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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 1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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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鹋鹋?”
宣津见音鹋神情呆滞,颇为关切地询问道:“怎么了鹋鹋?要问什么?”
“外公。”
音鹋僵硬地转头看看宣津,又转头去看一旁的辛雪珍。
“外婆。”
大概是音鹋现在的状态确实很诡异,两位老人都紧张了起来,小心翼翼地应了一声。
“诶。”
“你们不是很讨厌我吗?”
音鹋思索了很久,才从空白的脑海里翻出这句话,她实在是不明白,为什么以前那样冷漠对她的人,现在回想来跟她玩亲情的那一套。
“没有啊,怎么会讨厌鹋鹋呢。”
两位老人都因为音鹋的话陷入了尴尬的沉默,还是辛雪珍先反应了过来,打着哈哈,伸手拍拍音鹋的手背,亲近道:“我们鹋鹋这么懂事,阿公阿婆都很喜欢鹋鹋。”
“哦。”
音鹋点点头,她抓到了关键词——“懂事”。
因为她这些年一直很懂事,一直不计前嫌地对老人好,所以他们理所应当地“原谅”了自己,开始决定施舍给音鹋一些亲情和善意。
“是这样啊。”
音鹋若有所思地呢喃出声,随后调整脸上僵硬的表情,朝两位老人笑笑,安抚道:“那一定是我记错了。”
“没有讨厌我就好。”
宣津和辛雪珍对视一眼,随后也跟着松了一口气,脸上再度挂上温厚的笑容。
辛雪珍半责怪地摸了摸音鹋的脸颊,抱怨道:“真是的,你这孩子,冷不丁地说些什么呢。”
“抱歉。”
音鹋满怀歉意道:“以后不会了。”
她错了,她错在居然有一瞬间以为外公外婆会对十二年前的自己感到愧疚。结果只是她这些年的“讨好”终于得到了回应罢了,他们依旧高高在上,依旧认为他们可以完全无视音鹋本人的感受。
音鹋嘴角挂着僵硬的笑容,沉默地听着两位老人讲话,时不时做出一些合适的回应。她没有打算跟两位老人挑破自己的想法,那没必要,毕竟他们也不会在乎自己怎么想。
不如就这样,虚伪且礼貌地敷衍过去吧。
音鹋感觉越来越疲惫,自己的脑袋好像又沉重了起来。
她突然很怀念池祈星和风珏,起码在他们面前,自己可以坦诚地说出自己心里的想法,不用装模作样。
原来能得到回应是这么幸福的事情。
音鹋虚空握了一把空气,小声地叹息一声。
好没意思。
“鹋鹋很累吗?”
辛雪珍敏锐地察觉到音鹋的疲惫,关怀地问道。
作为有阅历有年纪的老人,辛雪珍和宣津并非不知道音鹋的困惑和迷茫,但他们同样不想挑破这层体面的表象。
因为他们也清楚过去的自己对音鹋有多残忍。
音鹋摇摇头,小声回答道:“没有,只是今天起太早了。”
“那我先去做饭,鹋鹋想吃什么?”
辛雪珍抚摸着音鹋的手背,像是在安抚音鹋的小情绪。
“我想喝参鸡汤。”
音鹋垂头看着两人叠起来的手,心中浮上几分强烈的不适感。
“哦?”
辛雪珍惊讶地捂住嘴,那是宣津比较喜欢的菜,她看向宣津,宣津咳了两声,温声说道:“鹋鹋不用迁就我,想吃什么就说吧。”
好恶心。
好想吐。
强烈的不适感占据了音鹋的全身心,她痛苦地抬手摸摸发昏发沉的脑袋,视线逐渐昏花,音鹋恍惚之中看到了外婆充满怒意的脸。
“不想吃就滚蛋!”
尖锐的声音在耳边炸开,音鹋心一颤,瞪大眼睛看向自己身侧,对上了外婆充满担忧的目光。
怎么……回事?
“就她那样的晦气鬼,给她吃点剩饭就算好的了!”
音鹋又听到了外婆的声音,那声音好像很远,又好像很近,像是跨越了时空,精准地落在了她的耳边。
音鹋捂住耳朵,脸上满是呆滞,她仿佛看到了外婆拿着消毒水正在靠近她,冰冷的消毒水下一秒就要洒在她身上。
音鹋害怕地不停往后缩。
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音鹋现在状态很奇怪,辛雪珍求助地看向宣津,宣津起身小心翼翼地靠近音鹋,轻声问道:“鹋鹋?怎么了?不舒服吗?”
音鹋抬眸看到外公温和的脸,眼中的画面一花,她看到了冷着一张脸、眼神阴戾的外公。
强烈的不适感占据了音鹋全身,她看着愤怒的外婆和冷漠的外公,小声道:
“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
“我错了……对不起。”
音鹋的精神已经彻底混乱,她呆呆愣愣地放下手,目光呆滞地看向宣津,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缓缓说道:“求求你们,救救妈妈。”
“……”
“鹋鹋……”
宣津不敢置信地看着神色呆滞的音鹋。
他的孙女……好像生病了。
更加诡异的气息在三人之中蔓延开来,最终是辛雪珍的叹息声打破了沉默。
“唉,还以为鹋鹋不在意了呢,没想到这么记仇。”
“啊?”
音鹋稍微清醒了些,她听见声音转头看向辛雪珍,试图从对方的脸上看出什么来。
辛雪珍用自认为十分卑微的语气安抚音鹋道:“以前是阿公阿婆对你照顾不到位,以后不会了,鹋鹋就把以前的事情忘掉吧,嗯?”
啊……是在怪她太记仇,毁了温馨的场面吗?
音鹋的大脑迟钝地运作,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辛雪珍话中的含义,浓烈的不适感再度传来,音鹋的呼吸变得沉重,她用沉闷的声音慢吞吞地说道:
“我知道了,我会忘掉的。”
“我会忘掉外公外婆认为我晦气的事,我会忘掉我房间门口无时无刻不存在的香灰,我会忘掉我踩过的地方、我用过的东西都会被反反复复清洗。”
音鹋扬起一抹笑,情绪却是开始急躁起来。
“我也会忘掉,之前妈妈的情况突然恶化,我打电话求救时,你们让我没事不要联系你们。”
“鹋鹋……”
辛雪珍抬手想要安抚音鹋躁动不安的情绪,被音鹋反手握住了手。
“对不起,我是个灾星。”
音鹋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灿烂,她突然想起十四岁那年,因为妈妈躺在病床上久久不醒,亲戚们找了很多办法,甚至一些封建迷信的办法也找了。
辛雪珍说她认识一个什么“灵婆”,在众人把那位“灵婆”请来之后,“灵婆”指着音鹋说:“没救的,她是灾星,会克死一切亲近之人。”
很荒唐。
但是给了众人一个发泄情绪的由头,于是这场针对音鹋的欺凌,开始了。
音鹋真的不懂,于是她认为都是自己的错。
音鹋在无数次的崩溃过后,依旧没法理解这么恶劣的动机,她只能不断欺骗自己,是她不够好,是她太过糟糕,于是她把姿态放得很低,开始不断地讨好周围人。
这样,应该会稍微好过一点吧。
音鹋说完这些话,长叹一口气,混乱的脑袋得以清醒。
她意识到自己最近越来越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了,她病了吗?
音鹋转过头,看到面色阴冷的外公外婆,耳边再度响起对她断断续续的指责。
“都怪你……”
“都是你的错!”
是幻觉吗?
音鹋尴尬地揉揉耳垂,不好意思地朝两位老人道:“抱歉,我不太舒服。”
“我先走了。”
为了防止自己在这个家说出更多不合时宜的话,音鹋拎起包,朝两位老人微微鞠躬,就在他们复杂且心疼的视线中匆匆离去。
她步伐迈得很急很快,像是急于逃离什么似的。
她很快就走出大门,来到了街道上,一阵冷风袭来,音鹋终于从压抑沉闷的气氛中逃离,她深深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伸了个懒腰。
“搞砸了呢。”
她刚刚控制不住脱口而出的一番话大概是彻底得罪了外公外婆,但好在本来她也不常和两位老人有什么联系,音鹋迈着轻松的步伐,沿着街道缓缓向前走。
“算了,管他呢。”
但是幻觉的事……
需要去医院看看吗?
音鹋的外公外婆家在城西,距离她居住的市中央有一定的距离,但音鹋心想自己反正也没什么事可做,就打算这么一路走回去。
和煦温暖的阳光照在音鹋身上,她轻快地走着,在看到熟悉的小公园后,音鹋脚步微顿,飞快地眨了几下眼睛。
说起来,在车祸之前的自己还挺幸福的吧。
小时候很期待来外公外婆家呢,外公外婆都很宠她,会在饭后带她到小公园里荡秋千、划小船,那时的外公外婆就像今天见到的一样,总是把“我们鹋鹋”挂在嘴边。
那时的音鹋,也总是天真地认为自己是最幸福的小孩。
因为被真切地关爱过,所以后来才会那么难以接受吧。
音鹋移开视线,没有丝毫停顿地继续向前走。其实辛雪珍刚刚责怪的也没错,她确实记性太好了点。
以至于这种只会让她感到难受的记忆也清晰地记住了。
不知走了多久,音鹋走累了,她听见熟悉的广播声,转头一看,她走到了海浦四中附近。
这是音鹋的母校,音鹋因为高考成绩实在优秀,还在门口的电子屏上来回滚了小半年。不过对于这里,音鹋其实没有很多记忆。
她的高中生活就是在一张张试卷和一套套试题中度过的,她学习非常努力,几乎把所有的时间都用在了学习上。倒不是她有多爱学习,只是专心于学习的时候,能减少很多胡思乱想。
现在是上课时间,应该不能进去逛逛吧。
音鹋耸耸肩,打算到前面乘坐公交车回家,在公交站台上等待车时,音鹋碰到了高中时的语文老师,语文老师是个很热情直接的人,她看见音鹋先是惊喜地跟音鹋打招呼,随后不由分说地将音鹋拉进了四中校园。
“待会我的课,你跟那群死孩子讲讲你是怎么学习的,让他们长点见识。”
“翟老师,我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学习经验。”
音鹋被强拉着,无奈地笑着回应。她还挺喜欢这位老师的,是她非常向往的一类人,永远都有无限活力,对谁都很热情,会让音鹋觉得自己在被平等对待。
“没关系,反正他们也听不进去,不过看到你这种漂亮又努力的学姐,应该能对他们有点激励。”
翟老师一把将音鹋揽入怀里,捏了捏音鹋的脸蛋,啧啧感慨音鹋的脸捏起来手感很好。
“后悔死了,要是当年我家那小子没去学什么艺术,能到四中读书,现在也不会半死不活的,工作半年工资两块五。”
翟老师想起自家那个倒贴钱出书的笨蛋就狠狠惋惜,但凡那小子当年能沐浴到音鹋的光辉,也不会像现在这样,一把年纪要女朋友没女朋友,要正经工作没正经工作,天天全国各地到处跑。
“噗——”
音鹋被逗笑了,笑得眉眼弯弯。
她听翟老师抱怨过很多次她家的小儿子,翟老师家有两个孩子,一个跟她姓,一个跟她老公姓,大概是因为小儿子跟翟老师姓,所以翟老师对他有一些期望。
不过大概期望也不高,不然现在提起来也不会以调侃为主。
“我家那个不成器的本来打算去首钟玩,不知道为什么又不去了,我记得你大学是首大的吧。”
音鹋点点头,乖巧地紧跟着翟老师的步伐。
翟老师突然转头看向她,哈哈一笑道:“那真是巧了,我儿子今天正好在这里给学校拍宣传照,待会我带你见见他。”
“让他看看什么叫优秀。”
“哦!正好在那呢。”
翟老师指着校内湖旁的两人,凑到音鹋耳边小声说:
“那个壮一点丑一点的是我儿子,帅的那个是他朋友。”
说完,翟老师似乎是感觉这么说有些许对不起她的儿子,尬笑了两声。
“哈哈,哈哈,虽然是亲妈但也不能睁着眼睛说瞎话嘛。”
看到了意料之外的人,音鹋停下了脚步,安静地注视着前方。
翟老师见音鹋停下,遂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
音鹋摇摇头,注视着那个方向,缓慢地继续向前走。
人工小湖旁的石椅上,池祈星举着相机,两条长腿随意地摆放着,他在寻找合适的角度,身子缓慢地转来转去。
直到镜头里出现了意想不到的身影,池祈星的动作瞬间停滞。
镜头中是他肖想了无数次的音鹋,他的导师曾问过他最想拍什么,他毫不犹豫地回答:“一个人。”
他想拍音鹋,想把她记录在自己的相机里。
现在,他在镜头后与她对视。而她,在一步一步地靠近他。
“咔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