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晦难决》一山屿

54、第九章

　　居高处，吹来的风自然寒冷，钟知林却将衣服松了松。风迎面吹了一会，他突然从衣服里拿出一条红带来，被风吹得飞扬。他双手拿着两端仔细端详，上面银色纹路，很是精致，然后系在脖子上，打了个很漂亮的结。

　　暮时歪了歪头，他便解释:“我到底还是平壤疆的人。”一旁华念凑过去看，重重点头，连道:“对对对对！”

　　“知林要不要再往里面塞一些？”华念眼睛仿佛粘在那红带上，停了一会才开口。

　　钟知林低头，他一身白，此时项上缠红带，确实很明显，只道:“好。”随后将它往下扯了扯，拉高了领子。

　　“知林如今有了灵核……”华念话未说完，钟知林就突然站起来，又像是意识到什么，重新坐下小声道:“不要告诉其他人，只告诉舅舅就好。”

　　听他这样回答，华念顿时满脸欢笑，“跟我想的一样哈哈哈哈哈……”

　　看着他笑，钟知林也不免跟着笑了一阵。望着下方山林，他心中突然有了想法，于是问:“华念，那里能去吗？”

　　华念顺着他目光看去，思索一阵，然后拿出一副卷轴。看这厚度，钟知林立马往后退了退，不想靠近，亦不想看一个字。这卷轴是华念昨晚要来的，他翻了许久，直到尽头，才道:“上面可以，下面不能。”

　　“下面？”钟知林疑惑。

　　华念解答:“山上谁人都能去，若是碰到了灵草什么，可归自己。下面应是有禁地，不过极难发现，我们大可不管。”

　　钟知林听了心动，立即站起来走了几步，倏地又退回来，问:“域主应该没有让我去做什么吧？”

　　“没有，知林想去便去。”

　　“那你们愿意跟我去吗？”

　　“当然愿意了！”华念直接答应下来，钟知林看向暮时，他点头。见他们答应，转身就要下去，谁知被一把拽回来。

　　只见是暮时，他淡然道:“走反了，”然后指着另一边，“路在那。”钟知林道了声谢，然后转身跑去。

　　【祁生！我去玩一会，不影响吧？】

　　【不会，去吧】

　　【谢谢！】

　　不过半晌，钟知林便已经跑至山下，这旻澜殿甚是有趣，许多东西他都不曾见过，新奇的很。

　　山上雪化得慢，下面已然化完了，从下看去，山顶便连了天。如此，天是澄澈水面，他们便成了水下砂石，只是不知游鱼身在何处，或是这里污浊不堪，不愿来访。

　　“知林你跑慢些！你不识路，容易迷路！”

　　钟知林闻声停下，在一棵树旁站着，只见暮时面色平静，大步向他走来，而华念却是蹲在地上，稍微歇息了才起身追上。

　　看那一块石头干净，钟知林便和暮时一同坐着，等华念跑来。钟知林抬手轻轻拍了拍他，为他顺气，他平息许久才道:“哈！知林你平日里藏什么？竟能跑这么快，我现在才知道。”

　　钟知林笑着回答他:“倒是没有，大概是因为很想上去。”

　　华念看了眼暮时，他们一同在后面跟着，他都这样了，这人居然一口大气都没喘，也不知是因为什么。想着又拿出黑色硬片，慢慢伸向他，岂料硬片直接碎开，令他手也有些发麻了。

　　他们三人一齐看着硬片炸裂成小块，最后掉在地上，成为废石。华念整个人顿时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忘了。

　　钟知林不知他为何这样，转向暮时惊叹道:“暮时好厉害，不用动就把它弄碎了。”

　　下一瞬，华念大叫一声，就要冲向暮时，被钟知林眼疾手快上前拦住，往后退了好几步，“你知道这个有多贵吗！知林以后怎么办？”

　　“我不用就是了，华念你不要怪他，他并非有意。”钟知林紧拉住他，细声安慰。

　　怀中人突然不动了，钟知林松开回头看，只见华念捧着一块石头，暮时正把荷包塞回自己怀里。华念双手小心地捧着那块石头，脸上怒意全然不见。这石头看来很是不同，边缘坎坷不平，着实丑陋，他却感受到一丝舒适，似是这石头的效果。

　　“这个……”钟知林迟疑了一下，“我好像感受到了一丝不同。”华念点头赞同，盯着看了好一会，然后放到钟知林手上，道:“虽然叫不出名字，但比那个好用很多，你快收好。”

　　钟知林拿出荷包，想着暮时教他的，把石头放进去，再塞回衣服深处。

　　华念看了几眼暮时，对方偏过头，他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揽着钟知林脖子到石头后面蹲下小声道:“知林啊，你知道他到底是谁吗？”

　　知道啊，海里的圣王。

　　他心里这样想，却还是摇了头。华念继续说:“他怎么有这么多好东西？你昨夜跟他……可看清有多少了？”

　　“没有，”他再次摇头，这次是真正不知道，“肖毅闽是不是都知道啊？既然送给我，那我是不是应该对他好一些？”

　　华念立马肃然拒绝:“不行！他从哪知道？你刚开始走那条路，他怎么对你的都忘了吗？好了，不说他，快上去玩吧。”

　　既然华念这样说，钟知林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好听他的跑向上山的小道。许是得了那石头，令他心情愉悦许多，也不觉得钟知林跑得太快。

　　不知是不是又因为他来得不巧，一路上不见一个人。这山天地相接，灵气应该旺得很，灵草也定是不少，怎么无人来采？

　　他只觉得是采光了等灵草慢慢生长，并未放在心上。

　　长青树丛中有一抹白穿梭其间，着实突兀，很容易就被注意到。

　　愈往上走，地上便愈发白了，树上也是如此，这些树好似在比拼谁能冲上云霄，各个把天堵了个严严实实，只能凭从树枝缝隙里透出来的光照射在雪上看路。

　　这地上花草很是平常，看不出有什么灵气在。一回头，早已不见暮时和华念身影，钟知林暗道不好，连忙顺着原路返回，看了许久，却仍不见踪影，干脆在原地坐下静等。

　　暮时那么厉害，找他应该不是件难事……早知道就跟着他们一同走上来了。

　　闲着也是闲着，华念那日拿雪堆的雪人很是可爱，便想也堆一些。想着就起身，将周围的雪都集来堆在一起，然后用手捧起再捏紧做成一个圆球放在一边。他重复做了许多次，最后组装时突然发现头和身子竟是一般大，只好再使劲捏了捏。

　　树枝石子自然好找，随处可见，只是那嘴……

　　钟知林四处环顾了一番，都没有找到，再回头时，这堆雪人竟是碎了。他造了七个，竟是一个好的都没有。他仰头看天，树枝上有雪，时不时掉下也实属正常，可能他的运气就是这样差吧。

　　他自认倒霉，重新做了一遍，然后坐在树下看着放在自己面前堆的两排雪人，正觉得开心，再一次全都碎了。

　　毫无预兆，就这样突然碎了。

　　钟知林心生怪异，但还是如同前两次那样，细心做着每一个，但是动作慢吞吞，看得心累。

　　他端正坐好，带着浅浅的笑意看着在面前围成一圈的雪人，然后，在它们即将碎裂崩塌之际，疾风一般冲出去，青丝同皎洁衣袂飘然，颈上红带不知何时露出，向后飞去。

　　正逢微风吹动，青叶落下，与他擦肩而过，几颗石子猛地向他双眼袭来，立马侧身躲开，虽只是一瞬，但他还是捕捉到。有一黑影，在远方窥视。

　　一个箭步飞去，掠过树木十几，对面黑影也愈发明显，动作突然慢了几分，原本朝他而来，蓦然转身向后逃去。黑影若隐若现，逐渐明晰，特别是他那双眼睛，澄澈如镜，如今紧缩，似是要从边缘分解开。

　　“看清你了。”

　　两人对视，钟知林轻声道。

　　他头发胡乱堆在一起，额头一片黑纹，有些可怖。身上衣衫破烂，缠着一圈黑线，上面缀着三只银铃，一直摇晃却没有声响，直到他靠近，银铃如要死一般，拼命地晃动，声音贯彻，在林中回荡。

　　这声音令人听了烦躁厌倦，钟知林差点一个没站稳倒在地上。最终在他再次回头张望之时，伸开双臂猛地将他扑倒在地。

　　“呃啊！”

　　他一声惨叫凄厉，开始在钟知林身下剧烈挣扎，但钟知林怎能让他轻易跑了？死死摁住他，他挣扎不成，便拳打脚踢，但大多被钟知林躲了去，唯一一次打准，就是将他面具打翻，可这一次，他竟不敢再动了，怔怔看着钟知林，双手抱着，一副可怜模样。

　　此人双眼似明镜，清楚照出钟知林面庞。现在已然完全变了，疤痕不见，是他的样子。钟知林连忙去把面具捡回来戴在脸上，还不忘攥着他一只手。

　　“你怎么跑得比我还快？”他道。

　　钟知林不回答，先是在他脸上揪了揪，道:“不可以把别人用心做的东西毁掉，听见了吗？”

　　他点头，继续盯着钟知林。钟知林最后才答:“我就是跑得很快。”

　　一抬头，上方无高树笼罩，晴空一片。

　　“知林！”远处突然传来华念声音，钟知林朝那看去，立马起来将这个看起来不过十岁的孩童拦腰抱起，欢笑着跑向他们，“你们快看我发现了什么！”

　　华念看了面色古怪，那孩子如同水一般被钟知林抱着，随他跑左右摇晃，这情景着实好笑，旁边暮时不禁轻笑一声。

　　“这是个……黑团子？”华念左右看了看，刚想把他头发扒开看看面貌时，他突然张口要咬，一口利牙，若是被咬到那还得了？钟知林华念二人同时后撤一步。

　　钟知林把他额前头发撩开，黑纹不见，他愣了愣，心想应是自己看错了。

　　“我把你放下来，你可不能咬人啊。”他听完仰头看钟知林，随后点点头，钟知林便把他放下，哪知刚放下他就要跑，再次被钟知林按住。

　　“知林你也没说不让他跑啊。”华念趁他不注意，偷戳他好几次，然后又撤开。钟知林也道确实如此，抱着他顿了许久才道:“这孩子有些古怪，也不知在这林子里面待了多久，是否有亲人，不如带给他们看看？”

　　他们自然是域主他们。

　　“全由知林决断。”华念许是忘了，竟把暮时推向他，他居然无动于衷，不咬他们偏咬自己。知晓这一点后他突然忧伤起来，独自一人走在后面，钟知林频频回头看他，都是如此。

　　眼看地方快到，钟知林跑了几步过去，把他放到碎雪旁边，道:“把它们弄回原来的样子。”

　　他蹲下，犹豫着，最终回头仇视了钟知林一眼，才学着他的样子把雪团成一个个球。

　　“你是谁？”钟知林趁机问。

　　他迟疑一下，带着疑问回，“紊淅？”

　　“今年多大？”

　　“不知道。”

　　“你家人在哪？”

　　“不知道。”

　　“为什么会在这？”

　　“我本来就在这。”

　　“何时来的？”

　　“不知道。”

　　“要去哪？”

　　“不知道。”

　　“要跟我下山吗？”

　　他已经堆好了一个，却是歪歪扭扭，看着剩下的六个有些委屈，“我想待在这，不想复原它们。”

　　“不行，它们可以不复原，但你必须跟我下去，域主他们也许并不知道你在这里。”钟知林歪了歪头对他道。

　　紊淅扒掉手上的雪，轻声问:“那……还能回来吗？”

　　钟知林思考一阵，道:“能。”

　　得到答案，紊淅欣喜，这便牵着钟知林的手，“那快去快回！”

　　也不知紊淅在这待了多久，居然连路都不认识，牵着钟知林走错许多次。他脚上不知穿的是什么，全身除了脸都是漆黑的。

　　愈到下面，紊淅就走得越慢，钟知林能感受到他有些恐惧，偏头去看，有修士在下面。怕人吗？他想。

　　“别怕，没事。”钟知林拍了拍他，改为自己带他走。

　　到了下面，竟发现司沫肃然站着，身后站着许多修士，更是将整座山围了起来。看到他，司沫面上惊奇一瞬，然后带着笑走向他，温声问:“知林，你为什么会……在这？”

　　紊淅突然躲到他身后，被他轻轻推到前面，“闲来无事，上山看看，发现一个小孩子。”

　　司沫上前，刚伸手，紊淅又张口要咬，幸亏钟知林连忙将他抱起，小声教训道:“不能咬人。”身后华念突然勾唇，笑意更深。

　　司沫看着笑了几声，“父亲不在，殿中事务就由我来处理，原来近日在山中布幻境的，是个孩子。”

　　闻言，钟知林一怔。原来那是幻境。问:“要惩罚他吗？”随后又将自己问到的全部告知于他。

　　细细了解过后，司沫遣散了修士，并道谢。才转回来道:“并未有人受伤，惩罚就不必了，只是奇怪，竟连我们都不知他何时来，从何而来，山上他自然能回去，只是还要请玖严长老检查一番。”

　　紊淅表情难看，很不乐意，整个人紧贴着钟知林，他安慰道:“别怕，我跟你一起。”

　　司沫微笑，让他们跟着自己，看着紊淅的眼神意味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