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晦难决》一山屿

64、第十九章

　　“知林，我没见到占。”走在途中，华念突然定在原地，后知后觉道。

　　钟知林转身，怔愣片刻，看向来时方向，许久才道:“他……不是在域主身后吗？想必是随他去滔契池了。”

　　华念点头，还是抬手传信。紊淅牵着钟知林的手问:“占是谁？”然后又朝他张开胳膊，钟知林见状弯腰抱起他，温声说:“是一个很好很稳重的哥哥。他很强，比你那沫哥都厉害。本来盛会结束后要跟我们一同去平壤疆，但眼下他跟着域主去救人啦。”

　　“救谁？发生什么？”紊淅趴在钟知林身上，头歪在他耳边问。

　　“好像是……地……裂？”他一时不知该用哪个词来说，可又偏偏用了地裂一词。他语声倏地变得低沉，耳边求救哀鸣混杂，所视深渊无底，万千光芒无益，何况只是细沟月影。火光冲天，水土难掩……

　　“哥哥，你帮帮我，也帮帮他们……”

　　突然，肩头被人重重拍上，钟知林吓得一激灵，扭头，是华念。紊淅这时从他怀里下来，向他挥手，钟知林这才知道他们已然走到山下，连忙笑着挥手与紊淅道别。紊淅手放在脸边做了个生气的表情，气他心不在焉，一转身浑身便长满白羽，脚一点飞上山去。

　　华念拉着他胳膊带他走路，一路神情凝重，钟知林解释:“刚才突然想到了其他事情，一时走神。”

　　“你真的没事吗？”对方拉着他走得快些，钟知林听他这问题笑了，仅两日那事，华念把他当宝照顾，还能有什么事？

　　他拍拍华念的手让他安心，道:“我当然没事，你总看我，哪里不好不早就看出来了？”

　　“我说的不是这个。”华念把他拉进屋里坐下与他对视，着实认真地问他。见他这样，钟知林也认真起来，答:“哪里都好。我脑子也好，没病。”

　　“那就好。”华念改坐他身边，倒杯水在手中停了片刻放他面前，随意道:“你不觉得钟爷给的人，有点像那个鲛人吗？”

　　钟知林双手捧起杯子，看着水中缥缈倒影思索，一会才说话:“也许吧。记不太清了。但都是很好的人。不知他走了去哪，何时会回来，只有我们见过他，也不知门口的看守会不会让他进来……”

　　水上飘白雾，钟知林把它拿近了放在眼前闭眼熏了熏，是热气，倒还舒适。片刻又听:“是否要将司沫行径告诉夫人和域主？”

　　他睁开眼，白雾后露出黑瞳，看不出情绪，他摇头道:“不了，他怎样，那事说与不说全凭他。老师今后不必再藏，我修习还能再快些，到那时，司沫就不能奈我何。况且他如此也只是因为我不配罢了，我不会一直不配。域主还未回来，母亲愿我们好。还是不要扰了他们。”

　　他们一同看窗外，上方已然笼了一层罩子。怪不得母亲那样急切，三位长老又一齐出现。

　　“夜黑了，你也快去歇息吧。”钟知林道。华念说好，又将手在壶上放了片刻才走。

　　钟知林一时觉得有趣，拿开壶盖把水倒进去，又倒出来，来回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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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前视线开阔，胸膛起伏。他在呼吸。低头只见十指，是双手。身上墨黑，领口与前胸金纹绘出的祥云，腰间坠着的白玉宽链。脖颈扭动，缠在额前的黑白绳和头发一并垂落在眼前……这是他……之前和渊做的绳子？全都跟他生前一样！

　　祁生后退了几步，正要转身坐下，却见眼前突然出现他的面庞，视线也高出许多……他竟被抱了起来！

　　“你干什么！”祁生抬手要打，忽然又忍住。

　　“谢谢你祁生！我又活了哈哈哈！我终于有形了！终于又能碰到东西了哈哈哈！太谢谢你了祁生！！”霁抱起祁生不撒手，还围着镜子绕了几圈，尽管如此，他乐兴不减。

　　见他仍不停歇，祁生终于一拳砸在霁头上，让他停了片刻，将自己放下来。他立马靠坐在云椅上，要摸碧玉珠子却摸了个空，顿时怒视霁，严声道:“你够了，停下。”

　　听到这话，霁才停住脚步，跑去坐他身边笑道:“谢谢祁生！我……”

　　他还要说，被祁生制止，“你跟渊什么关系？”闻言，霁立马站起来，欲抬手捂脸，羞涩道:“只是拉拉手的关系而已。不过要是黎看得惯我的话，夜里睡觉都能一起，那次他来找我被黎发现，黎狠狠打了我，真是……”

　　祁生看着他，暗自思索，然后问:“那他还认你吗？”

　　“他一定认我！他怎么可能……”

　　“好。”祁生知晓这人话多，如今激动就变得更多，若不先行阻止他，恐怕又要说个不停，随后便继续问:“你请他帮忙他会答应吗？”

　　“我没请他帮忙过，因为每次……”

　　“请他放两个人行吗？”

　　霁有些不满，祁生总是打断他不让他将话说完，但又实在感激他。转头看镜子，才知晓祁生想要做什么，道:“你要救他俩。”

　　“是。”祁生不再绕弯，直接告诉他。

　　“渊罚了他们什么？渊他明事理，虽然惩罚理由有些奇怪，但应该不会罚太重，其它硬受了修养几天就好，若是天雷硬受不住可叫人帮忙挡些，受罚又不损法力，不怕继承，不会死的……”

　　“九十九道天雷。”

　　祁生一语令霁僵住了身形。他回头看祁生，确定他并非开玩笑，又转头看镜中仍在倒水的钟知林，视线最终回到祁生脸上。他欲言又止，两条黑白绳垂落两侧，他肤色暗些，双眼似嵌了星，睫毛黑密，眼下有卧蚕。生得硬朗漂亮。

　　如此盯着他看倒让他觉得很不自在，祁生侧过头，语声生硬道:“是钟知林被罚，钟暮时替他受天雷。这轮回是天尊觉得便宜了他们又加的。”

　　霁不动，口来回张了几次，却都没能说出话来，只得盯着镜里钟知林看，许久才问:“他真的只干了你告诉我的那些事吗？”

　　“是。”

　　他坐到祁生旁边，两手拽着绳子玩，面露愁色，掩不住担忧，“渊怎么了？就做了这么点怎么可能罚这么多……”

　　“那他还听不听你的？若不听怎么挡？”

　　“我不知道。你说的渊一定不是我认识的渊。天尊要是气急了一道天雷就劈散一个小神！九十九道要多少人去挡？所有人排队一人领一道吗？再说了，他们人缘这么差！就比我好那么一点点。我就没见过当武神混成这样的！”

　　霁说着忍不住跪坐在地上，抬手掩面，声音凄凉道:“那个天尊估计和渊重名了，我帮不到你们……”

　　祁生听他这样说，又转头看钟知林，不禁开口:“钟知林别玩水了，快去睡。”镜中人突然停住动作，连忙点头道好，起身走到床边褪了衣服躺下。

　　“你人缘好？”霁盘腿坐下问他。

　　他静声不语，霁看他这样一下了然，“果然人缘差的跟人缘差的玩。那我们有缘。”

　　祁生偏过头去不理他，心道如今天界谁敢与人交好。良久才说话:“我那次偶然看到，天尊右手腕有一点红心。他整日戴一副面具，看不到全貌。”

　　霁眼睛倏地睁大，动了动左手却不敢低头去看，祁生见他不出声，向他瞥了一眼，只见他左手腕处红心惹眼，与那人位置一致。

　　他不可置信，低声喃喃:“那是我点的……”倏地语调又升高，“他怎么了？！到底……不是，他那副面具什么样？”

　　“玉白为主，雅青挂尾。角心赤云，砂黄轻渲……”

　　“背面是……鎏金祥云，几句晦情。之前家里的习俗。”

　　祁生听他愈说声音愈发小了，人已经平趴着，便罢了不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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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即使四面无光，钟知林也不曾将面具摘下，如今平躺睁着眼睛朝上看，若眼睛能施法，他已经能将屋顶看穿了。每日皆是如此，只是睁眼平静看着，随后凭余光见天色渐亮。

　　面具仿佛不戴在他脸上，而在对方面上。如此，昏暗又混暗，只剩一双蓝瞳，及隐约清香。手指紧笼，蛛网硬刮。

　　“我忘了。我长乐。”

　　他鬼使神差想着。

　　“乖乖，你安心睡啊。”

　　“好啊。”

　　他像自言自语一般，随后将脸全部掩上侧过身。眼虽是闭上，心中却想老师所授。

　　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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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琪一早跑来叫他，牵着他手寻紊淅，一同送他去小亭。那人不知何时来的，竟没被挡住，跟在身后一言不发。可天上屏障将祈海域罩得严实。他暗道，此人好厉害。

　　再回头，这人又神不知鬼不觉地走了，一丝踪影都找不到，就算华念在他身边都不知晓。他又想，他想怎样都好，愿说他便愿听，倒也不必遵守主仆规矩。

　　盛会虽短，但好歹是望翎界举办，比其他的繁盛不同些，司琪便坐他对面让他讲。他如实讲了，最后不知怎的绕到红霞烧得如何的艳。

　　司琪递给他一根短枝在土里画圈，围出一片指着它道:“假如这是我的小家，有十个人。”

　　钟知林也画，围了一片指着它道:“假如这是我的小家，有……很多人。”

　　“林哥，你错了，要说有多少人。”

　　“好吧，是我与上一个记混了。假如这是我的小家，有一个人。”钟知林擦掉重新画圈，又指着它道。闻言，司琪撇了撇嘴道:“你不专心，家里不能只有一个人。我们换一个玩。”

　　华念这时走来蹲到司琪旁边道:“来！我陪你玩！你想玩什么？”

　　司琪面上有些嫌弃退远了道:“我不想跟念哥玩……念哥上次吃泥还耍赖。”闻言，华念单手叉着腰站起来，孩子一样跟她论:“那泥是你扬的，又不是我想吃。你耍三次赖，我耍四次怎么了？”说着背后的手缓缓张开，是一只黑边紫蝶。

　　她自知理亏，借口挽留钟知林不成又无可辩驳，便转移话题:“哈！那是树上生的灵蝶！”

　　钟知林伸手让紫蝶飞到手上，用双手捧着，他听说过这灵蝶，如今还是第一次见，稀奇得很，靠近双眼细细看着。

　　他缓缓离他们远些，这蝶翼甚薄，有光透过呈淡粉，黑则幻成了金。

　　太漂亮了，他特别喜欢。

　　随后稍稍掀开面具，蝶的美他确切感受到了。但总觉得有几分苦涩，灵蝶应是与那灵草一样的。他笑着道:“我下去了！”小跑着离开他们视线。

　　司沫此时去陪母亲，他便绕远路回去，去找老师！

　　天上是祈海域守境，将所有一并笼罩在内。滔契池毁，也毁了三地情义，或不算是情义，是撕了面皮，掀了污布，现了真容。那日谈笑皆虚影，身后鬼魅非良善。

　　无人阻挡，他便有了闲暇去看周边，左有高亭，可能是曦敕长老。右有轩楼，可能是……司沫？

　　他脚步忽顿了一瞬，看着那背影慢慢转过来，对方似乎也注意到，或是故意为之，眉眼弯着向他慢步走来。

　　钟知林心道他真是倒霉，绕路也躲不过。他看路还有一段，那边又有几位修士。是再用一次那招，还是先去那几位修士身边……

　　他愈发近了。钟知林下意识向前冲去，转眼即见司沫笑盈盈，腰上环的珍珠几颗，鲜亮。也不知司沫如何这样快走到他面前，他突然想再试一回，道:“大哥，晨好啊。”

　　司沫点头，道“上次没看见我的执滟，这次让你……”

　　话未说完，抬起的手被人擒住手腕，他抬眼看去，顿时怔在原地，随后不动声色地扯了扯手，但无法逃脱，像是强撑一般，淡然笑道:“这是你的新仆从吗？”

　　“走。”那人开口，钟知林了然，迅速跑开。却听身后声响怪异，转身看去，只见从地上生出一层冰来，倏地无数尖刺窜出，如天上守境结界一样将他们笼住，转瞬又被一道白光从中切开，后又震碎了，碎冰冲天遂降下仿佛落雪。

　　钟知林不敢多留，两人打得这样激烈，使的法术也耀眼，望老师能教给他同样厉害的。中途传信与华念，刚进门口，就听身后脚步声。回头，竟是他，不知何时换的白衣，与银白发甚配，隐约蓝瞳，神色淡然，缥缈如幻，如似天寒巧遇雪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