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又生》小狗也有明天

2、过去

　　她好像一直都是这样沉闷的性子，从小时候开始。
　　农村的孩子懂事早。那个时候的张邢春瘦瘦小小的，上完学一回家就开始做饭，灶台比她人高，就垫了几块砖站在上面。
　　她爱读书，做饭烧剩的炭块被她拿来写字，一笔一划的在灶台边边写下她的理想未来。对她来说，读书，才是唯一的出路。
　　老师说，邢春啊！这孩子大有前途！
　　但是家里的男人不这样想。
　　爷爷说，男孩，就是一个家的命！你个女孩读什么书，反正都是要嫁出去的。
　　弟弟赖在爸爸怀里，被爷爷逗的咯咯笑，笑得比院子的公鸡鸣叫还难听。妈妈听着，奶奶也听着，但是她们什么也没说，只是沉默拿着碗吃饭。
　　张邢春觉得自己要开口说点什么，毕竟这老不死吃的饭是她做的，毕竟自己的成绩一向很好，比他怀里的那只小废物好太多。她才是更有希望走出去那个。这点道理她还是知道的。
　　妈妈小心地在桌下踢了踢她的腿，使着眼神让她别说了。
　　她偏要说。张邢春觉得自己现在特像牛圈里的那头小牛，角还没长出来，就开始要被人拿绳子绑住了去犁田，不肯去就发了疯的跑。这才不是她该得的命。
　　爷爷没说话了，爸爸还是抱着弟弟一口一口地喂他饭吃，眼睛却转向她的方向，看着她的样子有点像课本里的怪物。
　　会吃人的怪物。
　　17岁，张邢春被早早停了学，爸爸告诉她说给她许了门好亲事，是镇上的袁家。附近领居都来家里道贺，像看着一件物品一样谈论着她。
　　“真可得恭喜你们了，攀上镇上的高枝了，诶，他们家给了多少礼金啊......”
　　一个大她10岁的男人在他们的口中摇身一变变成了白菜，而她是一头将要拱白菜的猪。
　　她明明才17岁。花一样的日子，她却每时每刻都担心毛毛虫的入侵。
　　妈妈怕她想不开，拉着她的手一遍又一遍地说，“邢春，好好活着。妈妈需要你活着。”那张脸上流满了泪水，她透过了妈妈看到了自己无望的未来。张邢春想抽回手，想大叫，想明明白白地告诉所有人，她不愿意。但是妈妈的泪太烫了，烫得她的心一颤一颤，滴在她的手上，像是要把她的手烫穿。
　　张邢春嫁了。她跟着那头小牛一起认输了。小牛的认输是被片成一片片被热闹的人吃下了肚。她的认输是平平安安上了那辆来接亲的车。
　　小四轮车在土路上走，掀起了一股带着黄沙的风。她身边坐着她的丈夫，她的未来一辈子依靠。袁成大张邢春10岁，但是因为读书和长相不出众没谈过恋爱。路不平，车在波澜中抖啊抖，张邢春的心也抖啊抖。
　　袁成握住了她的手，嘴角荡着一抹笑意，“别怕，我会好好对你的。”
　　噼里啪啦。
　　迎亲的人在放鞭炮。袁成的话混着鞭炮的声音一起到达脑子里，张邢春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袁成看着张邢春，耳朵根红了个透。他身上有淡淡的烟味，和爸爸身上的烟味大概是不一样的。袁成的味道让她感觉到安心。
　　张邢春还以为自己撞了个大运。
　　18岁，张邢春怀上了孩子。她本身就还是个孩子，讲不明白自己养个小孩是什么感觉。她妈听说了后，提着大包小包来了。她妈和袁成妈一起天天对着佛祖拜，一定要是个男孩一定要是个男孩。而张邢春坐在旁边看着她们，眼睛再看向前就是无数个大着肚子的女人对着佛祖磕头跪拜。
　　她们的话都汇成了一句话，一定要是个男孩。
　　19岁，张邢春在镇上的小诊所里生了，从晚上生到第二天中午。她还以为自己要死了，明明眼睛前都开始泛白光了。听到婴儿的哭声，却又感觉魂回来了。
　　“是个女儿！恭喜你，是个女孩。”医生抱着那坨粉色的小东西给张邢春看。张邢春没什么力气去逗她，只是对着那小东西笑了笑，“太好了，我的女儿”。她伸出手给医生指着袁成站着的位置，医生抱着孩子离开了产房。出乎意料的，没有开心的欢呼，甚至她连袁成讲话的声音都没有听见，只有淡淡的烟味飘啊飘，飘进了张邢春的鼻子里。
　　张邢春恶心的想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