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镜弹剑歌》云山有鸟曰别摸了

1、01 再见

　　季瑰在一片黑暗中醒来，眼前悬浮淡蓝星斑，圈圈点点涟漪荡开，是系统提示框消散的样子。他叹了口气。原本么，做完任务的奖赏一辈子吃穿不愁，他经过层层选拔才因精神力过人而被派来修补该小世界，没想到还会任务失败。说不失望是假的。听说有前辈因为失败次数太多，精神力涣散而彻底迷失小世界与小世界的空隙中，不晓得自己未来是不是这个结局。

　　就不该贪钱多。

　　他细细回想剧本与自己所为，实在不知道哪个关节出了问题，竟让重要角色死亡。

　　事实上季瑰很不喜欢被分配到的这个小世界，仙魔共生的玄元大陆，野蛮又原始，力量强弱决定话语权。所以他始终没什么归属感，除去按照剧本追求师父时候稍微花了点心思，其它时候当真淡漠又疏离。

　　天意弄人，恰因了这点淡漠，季瑰心境居然无比契合仙道修士超脱清静，使得修炼进度远超旁人，不妙的是、一不小心也超了原主应有的修为。季瑰心里一抖，罪过，难道是修为太高，死的时候不小心伤到赶来救人的师父了？

　　淡蓝星斑带领季瑰在黑暗穿行，他边走边反思，越想越觉得原因在此。回想往事种种，又觉得可能是自己让师父和小神龙认识太晚，二者原本应在季瑰头次出门历练时相遇。剧本里季瑰被小神龙重伤，师父感知后来救。谁知季瑰实践时却因修为太高，反倒把小神龙按在地上狠狠摩擦一通，回过神对方早跑没影了，没来得及叫来师父，唉！

　　既然如此，那这回便让他们从头就相识！既然双方为命定之人，早认识早爱上，免得夜长梦多。
　　打定主意，季瑰愉快向前迈步。

　　星斑将他带到一扇光门之前，季瑰暗暗给自己加油，一鼓作气推门而出。再睁眼时，便是少年时候的自己了。

　　醒来是一个圆月夜，光照大地如白昼，更别说在青山之巅，望其甚有刺目之感。

　　季瑰揉揉眼睛。若没记错的话，穿越过来第一晚便该是与师父的初见。彼时少年季瑰上山打猎，却因给养母伺候汤药而三夜未眠，于是午后不小心在树下入睡，一觉到深夜，山里野兽纷纷出巢觅食。有一虎一蟒看上他。

　　虽说少年季瑰体质过人，但对上妖兽仍旧无甚胜算。再者便是那妖兽灵智未开却能嗅出季瑰天生灵体，少不得富贵险中求，哪怕啃下一块肉，说不得就此化形也未可知。由是愈发凶猛。

　　也是这二妖时运不济，偏生琼山长老今夜出关，在闭关洞口见到十多年前师兄传讯灵鸟，大恸下匆匆来寻其遗腹子。好在他师兄弟曾经交好，哪怕日后翻脸，琼山长老处依然保留师兄精血一缕，凭借其、足以找到与师兄血脉相通之人。于是在这翠微山找到奄奄一息的季瑰，立时怒斩二妖，将季瑰精心救治后收入门下。

　　前世季瑰安安分分照着剧本走，吃下不少苦，今番怎么说也是做过大能的人了，如何能叫两只最最低等的妖兽啃食自身血肉？

　　林叶摇曳，季瑰假寐树下。浓金桂子纷纷而落，洒了少年满头满身。桂子清香抵不住腥风，树后寒星一闪，前方利爪拍下。

　　那少年猝然睁目，眼里隐有金色光芒浮起。也不见他如何瞄准，从拿起身旁弯弓到星驰电掣一箭穿喉，中间一息都不到。

　　随着虎妖砰然倒地，树后蛇妖吐了吐信，犹疑是否上前。竖瞳映出俊雅少年低头轻抚匕首模样。“娘前日想要口蛇皮做的袋子，这荒山里却是找不到一条蛇，该如何是好，唉。空手回去，岂非不孝？”

　　蛇妖自听出他话语中杀意。分明是个尚未修行的凡人，周身杀意竟有凝实之象，简直可怕。蛇妖想了想，渐渐隐回丛叶当中。

　　又过少倾，少年忽有所感，仰头望去。只见当空一柄飞剑，竟像自月中飞来。那剑越飞越近，投入眼中便是越变越大。他微微笑着，仰望剑上那人。

　　不论怎么说，庾溦也是他追过的人，两人未尝没有亲近时刻。和预想中不同，再见到那人身影，还是有点不一样的感觉。很微妙的感觉。

　　庾溦属木，乃千年难遇的修道天才，一身生机万千、堪为天下主，其人却温和善良，次次焦急发怒、仿佛通通应在季瑰身上。这样一个人，最后竟和那傻子神龙走到一起。

　　心里那点微妙缓缓消散。

　　庾溦方才得知师兄死讯，眼还是红的。乍见到一个修长少年立于月下瞧着自己，仰起的脸和师兄有七分像，连那份冷淡都肖去十分。他心里愈发难受，面上却强忍着，跳下飞剑后对少年露出柔柔笑容。“季瑰。”

　　季瑰并未表示惊奇，只退后一步，淡淡道：“仙长知道我。”他自认为将凡人初见修者的戒备表演得很好。

　　落到庾溦眼里，便是实打实的痛心，若不是当年……这孩子也不会同自己这样陌生。且他闭关全因和师兄赌气，其中种种难以言明，只自责来晚太久。庾溦自言是长生仙宗琼山长老，而季瑰为故人之子，此来带他回山踏上大道，保故人一脉长生久视。

　　青衫无风自动，如瀑长发亦飘动，修士眼眸澄澈。季瑰承认，从原世界到这里，勉强算两世为人，从未见过如此干净的眼。他很难拒绝庾溦的话语。原本打算着拖到小神龙出现再跟庾溦回山，因为长生仙宗一进便极难再出，现下当真见到人了，却怎么也说不出拒绝的话。

　　踌躇之际，季瑰道：“家母久病，不知仙人可否——”

　　话未说完，庾溦露出欣慰笑容，道：“正当如此。你母原该命绝，然承你断尘缘，因果之际反倒延寿。将你之寿转移，便可报养育之恩。”

　　“如此，便多谢仙人。”季瑰满心满意小神龙和自家师父孽缘，想起前世某次饮酒时小神龙吹嘘自己出生如何如何不易，细细想来，那出生地却是离此不远，于是便道，“季瑰尚有一友在凡尘，还望仙长允我与他一别。”小神龙啊小神龙，我为你创下相见机会，你可要牢牢把握。
　　庾溦颔首：“原来季瑰这样重情。也好，那便同去吧。”

　　季瑰凭着记忆方位行走。

　　说来巧，那小神龙也算同他比邻而居，也不知少年时有无见面。剧本里没写，而季瑰也无再早的记忆，是故并不清楚。

　　有仙人相助，翻过三座山头不过瞬息，直到清溪尽头碧潭处，瀑布后莹莹幽绿光泽，远看像狼眼，近看如玉石生烟，暗夜水雾中煞是美好。季瑰颇无语，想不到小神龙吹嘘的绝世险境便在此。

　　他登上潭边巨石，不见庾溦跟上，微微侧首。庾溦笑道：“我却是不好再近了，你这个朋友有万年威压在，我没必要同他拼得你死我活。”

　　季瑰了然，小神龙毕竟是小神龙，想必自己现下凡躯一个，引不起他的敌意，反倒比庾溦更好接近。

　　“喂。”

　　听得这一声，那绿光愈发翠艳，竟有种同月光争势的意味在其中。

　　季瑰继续道：“出来。”

　　“你叫我我就出来？”水雾渐没，自瀑布后传出少年声音，冷冷道，“你过来。”

　　“不出来便罢了。”季瑰听着这熟悉的语气，万分确定这便是小神龙，他暗暗退后，走到庾溦可庇护的范围，防止性子暴烈的那位发怒后遭殃。正思忖着如何将小神龙骗出来，谁知对方哼了一声，便见一团绿光朝自己激射而来。季瑰没有感觉到任何杀气，下意思抬手一挡。

　　那绿光撞倒他怀里又狠狠落在季瑰脚上一砸。“许久不来，我还当你死了。”

　　季瑰一愣。脚上剧痛是真的，心里剧震也是真的。

　　“季瑰，这便是那位朋友？”庾溦问道，略皱眉，想是不喜这所谓朋友对季瑰的不客气、甚至打砸。

　　季瑰面色复杂盯着脚上那颗圆润无比的蛋，艰难道：“嗯。”没人告诉他小神龙这时候是颗蛋啊喂！这颗蛋怎么还理直气壮神气啊喂！

　　他内心混乱，直到抱着蛋站到庾溦剑上时仍未回过神。

　　为什么小神龙会这么自然熟。知道自己要走后立即询问长生仙宗灵气是否充裕，得到肯定回答便立刻拍板跟着一起走。从始至终无视季瑰的意见。

　　感受怀中龙蛋心跳声，季瑰头次生出后悔之意。

　　小神龙嗓门不小，吹着九天的风，略过漫天的星，大咧咧道：“季瑰，我勉为其难跟你走，你可要仔细孵我。”

　　都到这份上，季瑰还能怎么办，只好对着剧本里的另一位男主道：“嗯。”

　　听他答应，那蛋冰冷的嗓音略缓和了点：“不必太有压力，左右万年已过，我根基如何早就定下，现下无非临门一脚，你尽力而为便可。”

　　“嗯。”

　　龙蛋又七七八八交待不少，季瑰随口应着，心里却道：“前世他性格似乎更为偏激，约莫也有修了魔道的缘故。今次径直将他带回仙宗，也不是不好，说不准修习仙道与师父性子更为契合。能提前完成任务也未可知。”这样想着，那蛋的絮叨仿佛也顺耳不少，他应得真诚了些，蛋却有点说累了，渐渐安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