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晦难决》一山屿

1、入劫

　　是夜，与初见幼婴时一样的黑夜，不过月光被层云遮盖，不露半分。

　　“知林！你在哪？！”孩童哭喊着，在林中奔跑，怎奈腿短身小，又被眼泪模糊了双眼，许久也不见其踪影，还险些被地上树枝绊倒。

　　忽然有水珠陡然降落，细雨绵绵，孩童急喘着气，缓缓蹲下，小声呜咽:“知林，哥哥找不到你，你帮帮我……”

　　他捂住嘴强忍住哽咽声，静静地听。

　　他擦干了泪，试图在浓浓夜色中寻那一处不同，许久，像是意念传达，他终于如愿听到想要的声音，眼睛一亮，奋力向那边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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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声锣响，一只精细纸人跳在中间，两旁是雄伟高山，纵使这样，也不显得他渺小。身穿青衣，领口素白，墨发随意笼了用发带绑住，腰配一把黑剑，走路姿势潇潇洒洒。锣声又起，纸人停步，倏地急促，只见纸人剑拔出鞘，剑随手腕翻转舞动，最后挽了个剑花定住。

　　拿线的话起:“禹州小国，古来独往，风景甚佳，百姓和乐。不幸，凶徒四起，闹得人心惶惶。恰逢潦潮地动，可谓恶国。

　　正是佳日美时，有两星坠落，降寒谷。经年之后才有人烟，常闻喜声，谓是山间野怪，禁言谈。倒是那山间野怪，常会于山腰竹屋，衔野食，祀恩主。”

　　“十五月圆，福泽降世——钟知林！不幸双亲弃之，与兄长相依为命，幸遇良师，苦修十几载。一日逢乱世恶人，钟知林心怀天下，与那恶人争斗。”纸人手上的剑都要挥出残影，一来一回与恶人手中尖刀抗衡，锣鼓相衬，台下人皆拍手叫好。

　　“不料恶人有同谋相助！”唰的一声从两边蹦出四人，将纸人钟知林围住，“钟知林奋力相抗，但终不能敌，落了下风……忽然！另一袭青衣飞出，几下便打倒了三人，另外两人欲逃，皆被钟知林捉住，一并捉拿归案，还世太平！”

　　“也正是那时，光柱降下，两人终于得道飞升，仙袍加身！”

　　“这便是凛钟双子飞升前人间事迹……”

　　那人话没说完，只觉得肩头被人一拍，他立刻扭头，就见是一说书先生，眼下一把瓜子在手，面色阴沉地看着他，道:“凛二，跑去给抢我生意的人捧场就算了，还带着小囡？”

　　被叫凛二的笑了，指着他手中瓜子，“您不也来了？看看这是什么？”这时怀里的女孩也跟着他笑，他又道:“小囡愿意跟我玩！走喽！”

　　言毕抱着小囡跑出去，从台旁跑到对面的茶馆，又从茶馆后门绕了远路溜到前门树下，身后人追着喊:“钟知林！把小囡放下！”

　　钟知林笑看他向自己跑来，怀里小囡一根辫子冲天扎着，眼睛笑眯成一条线。他将小囡递给眼前人，刚欲开口，突然敛了笑，这才真正见他模样。

　　面上带着烂漫稚气，眉眼弯弯时一副孩子模样，肃然时却带了丝邪性。黑眸深邃，不能久盯。青色发带随意绑了头发，微微偏了也无所谓。青衣素领，风起缥缈若仙人。

　　“怎么了？”那说书先生见他这样也严肃了。他拍拍心笑道:“我哥叫我回去，走了！”说完转头就跑，被人一把拉回，往怀里塞了包糕点，“快回去吧！”

　　钟知林摸了摸怀里糕点，还热乎，临走也赠了颗宝石，只听身后人道:“你又抠了哪的宝石啊！天上神仙不得怪罪你！”

　　他道:“我哥殿里的！”

　　跑回山间，这里竹屋仍在，几位过客住多载，最终不变的只有他们两个。他拿出一个小罐子，里面蝴蝶挤满，翅膀都抻不开，他拍了拍，随后足尖一点，一手放在嘴前念叨几句，再睁眼，已是天上景象。

　　周身瑞气千条环绕，明霞煌煌。地面洁白无瑕，似是玉制，却又不似。远处那宝殿，金碧辉煌，佛若琉璃金所铸。再环顾，宝殿千数，其他云端之上竟也还有！

　　飞升已两年，每每上来，他仍会想起那日光景。清香萦绕，他被揽入一人怀中，耳边几句细语，忽然一阵嘲笑，笑他胆小，那位紫衣仙人一双桃花眼他记得最清楚，再又是一黑影借紫衣慌忙逃去。

　　天界各神各司其职无空管他，他上来的地方又偏僻，整个天界怕是除了他没人能再找到，在武神境地的临溪边。

　　钟知林来了兴致用脚踩了踩水，玩尽兴了才蹭干跑向大殿，推门直入，殿内却是空无一人，各物摆放位置他记得清清楚楚，一毫未动。

　　唤他回来的那位，不在。

　　他眯了眯眼，有一丝不悦，在殿内走了一圈，却连那人气息都没发现。在自己空旷屋里荡了一圈，随后将糕点摆好，蝴蝶放了施法不让它们飞太远，踢掉了鞋躺在床榻上，一手盖在双眼上。

　　许久，才有脚步声传来，步子缓慢，然后停在不远处。

　　“唤我回来，却找不到你。”钟知林说话带了些许埋怨。那人听出，笑着走来坐他旁边，温声道:“是哥不对，回来晚了。”

　　钟知林拿开手，看着身旁人。只见他面白如玉，有着一对柳叶眉，右耳垂一点痣，细小不易发现。最引人的便是那双眼睛，虽与钟知林似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但生得柔和，淡蓝色的眸子仿佛有细水流淌其间，笑时尽显温柔。正是钟暮时。

　　“你又这样，每回晚来了都这样说，让我怪你也不是。”钟知林拉着他的手枕他腿上，钟暮时笑笑，捏了捏钟知林的手心，这就是认错了。末了略微郑重道:“近日可再不能下去了。”

　　“那是多久？”

　　“待能时，我再告诉你。”

　　这话一出，钟知林不愿意了，“哥骗人！幼时不让我下山玩说的就是这话，如今已经不管用了！”他说着坐起身，往钟暮时远处挪了挪，“定要给我一个具体的日子。不如我每日都跟在你身边？”

　　钟暮时摇头，“不行。”钟知林蔫了，又离他远了些，不知是怎么了，口没遮严，“还不如下面和师父一起的日子……”

　　他话没说完，就已经意识到，连忙闭嘴看钟暮时神情，他脸色凝了一瞬，又恢复平常道:“走了的人，不必再提。”

　　钟知林点头，哥一向是痛恨一声不吭走了的人，就连师父也一并算上。他坐回去靠着钟暮时，拉长声音道:“那哥要一直在我身边啊。”

　　“好。”钟知林紧拉着钟暮时的手，一下一下地轻轻拍打，好不悠闲。过会又转了身抱住，头埋在他胸口，突然道:“为什么不能下去？”

　　“最近……不大太平，魔族总来骚扰，天尊又修行不知去处，若要相争，你在这待着比较好。”

　　钟知林了然，他法力低下，是块垫底的废料，不出去自然安全些。他道:“天上不太平，下面也不一定太平。”他看着钟暮时，对方抿着嘴未出声，最终点了点头。

　　他忽然想起，钟暮时曾说过，他幼时丢过一次，找了很久才找到，恰逢师父，才能习得剑术，才能窥得天际。

　　“天尊为何总是找你？早些回来吧，不然只有夜里才能见了，”钟知林抱得紧一些，低声道:“分明都是在一同间屋子里住下，怎么觉得找你更难？”

　　钟暮时轻拍他背，“好，我多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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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记得幼时他们还有另一处居所，在城中，不过已然荒废，年幼不记事，便忘了是为何。待他们飞升，那地方才金贵起来，每日有人朝拜，待遇胜过君主。

　　钟知林捧起一把水，从花儿头上浇去，突然回过神，连忙道歉，改从下面浇。他给花儿擦了擦，又去浇别的，仍是心不在焉。

　　禹国的君主在下面求见他，他便下去了，跟画本子里写的一样，求他为禹国带来福泽，无限荣华。他看着君主没回应，君主年纪不小，却不退位，处理政事时常有疏漏……钟知林不知他在坚持什么。

　　言语间盼望与钟暮时见面，钟知林更是后退一步。他思索，自飞升，哥从没下去过。他摇头，道:“不行，你只能见到我。”

　　君主摇头叹息。

　　许久，君主旁敲侧击问他其他神的名字，模样……钟暮时教过他这样问叫旁敲侧击。钟知林道:“不行，我全都不认识。”

　　君主摇头叹息。

　　钟知林看他紧张，便坐下等他再问。许久，君主终于问了，能不能教给他看透人心的法子？他回复:“不行，君主心明即可。”

　　言毕，一转身回到天上，他猜君主又摇头叹息。他将事情告诉钟暮时，钟暮时点头夸赞了他，也告诉他不要管红尘事，他笑笑，不伪装点头，抱着对方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