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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大庸第一小心眼 ...

  •   一口大锅从天而降,林瑄这才从字画上挪开眼,终于正眼瞧了说话的侍从两眼。

      但见那人衣着不凡,鼻孔冲天,模样神气得倒像是皇帝御赐给他的免死铁券。单看穿着打扮,林瑄一时也想不起自己是否识得京畿中还有这号打着他名义,出门败坏名声的狐朋狗友。

      他本意只是来捡个人,刷刷功德,却不幸碰上这等不知天高地厚的蠢人,真是叫人心情不快。

      侍从得意洋洋地收了东西,不想人群中也有真识货的,忽指着那枚挂着流苏的符牌高叫道,“大伙,这的确是七皇子的东西!我当年进宫排队递御状,在宫里见过这枚腰牌!”

      既有人佐证,叽叽喳喳的喧闹声便越发大起来,侍从在人群中间,趁机道:“既有人认得此物,那大伙更应知道咱们七皇子生来天潢贵胄,心肠极好。去年赣南流民流窜京畿,还是七皇子同各位大人一道来施粥的,这样好的人,又怎可能为着一幅画争执得失了脸面!”

      这番话确实有理,围观之人越想越是这么个道理,于是应和的人更多,不知是谁忽然高叫一声“送奸商去官府啊”,紧接着祝玉泉搭的书画案被人趁乱狠踹了一脚,四条腿瘸了其一,端放其上的书画登时一斜,哗啦撒了一地。

      眼看人群中推搡得起劲,烧鸡大叫一声少爷小心,一个箭步护在林瑄身前,肩膀挡住不知从哪挥来的拳头,场面一时正乱,却听身后少年冷笑一声,忽然按住他的肩,高声道:“诸位且慢!”

      他的声音不算很大,却如一支穿透嘈杂云雾的箭,自带一股凌冽之势,震慑得推推嚷嚷的人群倏忽安静下来,目光探究疑惑,齐齐看向这位仪表不凡的少年。

      侍从踹了一把地面上被踩得不成模样的字画,带起一滩泥,从人群中抬起头来,不耐烦地打量着林瑄:“咱正教训这人面兽心的奸商,你跳出来做什么?莫不是你和他一伙的,想护着他?”

      他家殿下长这么大还未被人这般无礼对待过,烧鸡登时火冒三丈,撸起袖子便要去跟人打一架,走出两步却被林瑄揪着领子拽了回来。

      林瑄不疾不徐道:“你既说你主子是当今圣上七皇子,那你也应当知道,七殿下幼时曾师从吴谷子,学过一段时日仕女图。只可惜后来七皇子因身子虚弱,久居深宫养病,沉疴不愈,吴谷子这才辞去翰林待诏一职,此后隐居深林再不出仕。”

      侍从犹疑了一下,遂又恢复了那幅鼻孔朝天的模样:“不错——可你说这些,也不过承认了七皇子与吴谷子大师师生情深罢了。可这穷酸书生假冒大师之名拢财骗财,今日是一定要扭送官府,方才能给大伙一个交代!”

      他说着,抡起手便要去扭祝玉泉,却一把抓了个空。抬眼一看,却见那人早已施施然拂袖溜到了林瑄身后,一双眼微微眯着,唇角似翘非翘,嘲讽得很。

      侍从大怒,指挥着几个小弟去抓,话未说出口,便被林瑄掷出的镇纸咚一声打中手背,黑红色的皮上霎时间红了一大片。

      “你!”

      “稍安勿躁。”林瑄笑道。

      说来这打人的功夫也是跟他父皇取经来的,平日里林珰狡黠处处提防,太克他,林瑄总打不着,不想今日竟有了用武之地。

      他从地面捡起一幅尚还算完整的画,递给烧鸡,“你既如此笃定你家主子跟吴谷子学过仕女图,可你却忘了,但凡听过吴谷子大名的京畿人都知道,吴谷子山水画造诣一绝,却从不画仕女图。”

      人群中一静,侍从从嘴里呵了一声,声音却没有方才的理直气壮:“不过一时记错罢了——山水画也好,仕女图也罢,总之主子跟这位大师学过字画,关系匪浅,自然比你们这些人知道得多太多!”

      “是么。”林瑄嗤笑道,“可惜,可惜。”

      他接过烧鸡清理过淤泥的山水画,回身在案上一横,侧身一让,叫里三层外三层看热闹的人都看得清清楚楚,玉指却抵在画上边缘露出的雪白绢布上,道:“诸位可看好了。这幅画所用布匹乃是宫内尚工局特用的织脚布匹,双面双绣,这等工艺仅有尚工局一家,便是苏州织造江南织造也难以模仿。”

      他顿了顿,快速扫了那侍从一眼,“常人可没有路数得到这匹布,当年吴谷子教过七皇子不假,可你知道这布匹本不是皇上赏的,而是七皇子偷偷去尚工局给他抢来的!”

      不给他争辩的机会,林瑄接着道:“ 你口口声声说你家主子便是七皇子,怎的你主子竟连他自己最惯常用的布匹都不认得了?”

      这一番话下来,原本笃定祝玉泉就是招摇撞骗的人却生出了些许犹豫:这华服少年一看便知身份不凡,说的话大约真的有几分可信罢?

      那侍从张了张嘴,没说出分辩的话来,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他盯着林瑄看了一会,忽然想起什么,抓起腰间符牌尖声道:“大伙休要听他信口雌黄!这符牌可千真万确就是七皇子的!我看这厮便是同伙,眼看事情败露便出来搅乱大伙视线——”

      林瑄一双眼在他手里的东西上顿了几顿,幽幽笑了:“这玩意倒的确是抵赖不得的。只不过我倒是好奇:我的腰牌,怎会在你这等泼皮身上?”

      他话音未落,人群外忽然传来一阵马车轧路声。一辆装潢华贵的马车停驻人群外,紧接着从马车上下来个白衣白袍绣白鹤的人,同来的下人高喝两声“让让”,在小厮护送下拨开人群三两步走到一片狼藉的画摊中央。

      林瑄抬眼瞥了眼,却见这人眉眼和严復微倒是很像,只是眼角吊梢,眉目轻佻,一身和林瑄性情相投的纨绔子弟味。

      竟是严復微的嫡弟,严却暇。

      严却暇见了林瑄倒也大大吃了一惊,面上带笑想去握林瑄的手,却被人轻飘飘躲了过去,严却暇也不觉尴尬,只伸出去的手半途改道,假模假样地帮林瑄拂了拂衣衫沾上的细微泥点子:“巧遇巧遇,小七爷怎么也在这?”

      林瑄道:“不算巧。”

      随意瞥了方才还趾高气昂的侍从一眼:“严小公子,这可是你的人?”

      严却暇道:“正是。小七爷怎的如此问?”

      烧鸡这回知道抢话了:“这厮方才拿着咱们殿下的腰牌招摇撞市,还造谣殿下买画不成反要诬告人家卖假字假画,把摊子都砸了——殿下看不下去,不过出言劝解了几句,竟被骂作了同伙!严公子,您若再不来管管,殿下的名声可就被这厮全糟蹋了!”

      严却暇越听脸色越白,狠狠剜了那人一眼,声音沉沉:“竟有此事?”

      林瑄笑道:“不算什么大事。只不过这人方才一口一个主子,想必是趁你不在趁机作威作福呢,你可得好好管教一番了。”他说着,忽然话音一转:“不过话说回来,小小严啊,我这腰牌,怎的会在你手里?”

      他这番话轻飘飘,仿佛不过与人闲话家常,严却暇听在耳里,心里却咯噔一下,一时间也想不起纠正林瑄那声“小小严”了,只顾赶忙告罪一番:“此事错在在下,当日一同去四方斋用饭,却不想腰牌落在了我这,忘了遣人送回,该罚该罚!”

      说着,忽然厉喝一声:“何二,还不快把腰牌还给七殿下——敢趁着我不在闹出这么丢脸的事,拉下去,仗势欺人,作威作福,重打七十板子!”

      话音刚落,便冲出来两人一左一右按住那人臂膀,二话不说扯着还在大叫饶命的人走远了。

      事已至此,围观之人这回见了货真价实的七皇子,垂头的垂头,慌乱的慌乱,好似多怕他为着方才之事一视同仁降罪于他们身上。

      林瑄要回了腰牌,心情却不大好,摆摆手叫人全散了,转身和严却暇说了两句闲话。

      “小小严啊,”林瑄道,“上次在林珰那吃了串你给他的提子,头上一点红,身子却全绿的,味道真是不错。我长这么大,竟没吃过几回比这更甜的提子。这叫什么?回头我跟父皇要几串去。”

      严却暇暗里松口气,重新换上那副笑嘻嘻的神色:“这提子名叫点绛红,要在西域最旱的一片土上栽种,日日浇灌新鲜露水,一亩地顶多结十几二十斤果子,一年也没几串,稀罕得很!”

      林瑄笑道:“果真稀罕。只怕是我真厚着脸皮跟父皇要了,大约整个皇宫里也拿不出几串罢。”

      严却暇听出他话里有话,只是还没琢磨明白,便听林瑄又道:“罢了,该吃便吃,吃不到也算了。不说这个,我今日还有些事,就不和你闲唠了。小小严,先就此别过了。”

      话已至此,严却暇也只得道:“宴宾楼新上了几道菜,听说味道不错,改日再与殿下约饭。”

      *

      林瑄别过严却暇,回宫时却是和祝玉泉、烧鸡一道回来的。

      这次捡人委实捡得不痛快,林瑄不高兴地坐着,一路上竟没开口说几句话。

      车子低调行至安处殿,林瑄正琢磨着叫顾子煜给祝玉泉当个家教看看,却见烤鸭神色匆匆地正从殿门口三步并作两步跑了出来。

      见了林瑄,烤鸭先是一愣,也顾不得这位爷身边还有位生面孔在侧了,匆匆开口便道:“爷,严公子方才来,被您原本准备给八殿下的水桶……”

      似是不知如何说,烤鸭卡了壳,在林瑄又疑惑又不耐的神色里跺一跺脚,终于把气顺匀了,才一溜烟地道:“严公子被您准备浇八殿下的水,全兜身上了。”

      林瑄闻言一怔,恍然间忽然想起前世这时——

      坏了。

      所有事刹那间在脑子里串成了一条线,林瑄想,

      坏了。严復微这大庸第一小心眼,只怕又要记他的账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大庸第一小心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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