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晦难决》一山屿

66、第二十一章

　　不过怔愣片刻，便错过那一瞬异象。

　　只觉脚下微动，裂缝悄声被撑大。远处传来几声惊呼，修士们连忙站起，看着地面不住地往后退。倏地，三方像是升起，抬高几分，钟知林紧盯边缘，不过多久就突然意识到，“是我们这一块在下沉。会被活埋。”

　　华念闻言冲向他拉起他的手便朝外跑，怎料刚跑没几步，周围三方的土地看得更加明显，这声音尖锐，犹如人被死死按到地底，拼命挣扎，凄惨震魂。中间被劈裂开，钟知林来不及想一把推开华念，手串强塞给他一条，随后消失不见。

　　最后一刻他听见天空突然炸响，见五彩烟花绽放，又如芳草碾碎了投进湖中，各色染了水，缓缓沉入湖底。

　　上方不见亮影，却隐隐生光辉。钟知林抬手，那手串也不知是他送的还是自己原有的，好似神仙法器，佑他平安。

　　既然是神，便不会死。他平静感受下坠轻风，不召任何，一路温和，身边突现清香，肩头被人揽住，像被抱一样，他闭眼。片刻后身下平坦，再复睁眼，上方有亮，但只一点。他坐起身传信给华念叫他不要担心，平安。突觉自己并未受伤，好神躯！

　　再看周围，晦暗一片，竟有水声响。钟知林从荷包里拿出一块石头放在手上举高了，顿时敞亮许多，无人知晓这是什么，还是香环赠他的，如今看来很是好用。

　　记得那裂缝不小，应该不止他一人掉下来，他再传信问华念还失了谁，抬脚朝水声处走去。那水是从上方流下，眼前已经积了一滩，映出他身形，红面沾了灰他又换成青面。

　　钟知林抬手使劲拍石壁，声音清脆不浑厚，他心觉不对，又用手锤了锤，贴近了问里面是否有人。静待一会并无回音，连华念都没有回复，他便拿了匕首狠凿，匕首穿透墙，露出几滴水来，随后就没了动静。

　　他原只是随意拍拍，这下他非要看看里面是什么不可。使了十成力去刺，最后猛地一锤，终于露出一个小洞。钟知林用一只眼看进去，黑暗不见其他，将石头靠近照仍是如此。

　　既然这样，恐怕是有什么挡住，洞口小他亦不能伸手触碰，只好退后一步召水击开。水冲击石壁又退回他身后慢慢消失，全身却不浸水。

　　面前洞口豁然开朗，他微弯腰进去才知方才挡着的是一层黑色如薄膜般的小帐，手摸上去丝滑，拿开已经沾了一手，格外恶心，钟知林抿嘴看了片刻，心道自己就不该去碰。

　　转身，在石头照耀下，四处空旷齐整，很不一般，钟知林沿着边缘走，时不时踢上几脚，直到发现一处角落声音比其他更为单薄才停步。伸脚重踹，见下方迸出几道裂痕，连手一同拍打。

　　不过手刚碰到，不知是从前方还是下方传来声音，毛骨耸立中竟让他听出一股暖意。

　　“凛二，你带小囡去远些地方玩。”

　　钟知林被惊吓到，连忙后退几步，眼睛发直地看着面前石壁。他复又上前走了一小步，犹豫着是否要再抬手去摸，心中想着，手却已经摸上。眼前光景变幻，面上笑扯着的嘴角在那刹那间消失，是绝望，眼珠从下转到上，最后寻到他，所述未闻便已经知晓。

　　还不等他出声，仍停在惊恐中时，眼前一闪，下一瞬他就已经被冲到石壁上，没来得及反应又摔在地上。前方有疾风向他驶来，他迅速闪开持匕首抵挡，对方不知使的什么，挥舞伴光影，只现点点。那石头不知跑去了何处，昏暗无比。

　　对方力气极大，出招又快，让钟知林险些抵挡不住，不得不用双手来抵，无法召水。两器相击，不免闪出火花，明了一瞬视线，终于看清对方模样，他惊然:“姑娘！我无意冒犯！只是偶然到此，还请住手！”

　　听他这话，对方打得更猛，她持剑，剑柄玉坠时不时叮铃几声，跟击剑低鸣声混在一起。看她如此，钟知林知道这是不要他好过那么一时半刻，不再退让，侧身将匕首甩了一甩，便立即生出剑身，继续迎上。

　　她轻笑一声，招式已然变了，方才显然只是让着他。

　　钟知林心觉疑惑，对方与他对峙这么久，却不想要他性命，像是……拖延时间？

　　如此，问也不答，猜又不实，不如不想。勉强得了一瞬空隙，他一剑带过，伸手要擒她，对方居然松手弃剑，转身轻推了他一把，力道虽轻，却能将他推去甚远。回头就不见人影，也不知剑去了何处。

　　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钟知林站在刚下来的位置，手中匕首却是真的。他手抖了抖将匕首还原，看到远处微弱亮光，走去把石头捡起拿在手上继续探。

　　那石壁碰了也没再发出声音，他继又踢了几脚，感觉大变。他心道，莫不是像紊淅一样的幻境？

　　华念忽然传信，问他身在何处，要前去救他，又道几位修士也和他一同掉下去，不过已经上来……

　　钟知林抬头望着，回他:就在掉下去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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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华念拉他到角落背着人坐下，手仍牵着他，怕他又推开自己掉下去。钟知林见他表情沉重，从找到他就不断看自己身上有没有受伤。他小声安慰道自己没事，对方只是看他一眼，低下头。

　　钟知林想起占。他的愿望又没实现。上天不准他实现愿望。

　　他该杀肖某吗？或是该恨司沫吗？

　　还是恨自己杀人落了把柄在人手里。

　　……

　　背后传来脚步声，那人走得悠悠然然，“你这仆从又没护住你。这么没用，不如给我？”

　　钟知林不看就知是谁，华念起身站在他身后挡住却反驳不了什么，司沫笑谈。钟知林微低头，视线落在珠串上。

　　若非他地位不够，修为不高，司沫怎会来此挑衅，自己好友怎会这样任人随意评价，被迫顶罪。为何自己没法让司沫闭嘴？

　　打不过又伤及颜面，母亲怎能安心跟他回去？域主恰在此地，真要评判也是他错。舅舅地位虽高，也是司沫舅舅，况且怎能一直凭仗舅舅宠爱做事？

　　他突然摘了面具，把手腕放在嘴边咬下去。司沫偏头看他，道:“你这是做什么？”随后伸手去碰他，不料被一把抓过去，他叫了一声，再看胳膊已然被咬得见了血，人也跑远。

　　“一条恶狗。”司沫看着他背影低声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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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林！你跑什么？”华念朝钟知林喊，对方不回头，脚步顿了一顿，然后就接到传信，他说自己没事，去寻一处安静之地，一会就回来。

　　不知不觉跑到祈海域守境边界，右边是平壤疆，他怔怔地站了一会，边界无人烟，是蜿蜒河道，也是泥泞红土。

　　河道中有气泡冒出，还有奇怪的声音在水下，钟知林盯着缓缓走近，隔着守境结界往里看。那气泡咕嘟一阵，水下突然现出黑影，慢慢凝聚成团从水中站起。

　　钟知林眼睁睁看着这黑影在面前变成人形，然后站直了把盖在脸上的头发潇洒地甩到身后。水被甩过来钟知林不禁往旁边躲了躲，又想到有结界抵挡住水。

　　两人面面相觑，对方看起来只有二十多岁，用手摸了把脸上的水，一身黑衣在水里站着。双方显然都十分惊讶，都愣着对视，许久钟知林才反应过来，忙把手里面具戴上，那人冲他大喊:“你长得不丑为什么要戴面具呢？！”

　　那人好像不知道这结界不阻挡声音，怕他听不到使了大劲喊。钟知林摇头，那人走近了看他，眉头紧锁摸着下巴打量他，低声道:“这人不会说话吗？”

　　他又以为结界阻挡声音，钟知林听不到。钟知林开口问他:“你是谁，为什么来这？”

　　“你又是谁，为什么来这？”他大声回。

　　对方不等钟知林说话，面上惊喜，从怀里掏出一件东西护在手心，神神秘秘道:“你想不想知道这是什么？”

　　钟知林瞅了几眼，道:“想。”

　　他大笑一声，道:“哈哈！一颗海珠看一次！”随后等着钟知林拿海珠出来，却见他沉默不动。钟知林知道海珠是一颗椭圆的，像珍珠但颜色暗沉的东西，不过都由华念保管，他一颗都没拿。

　　“嫌贵吗？给你看两眼，一颗海珠。”他又走近了。

　　“我没有。”钟知林这样答，对方面上闪过一丝失落，又看了他穿着，笑道:“没关系，你住在哪？等结界撤了我去找你！”

　　钟知林后退一步，摇头，“我不想看了。”他双眼紧盯着钟知林，看他手上戴的，身上穿的，继续说:“小公子，你真的不想吗？”攥紧了手又拿出一样，“我还有别的。”

　　“海珠很难赚吗？”钟知林反问。

　　“很容易！”对方答得迅速，“像你这样的就很容易。真的只是一颗海珠哦！”

　　“我不要，你也不要这样了。”

　　他面色难看，但很快掩盖过去，“这个服下了有助于快速提高修为，我是海里的鲛人，这是从深海里寻到的，独一无二的！”

　　钟知林立刻看向他手背，坚定道:“你不是。你为什么要这样？”

　　黑衣苦笑，“我还以为你傻能骗过。”又小声嘟囔，“祈海域修士每月能拿二十海珠呢。”

　　“海珠很难赚吗？”钟知林低声问了一句。

　　“很难赚。”对方缓慢答着，“像我们这样的就很难。”他欲走，被钟知林叫回去，顿时开心，“我这些虽然没有那么贵重，可也是好东西，全都给你，你再考虑？”

　　“我真的没有……”

　　“那好吧，就交个朋友！”他走过来拍了拍结界，问他，“他们说衣服颜色蓝或白，很贵气的就是祈海域的修士，你们一月真的能拿到二十海珠吗？”

　　“不知道。”

　　对方又看他衣着，“你不是吗？”

　　“算是吧。”

　　“那就奇怪了，难不成你是新上任的理官？据说上一任惨死，”他说到最后声音低下来，又贸然提高，“那你一月拿多少？”

　　“不知道。”

　　他瞪钟知林，“你耍我。”退远了沉声道:“那就是富商家的，没一个好东西，抢人东西都不还。”

　　那黑衣人转身走了。蹚着水，艰难地晃着走了，那模样看着又可笑。弯腰一手护着宝物，一手垂下怕自己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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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华念找到钟知林，只见他把双手伸进土里，不知在干什么。华念把他手拿出来擦擦，又把手串还给他，被钟知林拒绝，重新套回他手腕。

　　“占是不是理官啊？”钟知林跟他慢慢走，华念点头。

　　时间太久，若是地下还有人也再也等不得了，地裂不补，三地都将分开来，不知要遭多少难。失踪名单上只有寥寥几人，其中澜良让钟知林多看几眼。没多少他们的事，只待三主跟修为高的修补。钟知林将掉下去所见与方才的事都告诉华念。华念轻拍他背叫他不要放在心上。

　　母亲强行将他们带走，听闻钟知林掉下裂缝更是怒了，斥责他们为什么非要去。钟知林低头受着，司沫伸出胳膊给她看暗红牙印，她顿了顿，最后说司沫大些要让着知林……

　　他不知什么时候与钟知林通了灵渠，眼下传信告诉他要在滔契池待上几日再回。钟知林叫他千万小心。

　　钟知林回去后觉得和母亲亲近许多。每次他去找，母亲都会开门让他进去，又温柔地跟他讲话，喜欢他赠的礼物，牵着他手在旻澜殿散步……

　　他觉得有些不对，但又想，这不是他想要的吗？

　　这就是他想要的。

　　不是母亲弃了他。

　　“林儿，在平壤疆那些年，苦吗？怨不怨母亲？”母亲摸着他头问。

　　苦不苦钟知林不敢答，他知道他有一些怨，也不敢答。只好紧紧抱住她，唤了声母亲。

　　门蓦然被推开，见来人是司沫，母亲笑着拍了拍他手，钟知林松开端正坐好。司沫刚坐下，母亲就起身走进屋内，不知在翻找些什么，过会回来拿了件衣裳，让司沫去试。

　　钟知林倒了三杯水，自己掀了面具喝一杯又重新倒上。转头见司沫，他身上这件颜色模样和他之前几身有些像，想必都是母亲做的。

　　“林儿，这一件衣裳要做几个月，母亲下一个就给你，你再耐心等等吧。”母亲坐他身边柔声说。

　　他点头，“谢谢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