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晦难决》一山屿

49、第四章

　　铮——

　　只见两个银叉抵在他胸前，两相碰撞，闪出亮光。

　　好亮……

　　鱼尾？！

　　钟知林双眼蓦然睁大，面前竟是两条鱼尾，与他先见的那个不同，是碧绿的。抬头，即见两个鲛人警戒地看着他，身后一些鲛人带着新奇与恐惧的目光看他，零星几个躲在草里，扒着墙偷瞄。

　　这里俨然是一座宫殿，而他就被海草绑坐在中间。上方如同漩涡，又有星光点点。

　　他稍微挣了一下，这海草却是绑得坚固，不裂半分。

　　“别动！”这两个鲛人长相相似，其中一个冲他大喊，气势如虹，却如同初学说话的孩童一般，笨拙可爱。

　　身后有些嘈杂，钟知林认真听了听……听不懂。

　　“我……”他开口小心询问，却发现面前两人看着他小声嘀咕。银叉锋利，就抵在他胸前威慑，他不敢动弹。

　　钟知林再次开口，笑道:“你们好啊，请问……”

　　他们终于停止交谈，重新将目光正放在他身上，不说话，突然张开嘴，露出两排整齐尖利的牙齿，银叉也抵了抵。钟知林明白了，这是在警告他不要再说话。

　　【祁生，如果我被吃了怎么办】

　　【你不会死】

　　钟知林只得低头，他们不让说话，亦不让动。

　　死不了……若是这么多鲛人一人咬一口……

　　突然，他发现自己口上覆着一层薄膜，这是在海里，那应是保证他能在水里呼吸。他们在这里不知在等谁，反正闲来无事，便伸了舌头试验这层薄膜能否被戳破。

　　刚抵出一个小弧度，倏地，银叉悄然落地一只手狠捂住他嘴恶狠狠地看着他，像是实在忍不住了指着他一口气说了许多。

　　他刚想趁着还有缝隙说自己听不懂，就见一位银尾，紫发侧戴银冠，携着法杖慢慢向他走来，举止端庄，周边鲛人纷纷弯腰，连他面前两位也是。

　　她走到钟知林面前，看了一眼碧尾鲛人，他就开口指着钟知林，那模样似是控诉，愈说愈激动。她摆手，两人退在一边，仍是恶狠狠地看着他。她俯下身，声音温和，“你可见到我们的圣王了？”

　　圣王？

　　钟知林略加思考，轻声问:“是……深蓝尾吗？”

　　“是，他是否已经遭遇不测？”她眼中难掩地激动与担忧。

　　“没有，他很好，只是醒不过来，你们有法子吗？”

　　她没有回答，只是抬手将捆着他的水草解开，其他鲛人听到他们对话，面上突现欣喜，眼前人似乎也是，虽只有一瞬，但还是被钟知林捕捉到，他看着心中疑惑。

　　她一转头，其他鲛人立刻了然，纷纷退下。刚才拿银叉抵着他胸口的两个鲛人如今连忙把他扶到刚抬过来的椅子上。面前幻化出来的长桌摆着各式糕点，上面洒的一层像是珍珠粉。

　　不过这些对钟知林来说，还没有他们的态度在一瞬间转变带来的震惊大。

　　殿内空旷，两人在一边坐着，钟知林一时说不出话来，她却是更加热情，笑得烂漫，一改在钟知林心中她温和淑婉的形象。

　　“我是香环，这里的下一代圣王，海域都归我族管辖，圣王你已见过，他临走时有预言。说是，白衣仙人坠海，艳青双子援海。法子自然有，只是能否让我看一眼你的手？”香环一只纤纤细手伸向钟知林，指间有蹼，很薄，一开始他还没注意到。

　　他应该也有。

　　钟知林将手放到香环手中，触感清凉，很是舒适。

　　香环握着他手仔细看了一番，最后放下，笑着道:“只要长久相拥，再……”

　　“再什么？”

　　她神情纠结，再三犹豫，还是说出:“亲。”

　　“啊？？”

　　闻言，钟知林瞬间从座上跳起退开几步，面色涨红，眼中充满不可置信，不断思索是不是自己听错了话。

　　看钟知林这反应，香环敛了笑意，面露难色，“可是……这世间只有你一人能将圣王唤醒了，若是不愿意……后果难以想象。”

　　钟知林站着有些呆滞，恐怕让他割肉都比亲要更容易接受。

　　【又不是跟女子，你羞涩什么，劫不挡了吗】

　　祁生突然出声。

　　【当然要挡……好吧】

　　钟知林几次平息，最终勉强接受，再三感谢后，香环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下，拉着他手，“圣王曾说他要去找一个人，找到就不回来了。”

　　“要找谁？”

　　“不知道，”她停顿一瞬，才继续，“我还有一事相托，不知圣……你能否答应。”

　　香环突然改口，钟知林没听清她说的什么，但还是立马答应:“能。”

　　“前几日圣王突然躁动，浑身疼痛难忍，我们去寻了许多药物都不起作用，圣王只能硬生生承受，再出来时，已经……听不见了。我们不轻易出去，外面的药物总要比南海的多些，圣王忍着不愿说，但我们都看得到，还望……”

　　钟知林心中突然一阵刺痛，令他不得不深吸几口气，重重点头答应。

　　·

　　·

　　香环送他上海之前还送了许多，夜明珠，深海灵石等，要是华念在，应该能分辨这些都利于什么系别修行。

　　“对了，香环，你来时，那位鲛人指着我说了什么啊？”

　　听到这句，她沉默半晌，才道:“他说……你全身上下里里外外都是圣王的气味，是不是把圣王吃掉了。”

　　钟知林慌忙解释:“我没有我没有！”

　　香环看着他笑了，“我们知道，你心善，会待圣王好。在上面稍等片刻就能与您的同伴见面了。”

　　“好，多谢你了。”香环拉着他，一直到能看到上面陆地，然后抬手施法推着他，“圣王不回，命我为王，今日之事，还请保密。”

　　钟知林已然走到岸上，再回看已经没有任何踪影，海边衔接天际，霞红泛滥。

　　“我会保密的！”他大喊。

　　·

　　·

　　“圣后再见——”

　　“圣后都离开了怎么还在喊？”一只小海星从众人中挤出来。

　　“恐怕以后都见不到了呀……刚才怎么没看见你？”其中一个鲛人把他拿起轻轻放在手心问。

　　“没人叫我起来！没人带我来！我爬得太慢了啊！就我没看见圣后长什么样子！”小海星顿时怒了，冲他们哭喊，却得到一阵欢笑声。

　　“好了我们都看见了现在就讲给你听……也能画出来给你看，别哭……”

　　·

　　·

　　他们的法术好厉害，全身都泡进水里了，衣服还没湿，表面还是亮晶晶的，若在夜里，是不是还能照亮。

　　钟知林已经看到华念他们载着船向他驶来，在船上已经觉得很大，没想到在外看，更为震撼，船身还有钟字。只有两个人在，钟知林的舅舅待他真好啊。

　　若他知道钟知林已经不在了会怎样？

　　他看着水面照了照，他知道自己长什么样子，是和原来的钟知林截然不同的，如今正在慢慢变成他的模样……快要瞒不住了。

　　只见趴在船边看他的两人一个迅速跑开，另一个展开白翅向他飞来。

　　桓子愈的翅膀异常庞大，比记忆中还要……

　　“哎呀！”

　　再回神时，桓子愈已经趴在他身上，疼得直叫唤。钟知林心中叫苦，桓子愈趴在他身上，明明最疼的是他才对。

　　待桓子愈将背后翅膀收好才勉强从钟知林身上站起，再把他拉起来，嘴里还说着:“你怎么不站远一些啊？”

　　看着疼得龇牙咧嘴的桓子愈，钟知林只好拍了拍他安慰道:“不好意思啊，我在看你的翅膀，一时没反应过来。”

　　“哈哈……果然是我的翅膀太耀眼！”突然挥起了手，“快一点啊华念！”

　　船很快就到，华念一下来就注意到钟知林身后一堆东西，就问:“知林，这是哪来的？”

　　钟知林面色平静道:“不知道，我一睁开眼就看到它们了。”

　　“你撒谎，你身上一点儿都不湿，你说说你去哪了？”桓子愈眯起眼凑近了看他。

　　钟知林心中一惊，但表面风平浪静，又不经意露出些许悲伤:“就是这样，我早就醒了，没有灵力叫你们，这周边又没人，走了许久就干了。”

　　华念直接将钟知林拉上船，“人找到了就好，这些算是意外收获，对知林都是有好处的，何来撒谎一说？”

　　看华念这样全心全意信他，他心里当真是过意不去。

　　“我找到唤醒他的方法了。”钟知林悄悄地对他说。

　　华念眼前一亮，道:“那就太好了！知林厉害！”

　　这次桓子愈不再跑到他们旁边，而是专心开船，兴许是怕再来一个大浪，谁再翻下船去一通好找。华念则是和钟知林说他发现的这些东西有什么用处，突然又意识到什么，连忙闭口，把东西放回。

　　“等了一夜，乏了？知林在这里睡就好，睁眼就到了。”说完立马起身为他收拾，被钟知林制止，“没有！你们才是，一直寻我，应该更累些，你睡吧我在旁边看着你。”

　　“不了，既然这样……我们去找小金鸟吧。”

　　钟知林很快答应，两人悄摸地走到桓子愈身后，看他专心致志施法操控，全然不知身后站着的二人。

　　他们在桓子愈身后站了许久，仍没被发现，便想找个地方继续看着他，谁知刚转身，身后便忽然传来啊的一声，吓得他们往前冲了好几步才停下。

　　“桓子愈你好生狡诈。”华念强搂住桓子愈，一手紧捏他的脸，让他几番挣扎都挣不脱，瞪着他们道:“明明是你们走到我后面一直不出声，怎么还怪我了？”

　　他们嬉笑许久，钟知林便走到船边看外面，看远处的房屋愈发近。

　　【祁生，我要是被认出来了怎么办】

　　【没有办法】

　　……

　　【你一直看着我难道就不烦吗】

　　【不会，之前有个更烦的】

　　【那他现在还在吗】

　　这次祁生晚了许多才回。

　　【不在，他走了】

　　【还会回来吗】

　　祁生彻底不说话了。

　　【对不起，我不该问】
　　早知如此就不问了。

　　钟知林看着海浪翻涌……突然想到他，真要亲的话，还是在他眼上缠一层纱较好，免得他误会，或是心生厌恶，否则将来如何挡劫？

　　说到缠纱，那他是否应该在脸上缠一缠？就说是受了伤，伤口狰狞不便示人，那样也好应对将来容貌变了。

　　……

　　“知林，到了。”华念走到他身边，手里拿着一个盒子，里面装着香环送他的贵重之物。钟知林跟着他下船，却见一个老头揪着桓子愈的耳朵，边揪边说，桓子愈想拍掉挣脱都不行，只得一直认错。

　　华念为他解释:“桓子愈前些日子闯了祸，这次是没经允许逃下来的。”

　　钟知林点头，跟着华念走到旻澜殿时，他却突然停了脚步。

　　“怎么了，华念？”钟知林奇怪问道。

　　“知林日后要小心了，千万是对域主大人。”华念说完，钟知林便点头。

　　他有几分犹豫，但终是带着钟知林进去，一路无人阻拦，十分顺畅。

　　一进去钟知林便直奔后面水池，丝毫不犹豫，直接纵身跳下，华念只听到声音，还有溅起的水，连他影子都没有看到。

　　这水池如今已经跳了三次，钟知林已经无比熟悉，找人也是如此。去了一趟南海，就算是在水中，也能照常呼吸，不禁令他感到惊喜。

　　他双眼仍是紧闭，钟知林拿来准备好的白纱，正要缠在他眼上时，突然愣住。

　　那覆在眼上的白纱突然浸了鲜血……

　　钟知林连忙将白纱扔掉，双手捧着他脸，每一处都十分爱惜地抚摸着，到眼睛时，着了魔一般反复确认，紧抱着亲上那处，确认后才松开。

　　此时也不管什么被误会厌恶了，只觉得万分心疼，只想紧紧抱住他，二人一同融在水中。

　　他浑身冰凉，就连那唇也是如此。

　　可眼前人心中爱意似火，冰层镣铐，熔也不能。

　　钟知林紧闭双眼，一切都置之脑后，说是胆小也好，逃避也罢。只愿紧紧相拥，借口贪恋，再多一分一毫。

　　入眼，清水淌入，那双眼眸果然如他心中所想。一睁眼，他先是眨了眨，然后瞬间瞳孔微缩，这时钟知林也意识到，那清凉触感还未分离，便连忙分开，刚要开口解释，就被带着冲出水面。

　　他面庞此时近在咫尺，深蓝耳鳍上挂的水珠滴滴掉落，砸在钟知林身上，黑墨又掺杂几丝白的头发披落，胸膛缓缓起伏，下面衔接着银白鳞片，逐渐过渡到深蓝，再以黛紫收尾。

　　钟知林还是刚才在水中姿势，双手搭在他脖颈，如今他们破水而出，钟知林坐在池边，两腿恰好将他夹在中间。一时间令他脸烧得通红，却不知下一个动作该做什么。

　　旁边华念正弯腰向下探，闻声慢慢转过头来，脸上震惊未去，口仍是微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