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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兵行险招Ⅱ ...

  •   最意外的是日前医治过的那只小雀居然飞来陪伴玄鸣涛,扑棱着小小的翅膀,试图用弱小的身躯替玄鸣涛挡去民众扔过来的乱七八糟的杂物,看得玄鸣涛一阵感动,只恐小雀受无妄之灾,劝小雀离开不必管他,劝了多次,小雀才终于飞走了。

      前一两日是最难熬的,要寻的人尚无音讯,学海那方也没有具体消息传来。太史侯留下看守的两名儒吏只挺过一日,风餐露宿又无聊透顶的任务谁都受不了。反正玄鸣涛没有要跑的意思,他们索性私自放了假,拿着受贿而来的赃|款出去吃喝玩乐。

      看守一走,陆陆续续就有不少儒生偷溜出来探望玄鸣涛,看来莫尚恩的第三件事是办成了。趁着尚有精力,玄鸣涛扯着干涩的嗓子向信服他的儒生们传播一些新兴思想,不断给他们洗脑新儒改|革的前景与他们每个人在这场革新|运|动中的重要性和个人价值。

      凭着三寸不烂之舌,结合现代学过的一堆专业知识,硬是将儒生们说得热血沸腾激动不已。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这个至理名言被用得淋漓尽致,这些儒生一个影响一群,一群影响一门,一门影响一片江湖指日可待。

      不能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等龙宿自行领悟这样不可预控的变数上,既然卷进天数中,顺应天命做些该做的事拿来自保无可厚非,在不破坏大天命的前提下适量把控事件发展的进度,才是作为穿越者最大的优势。

      第二日午后,期盼已久的秦假仙终于出现了,他那副穷酸样居然还瞧不起玄鸣涛,不过玄鸣涛现在被绑在刑架上,衣衫褴褛伤痕累累也确实狼狈不堪。

      “我秦某人是奉公守法的良民,跟你这种囚犯可没瓜葛,要不是看在赏银的份上——”秦假仙掂了掂装满碎银子的荷包,“这年头连犯人都知晓找我老秦办事绝对靠谱,算你上道。说吧,找我有什么事情?”

      “唉呀,受刑的不一定就是囚犯,也有可能是含冤者。”玄鸣涛无奈地笑了笑,“不过贫道身份对秦大侠来说无关紧要,邀你一见是想与你一同赚一票大财,不知秦大侠意下如何?”

      一口一个秦大侠,还没说正事,秦假仙已被喊得整个人都要飘起来。人人都因外貌轻贱鄙夷他,又嫌他捡骨埋尸晦气得很,避之唯恐不及,不愿与他往来,这囚犯却肯主动跟他相交……立马看玄鸣涛觉得顺眼多了,甚至生出几分同病相怜的慨叹。

      “怎样的大财?”秦假仙眼冒精光试探道。

      “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只要秦大侠够胆独身一闯,必得万金尽入囊中。”

      “你助我赚取万金,你自己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天底下无免费的午餐,你可别想诓骗我秦英明。”秦假仙并未被钱财冲昏头脑,谨慎地问。

      “秦大侠多虑了,你命格非凡,天命所归,却需有人点拨开悟,才能开启大富大贵的运势。贫道不才,略识天机,有吾指点,从今往后你不必再重操旧业,而吾有了秦大侠无双的好运庇佑,苦难波折也将通通远离。”

      玄鸣涛露出人畜无害的真诚笑容,看起来十分和善。

      “真的吗?!我有大富大贵的运势?你是算命仙?还是神棍?”

      “哈,秦大侠若不放心,不妨与贫道打个赌,这第一笔的学海万金就当作贫道诚意。如秦大侠此行未果,随你回来刑吾几鞭都可。”

      万金,秦假仙打出生就没见过这么多钱,他一直以摸死人身上的财物维持生计,日子过得十分拮据。万金之数实在很诱惑,秦假仙纵然半信半疑,但富贵险中求,哪怕学海无涯是龙潭虎穴,他秦大胆也愿意豪赌一把。

      当下一跺脚,壮士扼腕般夸张地大叹一声,提步前往学海。

      日前中毒的十名儒生还命悬一线,玄鸣涛只是暂时压住了他们的毒性,并未完全解毒。众人关注点都在如何处决玄鸣涛上时,这些中毒的受害者们竟被忽略。真正下毒的太学主师徒可不会管这些弃子的死活,只有弦知音和太史侯还担心着他们的安危,找不到解毒之法急得团团转,怎奈无计可施。

      秦假仙换了一身体面的行头,以神医之名孤身前去学海无涯叩门。他偷偷从公开亭后方锯开了礼部所设的荆棘围栏,自玄鸣涛身上取了几罐带有百毒抗体的鲜血。

      依照玄鸣涛指点,秦假仙列了一些糊弄人的寻常名贵药材的药单,佐以血清药引让那些儒生喝了,小小毒素迎刃而解。

      说好万金就万金,秦神医差点没能出得了学海无涯,被礼部一众疑神疑鬼疑心自己也中毒的儒生缠住无法脱身,还是弦知音亲自送他离开。

      满载而归的秦假仙尝到甜头,他十分道义地只藏了五千金,将另外一半亲自运回公开亭欲与玄鸣涛分成。心里当然是很不愿意的,但秦假仙表面仍保持着慷慨的模样,还说有来有往,生意才做得长久。

      当玄鸣涛明确表示万金都归秦假仙所有时,老秦高兴得差点没叫出来,连称玄鸣涛大仔头哥,对这位一开始瞧不上眼的囚犯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十分狗腿地问玄鸣涛还有什么发财的门道。

      玄鸣涛于是忽悠秦假仙在公开亭搭起草棚,招收四面八方的病患,不论男女老幼富贵贫穷,凡是良善之辈医而无类,一概只收一文钱诊金。秦假仙疑问这样岂不赔本,玄鸣涛却说真正的大买卖还在后头,并且承诺日后收成全归秦假仙,他自己分文不要。

      想来一个每天要被抽十鞭子的囚犯自身都难保,哪来的菩萨心肠免费给人看病,除非脑子有问题,纯属闲得慌。

      秦假仙姑且信了玄鸣涛的话,反正现在赔本的也不是他,学海无涯有个叫莫尚恩的儒者每天都会送来药材和银钱贴补。权当是为了日后的大买卖,秦假仙按部就班地依照玄鸣涛的安排,继续将秦神医的身份演下去。

      医好一两个久病缠身的人之后,名声渐渐传出去了,许多富户不需秦假仙暗示,会主动送些金银财帛当作谢礼,累积下来数目也甚可观,如此秦假仙便不再嘀嘀咕咕,有钱收就万事好参详。

      不过百姓们都清楚秦假仙不是真正会治病的神医,所有疗法全是由刑架上的囚犯口述,没鼻子的小矮个跟着照做,大家充其量将秦假仙看作神医的药僮。

      一部分前两天拿东西砸过玄鸣涛的百姓良心发现,转头运来一些慰问品向玄鸣涛道歉,但只能摆在荆棘围栏外,儒门设下的划地为牢大家都不敢擅自破坏,以免给玄鸣涛招惹更多罪名。

      公开亭有个包医百病的囚犯,能知生死,观五行,神通广大,博闻广识,此事一传千里,闻风而来的人越来越多,他们既看了病,还接受了玄鸣涛一番关于读书和实现个人价值的新观念。

      莫尚恩和病况有所好转的穆犀尘也赶来听道,他们两人主动担当起传播新学的先锋,倒是省了玄鸣涛不少力气。伤势虽重,但有信者相伴,心中略感宽慰。

      一来二去,不光百姓把这名囚犯当成正在受苦受难的活神仙,许多儒门分支的有识之士也慕名前来一闻新学理念,传播的范围不再仅限于学海内部,玄鸣涛最初设想的燎原星火已经起了苗头。

      公开亭俨然成了大型粉丝见面会,一旁摆摊的秦假仙除了卖药,还做起茶水瓜果生意,赚得盆满钵满,忙得不亦乐乎。

      但没有一个人知道这个囚犯到底叫什么名字,而这名囚犯在传道之时总推说新学理念并非出自他口,乃是一位名宿大儒传授与他。

      众人询问究竟是哪位名儒,囚犯却神秘兮兮地笑而不语,只言天时未到不可点破天机,勾得众人愈发好奇。

      学海无涯那方当然不会坐视不理,换了一批人看守,严禁外人靠近玄鸣涛周围十步。但民意挡不住,大家依旧如常般看诊问道,只是无法近距离与活神仙说话而已。

      可没想到第二批看守不到一天就被玄鸣涛与大众风向洗脑了,礼部于是又换了另一批。第三批看守儒生听从玄鸣涛的建议,假装怒吼犯人表明自己立场,免得再被换走。

      连日曝晒,要不是有冰脉护身,体内水气早被蒸干。数十鞭新伤叠旧伤,素衣上再也找不到一片干净的地方,破破烂烂只剩几条碎布。浓重的血色染遍周身,像穿了一件新的殷红血衣,活脱脱如黄泉爬上来的血尸。

      胆子小的百姓都不敢靠近刑架,许多人想向学海无涯抗议要求为玄鸣涛减刑,却被玄鸣涛本人拒绝,仿佛不是学海要让他付出代价,而是他自己不肯放过自己。

      新学渲染传播计划仍在有条不紊地进行,随着服刑日子一天天过去,玄鸣涛一天比一天虚弱,耷拉着脑袋勉强才能打起精神与众人对话。他的声音愈发轻,气息也愈发短促,公开亭不再人声鼎沸,大家都安安静静地仔细聆听。

      皲裂的嘴唇艰难开口,不知哪来的信念感,撑着玄鸣涛坚持传道。一只眼睛被血汗黏住,仅余的一目模模糊糊看得不甚清晰,充血的眸中却有明显越来越失落的眼神,在不经意间悄然划过。

      一连六天的大太阳,烤得皮焦肉干,幸亏来报恩的小雀偶尔会衔一蕊花露来救济救济濒临干涸的人,也算无心插柳柳成荫,多做善事果然有好报。

      第七日,天际浓云密布,看样子终于要下雨了。

      淅淅沥沥的前兆来时,公开亭还有不少人,有些出门看了黄历随身带着伞的根本不担心下雨。谁知雨势越来越大,倾盆而降伴随闷雷阵阵,众人散得急,没人顾得上玄鸣涛。

      最后一个正准备走的秦假仙想将遮棚布扯下来,抛到刑架上给玄鸣涛遮雨,这时大雨中忽然冒出一队人马,不由分说叉起秦假仙将他拖离了公开亭。

      雨幕中,隐隐约约现出一袭紫鳞儒衣,撑着一纸眼熟的朱伞缓步行至血迹斑斑的刑架旁,身未动,袖微扬,荆棘围栏瞬间被炸得粉碎。

      来人一言不发走到玄鸣涛跟前,稍稍抬手举高朱伞,雨水无法沾染来者分毫,他稳然立在雨中,将伞全部遮到玄鸣涛上方,为他挡去滂沱雨势。

      刑架上的人紧紧闭着眼,锁链将他的脖子也勒出了血痕,血迹浸染锁链,他却无力再抬头,垂着脑袋像死了一般一动不动。大雨浇去多日累积的陈血,冲刷满身伤痕,玄鸣涛终于有些人模样了,血水流了一地,来不及渗入土中,为这悲凉景象再添几分凄楚。

      来者沉默驻足,盯着玄鸣涛的脸注视良久,随后取出一方浅紫色手巾,伸手轻轻拭了拭玄鸣涛眼边郁结的血块。

      玄鸣涛似乎有了些许反应,微微蹙了蹙眉,勉力撑起仿佛有千斤重的眼皮,眼神慢慢聚焦,待看清来者是谁,绷了多日的情绪方才忍不住流泻而出。

      “你终于……肯多迈一步……”

      干涩的眼眶流不出泪,只酸疼得厉害,玄鸣涛闭目苦笑,孱弱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心绪波动牵扯伤势,一时呕出新红。

      “何苦呢,汝非是学海之人,不必受儒门教条约束,依汝智计,早可脱身离去。”紫衣儒者又为玄鸣涛拭去嘴角血渍,动作轻缓不想再碰痛伤者。“何况汝明知是谁陷害汝……”

      “吾在此……为朋友受过……无怨无悔……”玄鸣涛断断续续地呜咽道,他抬眼戚戚望着龙宿,眼中有许多龙宿无法明白的宽容与谅解。

      “朋友吗……”龙宿怔了怔,不自然地避开玄鸣涛的目光,“痴愚——”

      “也许吧……”

      “汝近来一些举动,引起太学主的密切关注,再这样下去,杀劫不远。”龙宿卷起手巾小心贴在玄鸣涛脖颈伤处,为他捂着流血的伤痕,以免锁链磨断玄鸣涛的气管动脉。

      “那又如何……你来了……吾就没输。”

      大雨带走炎气,玄鸣涛努力提起全副精神与龙宿对话,这是他最后的机会,必须将所有一切说与龙宿分明。

      “汝想借吾之手对抗太学主吗?”

      “太学主?”玄鸣涛扯出一条讽笑,“他配吗——龙宿啊龙宿,吾这满身伤痕,能换得你哪怕一分信任吗?”

      “难道汝招揽人心传播新学是为了吾?”

      “吾一外境玄门道子,苦境儒教之事与吾何干,若非为你,又为何人。”

      龙宿顿了顿,踌躇片刻准备做最后试探:“汝总说学海无涯是泥沼禁锢,可知吾若夺得教统之位,一样能实行改革,还儒门焕然一新。”

      “旧儒教|官僚体系根深蒂固,非是你一己之力能可改变,教统又怎样,上面仍有太学主掌握实权统领压制,变革不可能真正成功。何不依吾建言,新起炉灶,开创新式儒门,自己做儒门之首。”玄鸣涛毫无保留地剖析道。

      “嗯——”龙宿沉吟一声,迟疑几分。

      玄鸣涛也不逼他立刻做决断,静静等龙宿考虑清楚。一时间天地昏暗只剩铿然雨声,似要洗去一切浊息还世间清明。

      “有时吾真怀疑汝能窥见人心,吾隐藏多年的心思竟被汝一言点破玄机。”

      “吾并无什么通天之能,只是自琴音中听懂了你的志向抱负,可惜你却不肯认真听听吾之心音,才造成诸多误解,让吾今日不得不兵行险招。”玄鸣涛轻叹一声,“吾所受每一鞭,都是为了打散困住吾友的桎梏……还你,疏楼龙宿,海阔天高……”

      “像汝这么笨的人,吾还是头一回见,做着对自己毫无益处的事,弄得遍体鳞伤,那些听道者却不知汝之名姓。”

      “这世上只有吾愿意做的事,与愿意付出的对象,不管值不值得……只要你能明白,知晓吾是谁,那吾就没白来一遭……”

      天边突然蹿升起一簇信号焰火,龙宿似等待那簇信号多时,一直紧绷的面色终于有些缓和,他急忙凝出剑指斩断绑缚玄鸣涛的数道锁链,气空力尽的玄鸣涛立刻从刑架上倾颓倒落。

      “玄……鸣涛……”

      非是陌生的道者两字,第一次唤出全名,龙宿一个箭步将人稳稳接在怀中,却发现玄鸣涛已然晕厥。

      “一片冰心在玉葫……汝的琴音,又怎知吾没听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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