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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番外 ...

  •   番外

      没想过会带着药再次踏上这片土地。
      药的故乡,西南高地。那野深林茂,瘴疠横行的蛮荒古国在药眼中,却是不输给富饶中原的奇山秀水,四季如春。
      虽然药上次回到故乡,并不算什么愉快的回忆,她也怕触动药的过往不提一字。但显然药对故乡并不是只存着畏惧的阴影。
      寒江客受伤中毒,影卫暗夜来请弦凝,弦凝在见到他的第二天就拜别师门赶往西南,众人都在调侃这次寒江客换了新法子来找她;可过了一段日子她没回来,却是紫曜君拖着伤从诀谷跑到了沧浪门求助,她们才知寒江客此回竟是性命之危。
      紫曜君没说动不想让林十二长途奔波的千疏,倒是学医初成的药主动应了下来;而得到了不让药流一滴血的承诺,解连环才总算松口上路。
      “多谢姑娘……”紫曜君忍着痛让药在他几乎断成两截的胳膊上包扎,“南燕中了毒箭,伤太重现在还没醒,根本救不得少主……”
      云林派这一回挑上了冉族的毒派,身先士卒的寒江客受伤最重。他把昏迷的南燕扔给紫曜君撤退时就已经口吐黑血,一回到云林派就直接倒地没了动静。慌得医堂上下当即炸锅,亏得南燕这个医堂首座平日里训练有方,医堂弟子们慌归慌却没怎么乱,几个副座咬着牙吩咐下去,几天几夜硬是把该救的都救了,南燕也脱离了危险只等着清醒就好。
      只是毒伤夹击下的寒江客却没那么幸运。
      隐隐觉得寒江客是在自己找死,至于是为了赎罪还是为了让弦凝主动去找他就不得而知。解连环抿了唇不发一语,只加紧打马飞奔,沿途又写了信给身在滇门的灵戈——总不能让药一个人累着。
      赶到云林派的那晚正是五月梅雨天,初夏的雷闷闷地在空中滚动不休,不尽的雨点滴落染人衣衫。药会合了灵戈,没多寒暄两句就直接进了云林大堂。一群医堂弟子见了药,有认得她的当即眼泪汪汪,俯身下拜。
      “别这样子,折我寿呢。”药连忙摆手往解连环身侧避了,见了故乡人她那古怪口音便不再掩饰,“你们少主呢?到底哪样子了快点讲清楚,光哭咋行嘛?”
      “有话还不快点讲,都哭兮啷当的喊我们来做啥?”灵戈可没好气,“再这样子,寒江客还要不要救了?”
      几个医堂门人吓坏了,连忙止了涕泪呜咽:“药姑娘,以前是我们不好多有得罪,求你发发慈悲……我们愿以命换少主平安!”说着就要拔身上匕首自裁。
      “我要你们的命做啥子?”药差点跳脚,“刀子统统收起来!哪个敢再乱讲这种混话我马上就走!”
      “谢姑娘……”那几个门人纷纷磕头,忙忙带了药和灵戈赶去药房。
      寒江客性命垂危之际,医堂门人把他放在药房的寒石乳床上以寒气抑制他体内毒素流动,再不断用药材为他针刺解毒,撑了好一段日子,也让寒江客清醒了几日,可情况却在两日后突然恶化,众人急得团团转,就在医堂弟子们准备以死谢罪殉主时弦凝写了信交给紫曜君,让他赶紧去中原求救。
      “是圣蛊!请快救救少主……”看护着寒江客的医堂弟子里几个是有从五色神教降了的婢子仆从,一见到药差点大放悲声。药眨眨眼,不由得为寒江客收买人心的手腕赞叹了一下。
      “好啦好啦,先不要慌哭。”看不得一双双泪眼婆娑,药挽起略长的袖子,“我就是来救人的,都帮帮忙,做点事好吗?”
      一见她挽袖,那几个婢子眼睛顿时一亮,解连环看得分明,眉心一皱上前一步,目光一冷扫过来,几个婢子陡然脚底生寒,生生退了几步纷纷跪下抖衣而颤。
      她挽袖子是想做事的时候方便些,虽说没了那些把她看成方便药品的目光是很好啦,可连环一记眼神就把几个弱女子集体吓成这样实在是……药暗自叹息一声,也顾不上排解,跟着灵戈开始动手翻找药材医具救人。

      忙了半个月,从昏迷中醒来的南燕加上两个外援助力,寒江客总算是从奈何桥上拖了回来。灵戈挂记着滇门内务,觉着现在已经没了他这毒师能做的事,便大大方方收了云林派送的厚礼告辞离去。而药却说难得回到故乡,想多住几日,解连环自是顺着她,陪着留下来。
      醒过来的第一眼,看见的是坐在房里桌边正在给药喂东西吃的解连环(……)。
      于是意识尚未完全清醒的寒江客脱口而出的第一句话是:“解连环?我不会把弦凝还给你。”
      解连环一头雾水,药眯了下眼睛,默默吞下最后一口糯米粥。
      然后药抬头,任自家娘子(这微妙的违和感)替她细细擦干净唇角,笑眯眯地看着弦凝端了药汤和药膳粥进来,认真汇报了寒江客身体情况之后,主动挽住解连环臂弯拉着人退出房间。
      “连环,寒江客很快就会好了。”
      “不错,是你医术大进了。”摸摸头,控制着不要顺着去摸脸,青天白日的。
      “嗯……”被夸得想要摇摇尾巴,“连环,马上就六月六了哦。”
      “如何?”
      “陪我在此地过节可好?”脸红。
      “好。”记得西南这边六月确是有节日,应该就是药方才说的那日。
      “嗯……”邀约成功!

      六月六这一天,寒江客已经能从床上起来走动了。云林派上下自是欢喜得紧,身为少主的寒江客大手一挥,干脆地放了大假,任门里年轻人自去查白歌场参加歌会;剩下的人则尽责地顾守派门,而为了应节,留下的人也忙碌准备了各色米饭猪肉等节日美食,挂起辟邪的木雕彩绘面具庆祝节日。
      解连环大早起来便没见着药,疑惑着找了半晌,正准备去问寒江客时南燕走来,捧上一封信笺吃吃笑着退下。拆开一看,却是药留的,说是跟着云林的年轻人去查白歌场玩了,让她到那儿去找人。
      虽说跟着云林的人应该不会出什么岔子,但走江湖走得多少爱把事情往最坏结果考虑的解连环根本没迟疑一瞬就直接赶往十里外的查白歌场。
      西南高地异族甚多,各个部族的节日不同时,一年下来节日也极多。六月六的查白歌会是黑河族等几个部族的共同节日,因此格外隆重,几乎半个西南高地的年轻人都为了赶歌场汇聚而来,一时整个查白地区热闹非凡,飞歌处处芦笙阵阵。
      此时又正赶上滇门所在莽山族春季花节方兴未艾,满山灿烂杜鹃绵延百里,触目所及姹紫嫣红,层林尽染焰色霞光,路边田埂蔷薇刺梨正舒卷了雪白粉红花瓣,醉人甜芳引得蜂蝶翩翩。
      解连环一入查白城门就让身披灿烂银饰的姑娘们唱着迎客歌调包围上来,牛角杯拦路酒不喝不准走,急着找人也不敢对人家热情挥剑以对,只得饮了。虽是满心急切,却也不得不在心底叫声好——这西南的米酒确不愧贡品之名,饮之齿颊留香顺喉至极,醇而不辣温润无比。怪不得阿笑自从那次喝过一回便心心念念,巴巴地打算着让丐帮分部进军西南。
      过了拦路酒,一路所见的姑娘节日盛装银光璀璨,各个部族的姑娘衣衫花色绚烂织染缤纷绣工无一不精,虽少见丝绸绫罗,却别是一种精巧。只可惜解连环此时忙着从中寻人,根本来不及细细欣赏。
      广场上,只有跳芦笙舞踩刀山过火焰路的年轻汉子和围观巧笑的各族姑娘。解连环寻了一圈没找着人,倒是差点让大胆的黑河姑娘扔中绣花荷包。思虑片刻,摸出临走前南燕给她的云林派信物云牌,找着市集里招牌上绣着云纹的商铺请人帮忙。
      不得不说,云林派在这一带的势力确是不容小觑。她坐下刚刚喝完一杯醒酒茶,亲自出马的老板娘便领着人踏进了铺子。
      时隔许久,解连环再一次被自家妻子结结实实地惊艳一回。
      鬓边霞光晕染的杜鹃,腕上雪色镌刻的银镯,叮铃作响的银铃串挂在腰间,黑底纹绣无数绚丽花草的衫子,层层褶开漾起无数涟漪的裙,还有脸上那不容错认的,野气十足,半露小小虎牙的笑靥。
      “连环!”她扑过来,银铃叮铃成了她话音的伴奏,“好不好看?”
      “嗯,”一时之间几分讷讷,竟是想马上找块布把这样可爱的药包起来不让人看,“好看。”
      “那,连环,”药顺势爬进她怀里,勾了她颈子笑容灿烂,“就今天,跟着我玩好不好?”
      有那么一瞬,解连环心底分明疼痛。
      于是她抱了药,靠着她的额,点头,微笑:“好,今天不想江湖,只想你。”
      她是个连“以后一定会找更多日子只想着你陪你”的承诺都做不出的人,能答应的,只有今天而已。这样的她,药却从来没有怨怼,只会越发小心翼翼地等待——这样的她,实在是……混账的。
      她此生唯一的亏欠,始终还是药。成亲之时药拒绝了百里山庄送来的婢仆——因为解连环的小宅子只够她们两个人住。
      那座小小的宅子里的短短几年时光,药从一开始的厨房闹火灾、大水淹菜地,到后来跟着她学会了烧菜煮饭,学会了种草药、伺弄小小的菜园,学会了洗衣缝补。
      她把十几年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药,磨成了小小的农妇。
      如果她真是理智端谨的龙渊弟子解连环,早早地就会找了更合适的人,让药得到更加温存舒适的照顾。可是,陷了心落了情,早在她发觉之前,对药,就已经无法放手,无法将这只小小的野兽放到别人手中。
      “那走吧!”药跳下地面,拉了她起身,“连环,我们去比赛!”
      “好。”解连环牵了她,十指相扣,行走在路上,轻轻摩挲中感受得到药掌心磨出的茧,“药。”
      “嗯?”
      “回去以后,收下百里大哥给你的人吧……龙渊派会帮他们盖房子。”
      “为什么?”药拉着她的手晃一晃,“我喜欢家里的事,很有趣啊。”
      “……太苦了你。”
      “哪样话?”药轻轻捏一把她的手心,“我没有手和脚吗?以前都不知,做这些事,我这只手力气都大了好多呢。”她说的是那年被五色神教教主伤过腕脉,几乎废掉的手。
      解连环沉默了。
      “连环?”
      “傻丫头。”握紧那只小手,用了点力气把喉间的硬块吞下去,“等下次去滇门,帮你弄瓶灵戈特制的香膏回来。”
      “哈?”
      “这么好看的手,伤了可惜。”解连环一本正经,“好好养着,我爱牵。”
      轰隆一声,药脸上飞起比鬓边杜鹃还艳丽的霞彩。

      进入各场比赛的解连环对对手们说:赛马我不行,格斗你不行。
      于是药很痛快地看着自家娘子(这句话不是很带感么某罗恶趣了)在胜负场上努力奋斗拼搏,自己在场边吃着玫瑰芝麻糖边欢呼助威,然后收获分享自家娘子遗憾的摇头或是光荣的奖品。
      很久没有这么彻底痛快地玩了。解连环任药把得到的辟邪面具放进自己手中的包袱里,跟在她家娘子后头继续在市集里穿梭。
      年少时曾经顺着自己心情任性张扬过一阵子,那段时光无疑是美好的;可是,她也并不后悔担下师门赋予的身份和责任走跳江湖。无论是谁,都不可能永远沉浸在年少轻狂里,身上要背负的和心里想保留的,总要学会找寻平衡之处,才能活得快乐些。
      等到包袱再也装不下,已经月上柳梢头了。
      白日里热闹的遍地芦笙悄然低回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月弦琴铮铮唱鸣。药拉着解连环一路走到盘龙山下的仙女泉边坐下,一同等着月色染遍天际,伸手就取过了比赛里赢得的那把月弦琴。
      指尖轻拨,三两声零落,药清一清嗓子重新扣弦弹拨,一曲黑河曲调轻轻如泉般从她指尖流淌出来,对上解连环惊讶疑惑的目光,她悄然一笑:“南燕姑娘教我的。”虽然只教会了这一首,不过……够了。
      这么好的日子,多少年轻人都聚集到查白来,就是等着这一刻,仙女泉倒映着弦月,白日里开足了闹够了的杜鹃慵懒懒将最后的馥郁交给夜色妆点。竹篁森森,天光云影共徘徊,便是多少年轻人儿要讨人欢喜的时刻。
      仙女泉边的树林竹丛里,渐渐响起木叶月琴鸣奏唱和的乐音;短短的琴音笛曲,慢慢便加入了年轻人的歌声。
      小伙子的歌声热情殷切,盼着等着心上的姑娘来相会;姑娘的歌声缠绵娇俏,逗着笑着让情郎到处寻找她们的踪影。
      然后,解连环听见的,是药宛转着琴曲,笑凝着她,用她听不懂的黑河族语,唱着一支歌。

      鬓角簪上染了霞光的杜鹃,腰间系起叮铃作响的银铃,指尖拨出比百灵还动听的调子。美丽的姑娘哟,你为何不快些来寻我?
      杜鹃过了花节就要谢,银铃过了歌会就要收,月弦琴不想再为别人奏。心上的姑娘哟,你为何还没找到我?
      好花开在刺梨丛,百灵躲在悬崖洞,只等有心人。花儿谢了还会开,百灵飞了还会来,情意丢了捡不起,我的姑娘哟,你为何还不来牵我?

      一遍,两遍,到了第三遍,药的面颊暖红若杜鹃,却是灿灿笑着,用中原话唱给自家娘子听。
      她改了词儿,定定凝望着眼前这人,把心底最深刻的情意化作婉转歌调,在波光荡漾的月色下,伴着飘荡的花香,一声声唱给心爱的姑娘知晓。
      解连环的脸,慢慢染上了跟药一般的霞光。在药唱完了调子取下鬓边杜鹃,伸长了手臂簪在她耳畔时,她张开双手,紧紧抱了自家娘子,眼眶一点点地,滚烫起来。
      “我给不了你什么。”解连环低哑着嗓子,“甚至不知能不能陪你终老……”
      “我知道。”药眨去眼底的泪,伸手环抱了她,“我不怕。我只要知道,你爬也会爬回来吃我煮的饭,就够了。”
      “我……”解连环终于轻轻在她耳畔许下承诺:“我不会死在你不知道的地方。”
      “说定了。”药终于呜咽出声。
      解连环还是没有留下那朵杜鹃。那朵胭脂一般的杜鹃,在两个人湿泞温热的吻中,被含在唇间,落入喉咙。花瓣酸涩甘芳的味道,成了那一晚最使人沉迷醉溺的酒。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6章 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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