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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利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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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落中有一处鸡舍,每日破晓时分,里头的公鸡就会此起彼伏地‘喔喔’打鸣,元宵最是听不得打鸣声,常在清晨对着鸡舍狂吠,公鸡也不怵,元宵叫越大声,它打鸣也越欢快。
鸡鸣狗吠如魔音绕耳,没有人能成功晚起睡过头。
谢宜迷糊睁眼,只觉得洒进屋里的阳光太过晃眼,她扯起被子盖住自己的眼睛,小声喃喃:“好亮……刺眼。”
亮?!
谢宜一骨碌坐起身来,阳光从窗口洒至床边,门窗上的雕花刻画分明,谢宜低眼看向自己因激动而微颤的掌心,不再是朦胧不清的模糊虚影,上面纵横交错的细小纹路清晰可见。
她的双眼终于完全恢复了。
谢宜拉开房门,门外落了些从院外高树飘下的枯叶子,踩着发出悉索的响声,她走下台阶,屋子前面的池塘水面不太平静,有鱼儿戏水游动的声音。
抬眼间,和池塘对面的人四目相对,温雁穿着款式简单的黑色衣裳,站在围栏边上,朝池里洒鱼食。
谢宜雀跃地往前走了几步,伏在栏杆上,迫不及待地告诉他:“我眼睛能看见了。”
复明后,为了避免还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又或是毒素没有排净,封正朔又为谢宜仔细把了一次脉。
这也是谢宜第一次瞧清了他的相貌。
封正朔明明是四十多岁的模样,但却满头白发,青色素衣,倒是有几分仙风道骨。
封正朔:“没什么问题了,不过那口服的汤药还是再继续喝两天。”
“多谢先生。”谢宜答谢道,“这几日一直叨扰麻烦先生,如果有什么是我能帮先生做的,自当义不容辞。”
“姑娘不必将此事放在心上。”封正朔笑道,“上次说好的,复明之后,姑娘许我为你卜一卦。”
“当然……”谢宜不解封正朔为何执着于为她算命,她自身也不信占卜命理之说,但还是提笔写下了自己的八字,交给封正朔。
封正朔接过纸条:“好,待我下去推算一番。”
厨房里的米饭香味伴随着呼呼作响的拉风箱声传至屋外,今日掌勺的人是温雁,谢宜在厨房门外的水台子上就着流水洗菜,偶尔抬头朝厨房里看一眼。
“汪……”“汪汪……”
“乖一点啊,元宵。”
对面的小院场传来元宵‘弱小无助’的叫声,姜落葵抱着它的脑袋,用手固住它的两只前爪,喻澄则拿着剪刀给它修理爪子。
谢宜瞧着他们那边,轻轻笑了笑,将洗好的菜拿进厨房,竹屉上冒着白滚滚的热气,锅里的热汤在咕噜冒泡,温雁不慌不忙,操作熟练。
修房铺瓦,煮饭炒菜,他会的还挺多……
“还需要我做什么吗?”谢宜会做一些简单易弄的菜,但手法讲究的精致菜肴她大都是不会弄的。
“来尝一尝这些菜的咸淡。”温雁取了筷子递给她。
桌台上有几道已经制好的菜肴,火腿炒干菇、糖醋排骨、葱烧豆腐、莲藕肉丸,谢宜接过筷子,一一尝过每一道菜。
“如何?”
“咸淡适中。”谢宜嚼着菜点点头,赞赏道:“殿下事事精通,实在让人惊喜。”
她转身之际,温雁嘴角的笑意还未来得及隐去,谢宜一怔:“嗯……菜尝了,还有其他事情可以做吗?”
温雁平静道:“没有了,你去找一找奚濯和桑厌,让他们过来吃饭。”
“好……”
奚濯此时正在药房前的院场上切药,昨日他们从集市上买回来的药材,有一大部分是完整的,还未被切成片的,用铡刀切片晒干,更容易保存。
奚濯和桑厌各坐一把椅子,一个负责切,一个则是把切好的药材片,平铺在竹筛上。
桑厌边铺药材,边问:“你心里是不是有事啊?这几日总是瞧见你心不在焉的。”
往日里奚濯最是跳脱,这几日来安静了许多,常一个人愣愣出神,桑厌总觉得他心里憋了事。
奚濯微笑答道:“没有,我能有什么事啊?”
“不信……”桑厌直直看着他,“你是不是因为解不了我中的血枯之毒,也治不了公主的眼睛,所以耿耿于怀,甚至说是怀疑自己?”
奚濯停下手里的活,深深看向桑厌,只见桑厌竖起食指,左右摇晃,说道:“别说假话啊,认识这么多年了,你说没说慌,我还是看得出来的。”
奚濯笑了笑,眼睛看向池边修好的假山造景,原本破败的房屋楼阁,也已经放置新的上去,“我随殿下下山差不多十年之久,离了师父的这十年间,我也有研读医书药籍,但比起书本文字的枯燥,我更乐意到山中林间寻草问药,又或是为他人号脉治病,很少将精力投放到书本上。”
“同殿下在边疆战场时,我的医术足以为受伤的将士医治,回到京城,也少有让我棘手的病人。我便自以为,我的所学所知已经足够了,可你中毒时我无解,公主受伤我也没法医治,心里难免有些质疑、郁闷。”
“这又没什么。”桑厌宽慰道,“这世间何人敢说自己一定知晓天下万事,无论是谁,总有不知、不解、力不能及的事情。但你读的书,你经历的事情,它总是会教会你一些东西的。”
“你看,你以前不知道有血枯这种毒药,也不知道它的解法,但是你现在知道了,往后再遇到,就不会束手无策。还有公主失明是因为两种蛇毒交合在一起,生成了一种新的毒,以后你要是遇见什么疑难杂症的,也可以朝这个方向想想。所以说你可以反省自己,但不需要质疑自己。”
听她说完话,奚濯垂下眼睫,展颜笑道:“你说起道理来,还真是一套一套的。”
“你就说我说得对不对?”
“对极了。”
“那你心情好点了没?还郁闷吗?”
“好了,不郁闷了。”
“真的?”桑厌还是有一点怀疑。
“真的。”奚濯一脸真诚道。
“行……那我们继续把剩下的药弄完。”桑厌说道,“好在药材已经不多了,晚饭前应该弄的完。”
过了一会儿,两人又闲谈起来,提到谢宜和温雁两人,上一次他们俩仅从温雁为谢宜作证和亲自送她回公主府来猜测两人的关系,遭到了温雁的正面否定。这几日,他们几人同住在一个屋檐下,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严重怀疑温雁之前说的话。
奚濯:“其实仔细想想,那日殿下说的话不全然是真的,但也不是假的,情爱对殿下而言从不是第一要事,他或许对公主心动而不自知,但他那日说的利用和同情或许也是他帮助公主的理由之一。而且厌厌,你觉得公主对殿下难道没有其他的心思吗?除了男女情爱之外的……”
奚濯虽然平日里嬉闹跳脱,也不像祁煦那样常跟着温雁处理各类公事公务,但他并非不懂朝廷、皇室之中的明争暗斗、尔虞我诈。他第一次见谢宜,就是她以贺寿为由拜访昱王府,人人避之的昱王府,她却偏偏亲自上门,那时奚濯就知道这位久安公主不可能是个避世不争之辈。
桑厌默默听奚濯说完,捏在手里的药材片一直没放下,她说:“公主很好……”
“身在皇室,或许没有纯粹的好人,但公主很好。”桑厌重新动起来,将手里的药材片铺好,“殿下也很好,我并不希望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受到伤害。”
“我不曾恶意揣度公主,如果可能我甚至期许她和殿下能够心意互通,两心相许。”奚濯松开铡刀,起身准备将已经铺满了药材片的竹筛移到木架子上晾晒,“如此,两人间……”
奚濯的话戛然而止,他双手拿捏着竹筛子两边,呆呆看着站在不远处的谢宜,“公主!”
惊得他双手一抖,铺在竹筛上的药材片都移了位。
桑厌一脸愕然,转头顺着奚濯的目光看去,他们俩这也倒霉过头了吧,怎么每次都能被正主抓包。
谢宜面上不露,但心里也是尴尬,“我……晚饭好了,先生和奚大夫先放下手里的事情,去厨房用膳吧。”
桑厌站起身来,喃喃出声:“公主……”
“……”谢宜说,“我先回去……两位尽快。”
谢宜说完,转身离开。
“公主。”桑厌看了奚濯一眼,快步走向谢宜,她不确定谢宜听没听见他们的谈话,又或是听到了多少。
谢宜下了台阶,走至湖边小道时,桑厌跟了上来,叫住她,“公主。”
谢宜停步回头,桑厌看着谢宜,一下子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怎么开口。片刻后,她弱弱问道:“公主,刚才……你是不是听到我和奚濯的话了?”
谢宜默了片刻,笑说道:“我若是说我没有听见,是不是更好一点?”
那就是听见了。
“抱歉,不该在背后谈论公主的。”桑厌说道,“只是不论公主听到了多少,听见了哪些,我和奚濯并无恶意,请公主不要介怀。”
桑厌斟酌说道:“殿下也是……殿下不会伤害公主,他待公主是与旁人不一样的,我无法知晓殿下心中所想,亦不敢确定地说他对公主……”
“先生。”谢宜打断她的话,平淡道:“先生多虑了,我并不会将刚才的事情放在心上,至于昱王殿下,我从来没有……生出过别样的心思,想来他应该也是如此。”
“……”桑厌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谢宜适时提议道:“饭菜已经好了,一道去厨房吧。”
谢宜转过身,敛去脸上的笑意,眸光微冷,她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有烦闷也有苦涩。
从登门昱王府到蟾蜍山救温雁,她本就对他抱着利用之心,而温雁呢,屡次帮她,难道真是因为那所谓的救命之恩,谢宜不傻,不会认为一次救命之恩真就能牵制住他,相互利用倒是刚好抵消彼此心底的那点愧疚。
不过利用、同情、怜悯,这些词真被他人说出来时,又是一番别样的滋味。
她对温雁真的没有其他心思吗?不是……她会心动,但仅仅是心动而已,她从不妄想太多……
温雁呢?如果单是利用,他这几日不必做到如此地步,他或许也……
算了,谢宜轻轻叹气,不再往下细想。
饭后黄昏,方才饭桌上大家都在,奚濯不好开口,饭后众人各自回房了,他就想着去找桑厌问问白天的事情,路过封正朔从房间时,想到明日就下山回京了,他又改了主意,还是先去找师父好好告个别。
“师父。”奚濯敲了敲门,听到里面的回应,才推开门走进去。
封正朔坐在书案前,借着烛台的火光,翻看书籍,手里还握了个龟壳。
“师父,您在做什么?”
“算卦。”
“算卦?”奚濯奇道,“给谁算呢?”
在奚濯的记忆里,封正朔对占卜算命很有兴趣,但却不精于此,他曾经缠着松石镇上的一位算命先生,想要学习占卜,人家愿不收他,但又禁不住他的缠打,就卖了两本相关的书籍和一副龟壳六壬给他。
封正朔如得至宝,好生研习了一段时间,再想去找那位算命先生探讨的时候,人家已经离开松石镇了。
奚濯一直觉得他是被骗了,但封正朔自己不以为意,甚至对自己的技术很自信,普通人他都不轻易出手,只有他主动给人算的份,别人找他算的……不对,也没有人主动找他算。
封正朔放下手里的东西,回答说:“谢姑娘。”
奚濯说道:“师父怎么会想到给谢姑娘算卦?已经算出来了?”
“算出来了。”
“什么样的?”奚濯很是好奇,他以前只给温雁和自己算过,不知道自己不在的这几年,有没有精进几分。
封正朔轻轻吐出四字:“帝王命格。”
“什么?”奚濯难以置信道,“师父,您在玩笑吧?”
“为师什么时候喜欢说笑了?”
奚濯笃定道:“那就是您算错了。”
封正朔有些不满道:“不可能。”
他看着奚濯,继续道:“做什么这么惊讶?那位谢姑娘不是皇室的人么,这帝王命格落在她身上,有什么稀奇的。”
“师父怎么知道她是皇室中人?”
“为师不傻,温雁是昱王,能和昱王扯上关系的谢姓女子,十有八九就是靖国皇室的人。”
“现在这也不是重点了……”奚濯还是没从那四个字中缓过神来,他盯着桌上的龟壳,问道:“师父可还记得您以前给殿下批的命格是什么?”
封正朔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端起桌上半凉的茶水,喝了一口,说出了一个和谢宜一样的答案来。
帝王命格,不管封正朔算得是否准确,这四个字都足以让奚濯心颤。
“你有将这事告诉温雁吗?”封正朔问他。
奚濯摇摇头:“没有。”
那时候封正朔要来了温雁的八字占卜演算,得到结果后,不管算的对还是错,他没让奚濯将事情告诉温雁。而奚濯守着这事,心里虽半信半疑,但遵照他的话,没说出去过。
“谢姑娘这事也不用告诉任何人。”封正朔长长叹了一口气,后一句话轻不可闻,“或许是我算错了……”
“师父,我还是不太相信。”
“信还是不信,真还是假,日后再评。”
“唉……师父,你合该自己一个人知道就好的,偏偏告诉我,我这心里刺挠得很。”日后的事情没有定数,这卦也真假难料,但奚濯心里仍旧拧得难受。
封正朔:“谁让你刚刚进来问的。”
奚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