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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宜华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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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内,半人高的铜制瑞兽麒麟摆放在正中,口衔海碗大的鎏金球 ,白色的细烟自鎏金球中飘出,香味倒不腻人。
“儿臣给父皇请安,父皇万安。”谢宜跪在地上,叩首时步摇上的白珠串随着她的动作轻晃。
“起来吧。”谢霁放下手里的朱笔,将目光投向自己八年未见的女儿身上。
谢宜扯了扯嘴角,压制住眼中的寒意,尽量让自己表现得恭敬和煦些。
“都已经长这么大了。”谢霁感叹道。
他走到谢宜面前,话中似有歉意,“这些年是父皇对不住你,让你在冷宫受苦了。”
“莫要这样说。父皇,你也是遭人蒙蔽。”谢宜定眼看向他,话里带了些探究:“儿臣想,若是父皇早知真相,又岂会让师家蒙难,母后枉死。”
谢宜八岁被囚,多年来,谢霁对她不管不顾,如今倒是想来当个慈父了。
她可不信,当年师家之事,谢霁的手会是干净的。
“自然。”谢霁神色自若,“时候不早了,先陪朕用膳吧。”
用膳间,谢霁提到,为迎接她出冷宫,三日后设了宫宴。
谢霁:“朕已经命人在城外西山为师家众人修建陵墓,半月就能建成,到时候朕会随你一起去祭祀。”
所谓抚恤先灵,不过是做给天下人看的,人都死了,还会在乎这些?
谢宜:“师家蒙冤,陷害师家的人,父皇打算怎么处理?”
谢霁抬头看向她,嘴角含笑,眼神却幽深得可怕,即便他此时穿着常服,没有金黄龙袍加身,没有头戴十二冕旒,迎面而来的帝王威压,仍旧让谢宜颤了颤。
谢宜紧握银筷,听见他说道:“齐国公苏笃当年督查不力,朕已经降了他的职,户部尚书林渡陷害弘国公、贪污纳贿,朕已下令,秋后斩首,家族男子皆流放,女子没为官奴。”
谢霁亲自夹了一块鱼,放在她的碗里,问道:“宜儿,可还满意?”
“儿臣都听父皇的。”谢宜指尖发白,强咽下那口鱼肉。
翌日早上,谢宜坐在门前长廊的椅子上看书,她虽然没有读过什么书籍,却是识得些字的。
冷宫里没有书卷,没有笔墨纸砚,乐舒以沙土为纸、树枝为笔,教她读书写字,也会凭着记忆给她说一些典籍故事
宜华殿内的花草树木都是匆匆新种的,树根上都是新翻的土,还需要宫女内侍每日按时浇水,仔细照料。
“乐康公主到!”
高亢的声音传来,正在做事的宫人纷纷放下手里的活,跪拜成两列。
听到声响,谢宜看向门口,先进门的是两个提着鎏金镂空香炉的宫女,之后才是身着华服的乐康公主。
“公主万福!”
“都起来吧。”
她直径走向谢宜,“多年未见,皇妹怕是不记得我了。”
谢宜坐着未动,只是将书卷放在一旁,仰起头,注视着她。
乐康公主谢昭,是皇帝和苏贵妃的女儿,皇帝膝下没有皇子,最宠爱的就是乐康公主。
谢宜是嫡公主,她重获封号,出了冷宫,按理各宫各院的妃子公主都应该前来祝贺,只是皇帝的态度晦暗不明,谁都不愿意做这个出头鸟。
谢昭倒不在意这些,她提着裙摆一步一步走到谢宜面前。
谢昭身边的宫女见谢宜依旧自顾自地坐着,提醒道:“久安公主,你还不起身向我们公主行礼吗?”
闻言,谢宜笑了笑,反问道:“同为公主我为何要向她行礼。”
宫女一顿,继续说道:“长幼有序,自然该是久安公主向我们公主行礼。”
“哦……”谢宜拖长了声音,“我长时间待在冷宫里,早就忘了规矩。所以皇姐今日到这来,是为了让自己的宫女教我规矩?”
“啪。”刚刚说话的宫女挨了一巴掌,立马跪在地上,颤颤道:“公主……”
谢昭收回手,冷声道:“主子还未说话,你开什么口,下去,掌嘴二十。”
被打的宫女脸上浮现出红痕,谢宜的眼神落在谢昭的手上,手如柔荑、白如葱根,这般细手,劲倒是挺大的。
谢昭转头对她说话,又恢复先前的柔声,“皇妹莫要在意,不过是个不懂规矩的宫女。”
谢宜不想搭理她,又拿起了书卷。
谢昭也不恼,只是问道:“皇妹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我想我和皇姐没什么好聊的吧,若皇姐实在想进去坐坐,就自己进去坐吧,我就不奉陪了。”
谢昭吸了口气,耐住脾气,说道:“不进去也行,我们就在这说说话。我今日是来祝贺皇妹的,带了点小玩意来。”
身后的宫女呈上一个螺钿红漆盒,谢昭打开盖子,拿出里面的东西来,是一面比巴掌略大的铜镜,镜子倒不稀奇,只是镜边上镶嵌着四颗漂亮的猫眼石。
谢昭:“皇妹见过的珍宝无数,这镜子宫中只有两面,猫眼石难得,我想这样的东西才入得了皇妹的眼睛。”
“皇姐真是说笑,皇姐的东西自然是最好的。”谢宜直起身来,同谢昭面对面站着,两人一般高。
她可不会认为,谢昭是因为同自己姐妹情深,才会到这里来。
拿着金贵的猫眼石,亲自到宜华殿来,左右不过想来羞辱她。
“皇妹喜欢就好。”谢昭把镜子放回盒里。
“多谢皇姐。”谢宜俯身道谢,随即唤道:“芙蕖。”
芙蕖走上前去,从宫女手中接过红漆盒子。
谢宜自然不会和钱财珠宝过不去,这世间最能打动人的,无非是钱财和权势,她现在空有一个公主头衔,但无实权在手,她要想站住脚跟,以后花钱的地方还多着呢。
谢昭找回底气,见到谢宜对自己伏低做小,今日她来这儿的目的就达到了。
“那我就先回宫了,皇妹好生休息。”谢昭正欲离开,瞥见谢宜手里的书卷,抬高下巴说道,
“皇妹当年才启蒙就去了冷宫里,识得的字怕是不多吧,这本书太过深奥,不太适合皇妹研读,皇姐待会儿派人给你送几本启蒙的读本来。”
谢宜浅浅点头,笑着不语,在谢昭转身的瞬间,她才敛去笑意。
她看了眼木盒里的镜子,咔哒一声,关上盖子,对芙蕖说道:“拿进屋去,收起来。”
芙蕖再从屋里出来时,端了杯热茶,呈给谢宜,“公主,先喝杯茶,润润嗓子。”
茶水还未入口,宜华殿里又到了今日的第二个拜访者。
宁妃。
谢宜的印象里,宫里没有宁妃这号人物,应该是她进冷宫后,新封的妃子。
如果说谢昭到宜华殿来膈应她,她还能想明白。那这个宁妃,谢宜倒是真不知道她来作甚。
芙蕖低声提醒她:“公主,如今宁妃是宫里最得宠的妃子,万不可怠慢。”
谢宜对谢昭实在喜欢不起来,同她逢场作戏,也着实让人厌恶。但她也不至于才出冷宫,就将宫里的人得罪干净。
谢宜淡声吩咐道:“去备些鲜果点心来。”
初见宁妃相貌,倒是让她十分惊讶,才一眼谢昭就清楚地知道,宁妃因何会受到皇帝的宠幸。
宁妃的相貌同死去的苏贵妃,也就是谢昭的生母,有五六分相似。
谢宜觉得自己的记忆委实深刻了些,连苏月皎的样子,都犹新在目。
“冒昧叨扰,请公主见谅。”宁妃的声音清冷悠扬。
谢宜朝她友善地笑了笑,“宁妃娘娘说笑了。”
“芙蕖,奉茶。”
宁妃不兜弯子,直接点明来意,“本宫和公主从未见过面,所以想着也该来见一见公主。”
宁妃示意身后的宫女把东西放在桌上,“给公主带了些玩意来,希望公主能够喜欢。”
有意思。
谢宜在一堆珍品中,又瞧见了刚刚谢昭送来的那面镜子,如果真如谢昭所言,这镜子宫中只有两面,一面在谢昭手中,一面在宁妃手中,足可见这宁妃确实受宠。
谢宜婉拒道:“我同宁妃娘娘并非深交,受不得这么大的礼。”
“本宫和公主才初次相见,往后这交情深不深的,谁又能知道。”
谢宜不接话,手拿杯盖,轻轻刮去茶沫。一个受宠的妃子,想要结交一个落魄公主,奇怪得很。
宁妃:“对了,公主应该还不知道本宫的名字吧。”
宁妃盯着谢宜,缓缓说道:“我叫苏月檀,月光的月,檀木的檀。”
杯盖被谢宜扣在盏托上,发出清脆的碰击声,“苏家的人?”
谢宜面色冷淡,“苏贵妃是你什么人?”
“苏贵妃,不对,现在应该称呼作惠顺皇后。”苏月檀说道,“她是我同父异母的长姐。”
难怪长得相像,原来是姊妹,一开始谢宜对着她这张脸,还能把话说下去,现在知道她是苏家人,瞬间没了心思。
苏月檀自然也瞧见了她脸色的变化,十六七岁的小女孩,还不太会掩藏喜怒。
“公主。”苏月檀的声音淡淡的,“其实我姓什么并不重要,但我想我们之间是可以好好聊聊的。”
“我今日有些乏了。”谢宜说道。
如果说姓什么不重要,她又何必特意提起自己的名字。
苏月檀是个识趣的,见谢宜不想同自己聊下去,就主动起身离开。
“那本宫先回去了,公主好好休息。”
宁妃送的东西,除了那面猫眼石镜子,还有一对长颈白瓷瓶。
宜华殿内摆放了两只更为珍贵的红釉瓷瓶,谢宜指了指那两个红瓶子,吩咐宫人给它换掉,摆上宁妃送来的白瓷瓶。
宫女捧着红瓷瓶,却在转身间和另一个宫女碰在一起,瓶子也从手里脱落。
瓶碎的声音没有传来,那红瓷瓶被芙蕖稳稳接住,“小心些,这红釉瓷瓶珍贵得很。”
宫女吓得不轻,呆呆地从芙蕖手里接过瓶子,给它好生安置在箱子里。
芙蕖转过身,却见谢宜正在打量自己,她怔了怔,走过去,拿过桌上的茶盏,“公主,茶水冷了,奴婢去换一壶热的。”
谢宜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刚刚芙蕖背对着那俩宫女,隔着半丈的距离,却能在瓶子落下的一瞬反应过来,还稳稳接住瓶子。
身手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