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晦难决》一山屿

3、忆回

　　钟暮时离开，祁生也不嫌烦，硬是一直坐在钟知林旁边盯着他。一丝都不曾放过，从头到尾，都细细看了一遍。

　　不禁怀疑，这人到底好在哪里。他活了几百年，头一回见到这样的人，还是暮时就是爱给他惹麻烦的……

　　钟知林长得好吗？可自己也不差。会撒娇吗？他也会，花样还更多呢。他不爱闹，非常听话，只要真心实意待他好……

　　祁生愣是把钟知林全身上下跟自己比了个遍，也没觉得自己哪差了。

　　还是血脉相连？

　　血亲之间不可磨灭的情？

　　可谓好情，一个爱闯，一个爱担。

　　天尊日夜忙碌，已然疲惫不堪，眼下又遇了难缠之事，谁人都能看出他心烦意乱。正巧钟知林跑去撞开了门闩，若能轻罚，如何能行？

　　不论是谁来受这天罚，结果都糟透了顶。

　　祁生看着还没醒的钟知林，几欲想将他摇醒问他:你怎么这么喜欢干不该干的事？当时飞升你就没听过天规吗？天规挂在殿内墙上一眼都没看过？！

　　正准备站起来时突然见钟知林皱了皱眉头，似是要醒来，于是祁生赶快坐下继续盯着他。

　　待钟知林醒后第一句话便是:“我哥呢？”

　　祁生生气的同时又极致忍耐道:“他要做一件事，七天后回来，所以这几天由我来照看你。”

　　这人，不，这神钟知林知道，是哥哥的朋友，名叫祁生。飞升时是见过一面。

　　每次看他就好像要把他生剥了吃掉，但扭头就对哥喜笑颜开的，也不知道是哪里惹到他了。

　　他给人的感觉是……奇怪。总是在哥身后晃悠，只为看一眼神器，送了也不要，反而又送给哥一些。

　　“你知道我哥是去做什么吗？”

　　“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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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段沉默过后，钟知林再次问道:“我做了那样的事，天尊要罚我什么？”

　　“七日后奉新塔五世轮回。”

　　“真有这么简单？我不是还……闯了禁阅阁？不是说要引天雷劈我吗？”钟知林有些奇怪，之前跳下凡被逮到就得受一次，虽然他从未受过，这次严重，竟是罚轻了。

　　听别人说，轮回一世不过是在人间待个几十年，若是五世，那待个几百年就能回去了，这跟在人间玩个长久再回去有什么区别？

　　祁生看着他有些无话可说，又有些恼，心道:明知后果，还硬要做。然后趁钟知林不注意翻了个白眼然后从旁边银盘挑了块模样好的糕点塞进嘴里。

　　一会儿另一只手探到盘中，也拿了块糕点，他咬了一口道:“好吃吧？我从人间姨姨那买来的。”

　　祁生闻言一愣，看着自己手上残留的碎渣，问:“所以这就是你跑去干涉人间正轨，修补地裂的原因？”

　　“一点。”

　　其实有很多，不过钟知林没有逢谁就说的习惯，要说也是要跟哥哥说。惩罚这样简单，大抵是因为天尊心情好，给他免了许多，等过完那五世轮回后就好好听话，不再惹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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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夜。

　　钟知林躺在他用法力幻化的床上硬是睡不着，再看祁生那边，他竟是弄了个帘子，也不知有没有在盯着他。

　　虽说神仙是不用睡觉的，不过天规并未明确规定，睡不睡全由自己决定。即使飞升为神，但大多数还留有人间习性，他亦是如此。

　　双眼紧闭，那蜘蛛网般的地面再次浮现。

　　禹国毫无征兆地发生地裂，开始下坠、出现裂痕，从边缘逐渐延伸到中心。不少外围的人被迫逃到了里面，因此，纷争不断。

　　再回，禹国就如同浮在空中，只有中间一片支撑，举国上下只能静等最后一片安身之处分崩离析，然后一同从万丈高空掉落。

　　无人能逃。

　　时间流逝，绝望临近，愈发剧烈，一时死伤一片。

　　有人说是皇帝造了罪孽，祭典时未虔诚向上天祈祷，便集结了人要将皇帝拉下来献祭保国家平安，有人说是敌国的人们修习邪术诅咒禹国……

　　亦有人说是他们的错，在天界触犯神法惹恼天尊……

　　哥哥生辰将至，他本想下去买些东西回来，怎料再入故地，已物是人非。

　　百姓悲苦，山摧地毁。这惨烈模样令钟知林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愣在原地，首先就想到去找哥哥来。但他正同天尊一起，如此，就只能再等些时日。

　　钟知林幼时虽说散漫不爱修习看了许多杂书，可从未见到有哪本记载这样的东西。无法，只能先拿些东西慰问……直到总求哥哥的那位提议。

　　不如去禁阅阁，那有救所有人的方法。

　　那期间，钟知林也曾试过许多法子，带人到其他国家去。但无人能听懂新来人的语言，看懂新来人的行为。再者，禹国本就与他国相交甚少，孤立无援……

　　于是便以为那是敌国派来的刺客、细作……钟知林再找到他时，他已然被赶出国门，苟延残喘。问他想要怎么样，他不知还能往哪里去，横竖都是死，不如让他死得痛快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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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会救你们的，相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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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等等……快了，会有办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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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他不是没有良心！他一直都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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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不起……我一定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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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当年飞升成神时举国欢庆，如今显得格外讽刺，他们的住宅，这次真的被踩破了。

　　既然为神，便应行济世之事。这是钟知林心中所持。

　　但也不自觉猜想:飞升相关的典籍极少，莫不是真的因为飞升行事不正天尊怪罪？若真是如此，那么……为此受罚也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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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吱呀一声，玄黑大门被人推开，许久无人造访，竟是沾了灰尘。稀疏几束月光趁机从门缝钻入，但又被一声咚响挡在门外。映入眼帘，屋内宽敞，却无处不堆满了东西，可谓是物尽其值。这里杂乱不堪，亦不见所寻之人。

　　钟暮时并未走动，只是站在原地寻找。这时，一道懒散嗓音传来。

　　“贵客啊。”

　　闻声，便见有一人躺在角落椅子上，闲适自在。钟暮时立刻回道:“不敢当，今日来是……有事相求。”

　　“呵呵……令弟做的事在天界可是传得沸沸扬扬，你也不差，真是好一个替弟受罚啊，还有空闲到我这儿来。”那人轻笑，从椅子上缓缓坐起，随意地拿了件桌子上的小摆件在手里侍弄着，也不看他，问道:“什么事？”

　　“想……请您帮忙制一件器具。”钟暮时听了那人的话淡笑一声，随后走上前将图纸递上。

　　那人拿来展开一看，轻挑了挑眉，似乎觉得有些意外，然后将目光转向钟暮时，又低头看图纸。

　　“好，既然这样，那现在就开始吧，不然可赶不上你送弟弟喽。”然后便带钟暮时下了暗层，抬手指了指暗层中间的水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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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无聊啊——”钟知林坐在殿门槛上双手托着脸拉长声音道。

　　又不能出去，在殿里待着也无事可做，忽然觉得去天界边缘巡视很是有趣。也不知道能跟祁生说什么，跟这个人简直无话可说，每次过来见自己就像是有刺入眼，那厌倦，如何看不出？

　　哥去做什么了？

　　这个问题他已经想了不止一遍。去找，脚还未伸出去就被祁生一把抓住。为防止他跑出去，又在这整个大殿设了层结界，修为弱的根本碰不得。

　　他整日就爱下凡玩乐，哪里修行了？自然是碰不得的，直视太久都不行，不如哥布的温和。在这待着什么也不干还跟他抢东西吃。

　　想完又不禁回头看了一眼，果然，那人又跟在自己后面，靠着一旁的东西盯着。接着，视线稍往下一移，钟知林顿时蹙起眉怒声冲他嚷道:“好啊你，都给我吃完了？”

　　“没有，你恼什么？这不还剩一个呢。”说着祁生拿出那盒里面最后一块饴糖，然后当着钟知林的面塞到了嘴里，又张开手给他看，“现在才是真正没了。”

　　钟知林此时气得快要掘地将自己封印再也不想看到他。可还能怎么办呢？跟他和谐快乐地相处绝对不可能，但骂不能骂，打也打不过，跑又跑不了。

　　距轮回时间还有三日。

　　钟知林无奈只能跑到自己床上拿被子盖到脸上装死，眼不见心静。与其看那个穿一件紫色衣服永远不换的东西在殿里乱逛翻东西，还不如好好睡觉在梦里想想那几百年怎么过更好。

　　眼前不自觉又出现那熟悉的耳垂痣，以及无尽温柔的……笑颜。

　　虽然之前哥总是被那个面具粘在脸上的天尊叫去做一些事，可从未这么久过，最迟也就四天便回来了。他这次是确确实实体会到了说书先生总爱用的“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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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沉，大殿门被轻轻推开，来人脚步轻盈，像是怕惊动某人，然后熟门熟路地走进钟知林的房间坐到他旁边。

　　他并未做什么，只静静地看着钟知林，他睡得不大安稳，眉头微皱着，睫毛轻颤。

　　钟暮时突然想要碰碰那张好久不见的脸庞。

　　就快要触碰到时竟被床上人一个转身习惯性抓住，钟知林似是觉得不太对，这触感……很真实。于是立马睁开眼看自己抓的是什么。

　　这一看，倒是令他欣喜万分，终于让他见到了自己这几天日夜思念的人。

　　“哥！”他马上起身紧紧抱住钟暮时，紧的似乎是要验证怀中人不是假的，是真正地出现在自己面前，许是太激动太开心了，以至于让他忽略了钟暮时那一小声闷哼。

　　钟暮时抬手在他背后拍了拍，他也甚是想念。

　　一会过去，钟知林慢慢松开钟暮时，开始向他诉苦:“哥这几天你去哪了啊？你那个朋友每天都跟我抢东西吃，我的糖什么的都让他吃完了……”

　　说着，突然伸手往床下一阵摸索，终于拿出来一块包起来的饴糖递给钟暮时，“给，就剩这一个了。”

　　钟暮时笑着收下，然后装到衣袖深处后摸了摸他的头道:“祁生啊，他飞升前倒也是喜爱吃这些的，不过他可没有你这么胆大，三天两头跑下去。几百年了，这回见了定是心中欣喜，所以多吃了些，也怪我，走之前没嘱咐他让着你点。”

　　“哥你还没回答我第一个问题呢。”

　　“……天尊让我替他办一件事，”钟暮时自知是躲不过随便搪塞了过去然后转移话题，“刚才好像吵醒你了，你再睡？我就在旁边。”

　　“不想。”说完钟知林立即腾出一大片位置，然后拍了拍那片空位示意他上来。

　　钟暮时看着他无奈笑笑，于是侧躺在钟知林旁边，一上来便被紧紧裹住。他双手冰凉，不久便被暖热。

　　“……”

　　沉默良久，钟知林首先出声，看着钟暮时双眼。

　　“哥，我明天就要去轮回了，你会想我吗？”

　　“会一直想的。”

　　“听说是在人间，你会下来看我吗？”

　　“会去。”

　　“你就不怕发现了被罚？”

　　“不怕。”

　　“殿中会一直有我的位置吗？”

　　“会，你的位置一直都在。”

　　“那几百年后我要是忘了你呢？”

　　“……”

　　那就编造一个新的身份，一直陪着你。

　　钟暮时没有把心里话说出来，再低头看，幽香奏效，怀中人早已搂着自己睡去。

　　他便一直看着钟知林，终于在天际发出第一束晨光时伸手化出一把匕首。

　　匕首制得小巧，很漂亮，刀身洁白无瑕，上面雕镂着花纹，仔细看还会发现那几丝若隐若现的天蓝色细纹，手柄处又镶嵌了一小颗红色灵石。匕首已经开刃且十分锋利，伤在命脉处定能将人一刀毙命。

　　轮回期间，自保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