纱幔为程绥安遮挡了身形,他将争吵全听见了耳朵里,本还有些呆滞,眼看着程烨已朝外走来,他赶忙缩到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
心跳如鼓震一般,程绥安捏着袖口,身子紧绷,仔细听着脚步声,估摸着程烨全然走出门去,他才敢悄悄探头看了看。
太后仍时不时的咳嗽,程绥安没再进去打扰她,程烨走后,那些宫女内侍也应该快进来了。
他顺着来时的路回到偏殿,从那扇小窗翻了进去,他正庆幸门外的内侍没发现什么异样,一转头就瞧见封暄正看着他。
他愣愣道:“娘亲……”
“去哪里了?”封暄脸色有些发白,柔声问他。
“哈哈……”程绥安有些干巴地笑了两声,没说实话,“屋内有些闷人,出去溜达了一圈,娘亲放心,没有人看见的。”
封暄拿帕子擦了擦他额头上的汗珠,叮嘱道:“绥安,这不是在家里,不要随便跑闹,好吗?”
“……好,娘亲我会好好记得的。”
如此过了些日子,程烨就命人将他们移到了更偏的一座小宫殿中,宫殿长年无人居住,充斥着一股腐朽陈旧的气味,好在有太后的照拂,在此处不至于缺衣少食,打扫干净,摆放好用品,才有了些人气。
宫殿内还有一处荒废的小水池,墨绿的水面上浮着许多枯枝干草,程绥安蹲坐在池边,拿细长的条枝拍打水面。
“绥安,到娘亲身边来。”听到喊声,他将枝条搁在一边,起身跑进屋里。
“绥安。”封暄坐在椅子上,恰好同他齐平,声音很温柔,“在皇宫中的这段时间,你都没有问发生了什么事情,这可不像那个爱好奇多问的你啊。”
“娘亲……”他低着头,喃喃说道:“我知道发生了什么的。”
“绥安一直是顶聪明的。”封暄的手指很柔软,摸摸他脑袋的时候很轻,“抱歉宝贝,你该是自由无虑的,而不是困在这方寸之地。”
程绥安轻轻摇头,“娘亲,我们还能回家吗,还能见到爹爹吗?”
程暄的声音很轻:“会的,会有重聚的那一天。”
这座宫殿确实很偏僻,雀声都比人声要多些,偶尔也会又袅袅琴音响起,封暄擅弹琴,太后便让人送了一把古琴给她,她有时会抚琴一曲。
古琴、吃食衣物还有一些书册,好歹还有母子情分在,只要没有威胁,程烨也就随着太后去了。
程绥安有时看书习字,有时学琴,有时也会在空地场上习武练拳,累的时候就坐在池子边上歇息,家中有一处假山鱼池,是程绥安平日最爱玩耍的地方,池中水清盈盈,鱼儿自由游动,还有几只爬得慢吞吞的小龟老是在池边晒太阳。
这宫殿中荒废的池子早没了鱼儿的影子,他只得用墙边角落里的杂草编制成鱼儿的模样,放进墨绿的水里。
一日,程绥安正扎着马步,周遭都很安静,所以突然出现的悉索声响就很明显,是墙角那传来的。那里,程绥安记得那处有一个小的狗洞,很小。
他没有惊动屋里的封暄,小心靠拢过去,拨开杂乱的长草,看到的是一个乌黑圆润的头顶。
程绥安问:“你是谁?”
那人艰难的抬高头,他看着比程绥安要稍大一些,相貌略有些眼熟。这个狗洞确实太小了,这人被卡住了。
程绥安蹲下身,仔细打量他,不太确定地说:“你是二皇子吧?”
逢年过节的各类宫宴,程绥安是极少进宫参加的,宫里的皇子公主众多,大都只是在宴会上远远瞧见过一次两次,他是有些辨不清。
“是。”程相斟应着,也认出了他,“你是珩王世子吧,你怎么会在皇宫里?”
程相斟卡得难受,也不管程绥安回不回答了,询问他:“你能帮我吗?我卡住了。”
程绥安低头查看他的情况,出主意道:“你进是进不来的,我只能试试能不能把你推出去了。”
“行,只要不让我卡着就好。”
“你可别发出大的声响啊。”程绥安推着他的脑袋,朝外使劲,程相斟也咬牙闷声往外慢慢挪。
卡住的是肩膀的位置,肩膀出来之后,脖子和头就没什么问题了。终于出来了,程相斟翻了个身平躺在草地上,肩膀的位置还有些疼。
“你做什么想要进到这座宫殿里来?”
听到程绥安发问,程相斟又翻了个身,将脑袋凑近墙洞,“我有几次听到这里有琴音传出,好奇里面是什么人,正好今天发现这堵墙有个洞,就想看看。”宫殿旁边不远处有个僻静的小花园,他有时会在那里看一会儿书,偶尔有听到过琴声。
这座宫殿实在偏僻,就连墙外边长了杂草,也没人打理,那个墙洞在杂草的遮掩下,很难发现。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啊?”两人通过墙洞交流。
“不能告诉你。”
“好吧。”程相斟也不多问,“今天多谢你了,我出来太久,该回去了。”
“你今天的见闻最好不要同其他人说,可以避免一些麻烦。”
程相斟是见过的,这座宫殿的正门是被铁链缠绕上锁的,门外还有守卫,的确不该让人知道他来了这里。
他朝程绥安点了点头,撑着地面站起身,拍打干净身上的泥土和草屑后,又将杂草拨拢过来挡住墙洞。
过了几天,程绥安在池边休息时又听到墙角的声响,他在冷清的宫殿中待了许久,除了娘亲外,没再同人说过话,突然出现的同龄人自然是要有趣些的。
程绥安拨开草丛却发现洞口处不是一个脑袋,而是两个,程相斟之外的那个男孩,他不认识,看起来比他要小几岁,只有五六岁的模样。
“六弟你看,真的有人吧。”
六弟?是六皇子。
程绥安蹲下来问他:“你怎么又来了?”
程相斟解释道:“前段时间我们听到此处有琴音传出,却又不知道这里住了何人,我就编了个奇异故事唬他,他有些吓到了,所以今日带他来看看。”
程寄知有些呆呆的,用手垫着下巴,没有说话,眼睛定定看着一处。
程绥安:“他看起来好像不太开心。”
“他姐姐有咳疾,一到这个季节就会变严重,他有些忧心。”
咳疾……程绥安想了想,说道:“你们等我一会儿。”
程绥安小跑离去,动作间勾在衣角的小草编甩落在地上,是条小鱼的模样,应该是他刚刚在池边不小心带到的。
封暄在里屋看书,程绥安没有惊动他,轻手轻脚地拿好东西,重新回到洞口处。
拳头大的布袋被里面的东西撑得鼓鼓的,打开来看是一粒一粒的黑色药丸,带着微甜的气味。
“这是我母亲制的药丸,用水化开服用即可。”程绥安把布袋递给程寄知,“皇祖母也用过,咳疾有所缓解,你若是有疑虑,可以先拿给太医看看。”
“谢谢。”程寄知道了声谢,接过布袋。
后来他俩再来时,程寄知捧来一个小陶瓷罐子,从洞口递了进来,罐中盛着清水,还有几尾小小的锦鲤。
这是他们去花园池塘中捞来的,作为那袋子药丸的谢礼。
程绥安将几尾锦鲤放到了那方水池中,开始的几天倒还是活跃的,慢慢的就相继都死了。
封暄同他解释说:“池中并非是活水,水质又不够干净,所以鱼儿是很难存活的。”
“鱼儿是那两个孩子带来给你的?”封暄是无意发现的,墙洞处偶尔会出现两个小脑袋,此处孤寂,能有小孩子可以和程绥安说说话是很好的。只是某一天,那处的墙洞被修补好了,也就没再见过他们。
“娘亲,我不该瞒着你的,还私自拿了你制的药丸。”
“没事的,你有助人之心这很好啊。”封暄拉着程绥安坐在院中的一块硬石上,阳光光线明媚而温暖。
“今早太后让人来传话,说是今晚中秋我们可以和你爹爹见一面了。”封暄眸光柔和,唇角微勾,连声音都带着笑意。
程绥安蹭的站起身,高兴而激动:“真的吗?真的可以见到爹爹?”
封暄微笑着点点头。
程绥安扑过去,搂抱住她,“娘亲,我好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