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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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疗养院后，我给他拿了一套干净的衣服，让他用我的房间洗个热水澡，换掉那身甚至还在淌水的衣物。失忆对他造成的影响此刻终于显现了出来——淋浴系统让他手忙脚乱了好一会儿。不过他的领悟力很强，尝试了几次便搞明白了。
安置好他之后我径直去找莱曼医生。这时候他刚完成早上的例行检查，正在自己的办公室休息。
“早安，丹尼尔。”他从一本心理学专著里抬起头，“清理沙滩辛苦了，要来一杯咖啡吗？”
“不用了，医生，谢谢。”我站在他的办公桌前，试图理出一个逻辑来解释我去扫个沙滩还捡回来一个失忆的人这件事，“刚刚我在沙滩上，呃……”
我紧张起来，好不令人意外地卡了壳。
“别着急，丹尼尔。”莱曼医生平缓的声音有效地安抚了我，“看起来你像是遇到了什么离奇的事？慢慢说，我会相信你的。”
我深吸一口气，好好组织了一下语言，然后尽量清晰把我见到那个人的过程、和他发生的对话、还有他的失忆症状都描述了一遍。
“我知道了。”莱曼医生合上书，站起身，“目前还不能判断是什么原因导致了他的失忆，我会去看看他的。丹尼尔你先去拍一份电报吧。形容一下那位先生的特征，看看有没有失踪人口的亲属能认领一下他。”
“好的，医生。”我应了一声，转身离开了他的办公室。
拍电报的任务我完成得很快。一部分是因为沙滩上的先生令我印象深刻，对他的特征我简直信手拈来；另一部分则是由于……我对这个突然出现的神秘“客人”已经有了种非同寻常的在意。
我想潜入那片墨蓝色的海域，聆听属于他的故事。
不知道莱曼医生能不能帮到他点什么。
莱曼医生的效率也相当高，我回到房间时他与那位先生的对话已经接近尾声。
“听起来，您对想起您丢失的记忆似乎不太……热衷？”莱曼医生见我进门，抬手示意我也坐下。
“嗯……也不能完全这么说，医生。”那位先生换上了干净的衬衫长裤，洗净擦干了头发，也褪去了落魄的感觉，气质中的那股傲气越发显现出来，“我只是……直觉保持这样的状态就很好，甚至……应该珍惜这样的状态。”
他说得很慢，字斟句酌，听起来谨慎又认真。末了，他伸出手，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笑了一下：“但是我又明白这里缺了点重要的部分，都让我变得不太对劲了。可能是……哪天自然而然的我就能想起来了，所以觉得不用寻求治疗吧。”
“我明白了，先生。”莱曼医生一直安静地听着，最后点点头，“我想，您的直觉并没有出错。丹尼尔已经拍了电报去寻找您的家人了。不过在有人来接您之前，您也可以把疗养院当作自己的家——虽然这么说有些怪。”
“万分感谢您和丹尼尔的帮助，医生。”他的笑容更深了些，“也感谢您的理解。”
“那么就先这样了。”莱曼医生说着站起身来，“我就不多打扰了。在疗养院里如果有什么问题的话，您可以找丹尼尔，相信他也会很乐意帮助您的。”
我连忙点头。
“那么再见，医生。”他也站起来，微微躬身，“顺便，两位先生，能允许我提一个小小的请求吗？”
“当然。”
“二位能不用敬称来称呼我吗？这样感觉怪尴尬的——医生先生看起来可比我年长不少呢。要是觉得叫‘先生’麻烦的话，随便给我起个名字当作代号也行。”
“名字这种东西若是如此处理未免草率了些。”莱曼医生笑着说，“不过如果你的记忆一直缺失，也不得不长久地停留在这里，我自然也会尊重你的选择。”
他偏过头，将视线投向我。
我也表示赞同。
——他的确配得上“先生”的称呼。
“好，那就暂时先这样保持着吧。”他说。
莱曼医生于是冲我们俩一颔首，转身出去了。
他——“那位先生”太麻烦了，所以我姑且就只说“他”了——目送着莱曼医生离开，接着再次看向我。他的目光平和内敛，打量人的时候几乎不着痕迹。
“我恐怕要在这里叨扰一段时间了。”他轻声道，“给你添麻烦了，丹尼尔。”
“不会。”我摇头，“我们疗养院里本来也没几个病人，说不上麻烦。我先带你熟悉一下这里吧，我过会儿还有工作，可能没法一直陪着你。”
“好。”他说着迈步朝我这边走来。他的身高和我差不多，半长的黑发在清洗之后十分蓬松，墨蓝色的眼睛被它藏在了阴影中。
我很想伸手去摸一下——一个奇怪的冲动。
所幸最后还是忍住了。
疗养院的结构相当简单：底楼是大厅、厨房、医生护士们的办公室还有房间，以及一间有着长餐桌的餐厅；二楼是病人们的房间；而三楼由一个藏书大半是每周送来的报纸的“图书馆”和一间玻璃外墙的茶室组成。
我们花了十多分钟把整栋楼转了一圈，然后在大厅里分别。
“我的清理工作还没有完成，得先走了。”我收拾好之前顺手拿回来的打扫工具，向他挥挥手，“午餐时再见，先生。”
“嗯，午餐时再见，丹尼尔。”他也笑着说。
我很喜欢他的笑。它和那双墨蓝色的眼睛一样有着独特的魅力，令人沉醉。
午餐时所有人都聚集到了餐厅里，病人和医护人员混坐在一起，仿佛一个大家庭。他迟了十多分钟才出现——他在图书馆里沉迷于一本老旧的侦探小说，还是我去把他拉出来的。
被打断了阅读令他看起来不太愉快，但莱曼医生轻松地把他给说服了。
他似乎对医生十分信服。
病人们对他的出现态度平淡，或许是把他当作了新的病人——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这样，毫无预兆地突然到来，然后悄无声息地定居下来，不会特意与别人产生交集。
只是他这样被风暴刮来的还是第一个。
午餐后我要给每个病人分发药品，而且暴风雨后的岛上还有不少事情要处理，只来得及再和他说声“过会儿见”。
这时候病人们大多待在自己的房间里，沉浸在无人了解的思绪中。
我没花多久便完成了这边的工作，又在外面消磨了半个下午。
再回到疗养院时是下午三点多，还没进门，我远远地就听见了钢琴的乐声——大厅里的确有一架三角钢琴，似乎是很名贵的乐器。可惜岛上没有人会弹奏它，除了每天用软布擦拭一遍之外，只能让它白白荒废在那里。
而它现在正在歌唱着，流畅地发出美妙的旋律。
我走入大厅。
他正坐在那里，在那架厚重典雅的钢琴前，同它完美地融为一体。音符自他修长的手指下淌出，盘旋着，向上攀升着，似乎可以涤荡灵魂。
阳光从钢琴前的玻璃窗洒入，为他笼上一层光晕。
在琴音的环绕中，他仿佛头顶光环，又仿佛背生双翼。
我站在疗养院简陋的大厅里，却感觉自己像是看到了神明。
我想，他一定是一位非凡的音乐家吧。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