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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6、恍若未识 ...

  •   入定休眠的佛者慈眉平舒,神情安详,抱元守一禅坐在病榻上,静如枯木,寂寂不动。

      药庐内,只有同样伤势不轻的道者默默守护在侧,凝视着佛者平和的面容,心中翻江倒海。千言万语的话头纠葛在心,嘴却突然笨极了,一时不知从何问起,也不敢打破宁静的氛围,生怕打扰佛者调息。

      猜测了千遍万遍,心心念念的人就在眼前,他现在毫无防备,毫无还手能力,正是探出真相的最佳时机。

      白子墨犹豫再三,施术的手频频举起又放下,怕希望过甚,失望愈重,愁肠百结,情怯难却。屋外三人还在讨论着凝魄丹的事情,机会稍纵即逝……

      “伏天王,降天一……七法妙定……”白子墨顿了顿,再次坚定心意,轻声念出完整的术诀,“玄真归元——”

      道印现芒,道指引术流向佛者眉心探其元神,只见佛者神情变得有些痛苦,微微皱起眉似在抵抗着什么,佛言枷锁也起了防护反应,七星廻影阵无法立时见效。

      突然,一道凛冽剑气破风划入,击碎道印,切断术流,险险没削去白子墨的手指。

      “你在做什么?!”

      白衣剑者旋身瞬移入屋,未及反应,又一道猛烈掌风席卷而来,白子墨被掀翻在地,重重撞到草屋竹柜上,牵动的伤势爆发扯得呕出一大口鲜血,瘫坐在地怎么都爬不起来。

      “住手——”素还真马上冲进屋制住冲动的元元心。

      随后进来的慕少艾扶起白子墨为他渡元调息。

      “唉呀,少年人火气这么大,先问清楚再动手未迟呀。”

      “发生何事?”素还真仔细检查一番,见灵心异佛安然无恙,转头询问,“为何动手?”

      “问他——”元元心戒备地瞪着白子墨,“你为何要对弦上玄使用术法?有何居心?”

      “吾……”经过调息,白子墨气力稍复,仍是体虚气弱,断断续续地轻声说,“吾……吾想帮他……”

      “那你为何不与众人商议擅自动作?分明别有居心。”元元心拂袖背起手,一副咄咄逼人的模样。

      确实别有居心,白子墨有苦说不出,轻叹一声不再开口。

      “应是误会一场,雪非焉抱歉,弦上玄状况危急,莫怪元元心过于紧张,素某代他向你赔礼了。”素还真谦和地欠了欠身,“药师,助弦上玄聚元要紧,还是先用|药吧。”

      元元心才不觉得这是场误会,戒心未驰,始终警惕着白子墨。不过事有轻重缓急,当下不再与他计较,退至一旁让慕少艾出手诊治。

      所有人都在观察着佛者的变化,三颗草|丹能有多少疗效不得而知,一切端看弦上玄自己的意志。

      焦虑等了数刻,佛者身上佛言枷锁渐渐消退,佛道之气开始有了明显变化活络的迹象。

      口中轻轻吐出些许白烟,数声低吟,慈眉紧蹙,元神重聚的弦上玄再度苏醒,虽掌握躯体使用权,却因过于虚弱无力撑持,禅坐不住,佛躯颓然侧倒在榻上。幽然睁眼,瞥见满室担忧的目光都聚集在自己身上,弦上玄无奈又感动地抿了抿嘴角笑意。

      “好友?感觉如何?”素还真比慕少艾还快,马上拉过弦上玄的手腕把脉,见脉象稳定略略心安。

      “弦上玄?是你吗?你平安回来了吗?”元元心操心地把孱弱的弦上玄摆平,让他能躺得舒服点,一边关心地问个不停。

      “能再见诸位好友……弦上玄恍若隔世……幸甚……幸甚……”

      弦上玄阖眸浅笑,既庆幸又心酸,这样拥有独立意识的日子还能剩下多少?月华树败,退路全无,摆在面前的,只有一往无前的天命。

      “药师吾出手,哪有救不回的人,你们真是瞎|操|心。”慕少艾轻松地转了转烟管,拉着素还真准备出去说说他们之间的约定,转身又告诫白子墨,“你自己也是重伤患,别逞强,辜负阿九辛苦煎的药,他可是会很生气哦。”

      “多谢药师相救,在下记得了……”白子墨拱手回礼,他完全没有要去另一间客房休息的打算,坐在榻边的椅子上纹丝不动。

      另一边,同样不肯走的元元心非要守着弦上玄,他还担心着白子墨会对弦上玄不利,盯着他的目光十分不友善。

      “元心,你也先离开吧,吾有话要与这位先生单独谈谈。”弦上玄安抚道。

      “但是他方才……”元元心还没说完,见弦上玄微微摇了摇头,一个眼神暗示,已心领神会,“好吧,吾就在外面,有事随时唤吾。”

      “他是个疑心病很重的孩子,但心地最是善良,若有唐突之处,还望沉染海涵见怀。”弦上玄温和地笑着,努力撑起半个身子靠上竹榻床头。

      “怎会呢,那位少侠实力超凡,直率热情,对你的关心溢于言表,你们之间的情谊真是使人欣羡……”白子墨低声应道,他的声音半因伤势显得虚浮无力,半因心结未解而犹豫徘徊。

      “以这张面孔上云渡山支援,道者,你愿自承身份了?”弦上玄目光和蔼地瞅着白子墨,带着淡淡笑意,仿佛一切皆在他掌握之中,自始至终信心满满。

      白子墨苦笑一声,抬手捻诀,伪装逐次化去,竟是当着弦上玄的面现出自己的本来面目。今日再看这张俊秀温润的脸,少了许多冷漠与警戒,多了数分温暖与期盼。

      “吾名,白子墨,今年……十八……加数百岁……”

      “想不到道者一本正经的外表,倒是风趣诙谐。”

      弦上玄愣了愣,差点没反应过来,还以为他一本正经地说笑,可白子墨的笑容却显得有些苦涩。

      “吾,并未说笑……”

      “唔……那么,道者既出自道境玄宗,参与过数百年前的道魔大战,未知可否向贫僧详细说说当时的情况?”弦上玄抓住话语主动权,不让白子墨提问,先发制人地盘问道。

      “吾名白子墨,不用叫吾道者。”白子墨突然显得有些固执。

      “这嘛,吾还是习惯叫你沉染,不过雪非焉也好,白子墨也好,你就是你,名字只是存在的代名词,本质相同,并无差别。”

      “不同的……不同的……”白子墨耷拉着脑袋缓缓摇头。

      屋里陷入一阵沉默,弦上玄本有许多问题想问,但见白子墨情绪低落,不知如何开口。

      过了好一会儿,白子墨才振作精神,他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一直不敢交接的目光终于正视弦上玄的眼睛。

      “玄宗,圣域,异度魔界,你想了解什么,但问无妨,尽吾所知,知无不言。”

      “嗯——”弦上玄毫不掩饰自己的谋划之心,元神刚稳定不久,脑子立刻活络起来,“照吾所观天机,魔界与玄宗的封印对应到苦境应只有三处佛脉,为何吞佛童子要去破坏云渡山的灵根?”

      “这……吾不知……但当初赦天神封确实用了道境四处灵地,封云山麒麟穴,风云舍生道,月华之乡,东海岸,四处灵地灵气齐聚,封印方得成功。”

      “四处灵地皆平安开启?”弦上玄不解地问,“玄宗与魔界同时被封,难道不是因为月华之乡灵地被毁,玄宗不得不以总坛自身作为最后一个封印点,牺牲上千人命换得封印成功吗?”

      “这是流传到苦境的道魔大战新版本吗?”白子墨皱起眉,略显不悦,“月华之乡完好无损,总坛被封也不是因为替补灵地,除了战争中牺牲的同志同修,其他人,包括圣域天座诸僧都完好无损进入封印。不过有一处灵地灵气确实被提前转移,但最后一个封印点牺牲的不是总坛,而是……”

      白子墨凝视着弦上玄的眼睛,良久没有道出下文。

      无需言语,弦上玄心中自有答案,他移开对视目光,眼神游离地飘到自己的佛珠上。

      “既然四处灵地灵气齐备,那对应到苦境变成四地也无可厚非,但云渡山地脉并未被毁,毁的只是月华树树灵,这又是何道理?”弦上玄百思不得其解,“圣域诸僧,连天座都未死,那么奇首,是金鎏影还是赭杉军?”

      “当然是赭杉军,金鎏影哪样比得上赭师兄。”

      “果然有所变化,宗主,又是如何仙逝的呢?”

      “宗主……”刚还忿忿的白子墨忽然语塞,“宗主死于活祭赦天神封……”

      说出这几个字,白子墨声音轻得几不可闻,他痛苦地阖起眼,双拳紧紧攥着衣袍。

      “非也,吾是问老宗主,不是最后一任宗主。”弦上玄却显得无所谓,语气平缓毫无波澜。

      “老宗主并未仙逝,他随赦天神封一起进入玄宗封印圈内了。”白子墨缓了一口气,平复心情回答。

      竟然又与自己所见的天机不同,弦上玄如陷五里迷雾,困顿难解。

      “老宗主既然没死,灵地封印也未被破坏,那叛徒究竟做了什么事,让你如此痛恨他们?”

      看他十分迷惑的模样,白子墨不忍心将恩怨情仇说出再伤他一次,可这些事,玄师弟回归之后早晚要面对,与其让他一头雾水,不如将一切说白。

      原来被偷袭而死的是白子墨的师尊老奇首,他为老宗主替劫而死,难怪与天机所示不同。

      说到叛徒恶行,虽然白子墨已十分克制自己的情绪,仍是止不住恨意,且不说杀师之仇,道魔大战数百次大大小小的战役,大半都因叛徒出卖情报而死伤惨重。

      总坛乾坤法阵被破那日,整座封云主峰被血洗一空,血水冲刷了三日三夜都洗不净。翠山行与白雪飘险险无法生还,赭杉军更因叛徒偷袭重伤濒死,受百年魔化之苦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灵地安然无事,全靠宗主运筹帷幄,料敌机先,叛徒才未得手,而非他们本性良善没对灵地下手。试想若他们真成功破坏灵地,今日玄宗便不复存在。未得逞的罪行难道就不是罪行了吗,时间不能抹去一切,只会使恨更加深刻。”

      说了许多,唯独跳过玄鸣涛的事迹,以及他与叛徒的关系,最深刻的遗憾痛苦,白子墨不愿轻触,仅是寥寥几句,已足够向弦上玄说明叛徒可恨之处。

      白子墨不说,弦上玄也不问,既怕言多必失,又有莫名的抵触情绪。前世功过前世毕,今生何必多牵念,他不想浪费时间缅怀陌生的过往,留给他的时间不多。

      “虽与吾所知相差甚远,但天数虽变,人心未变,天命的大方向依旧相同。”

      弦上玄的关注点与白子墨截然不同,玄宗的经年旧恨不能牵动他古井无波的心,所思所想全是天命,全是苦境未来应变之计。

      “弦上玄,你素有观测天机之能,那你能否预知剑雪无名的未来?”轮到白子墨反问,他似乎有所意图。

      “嗯,确实已经预见,告知你也无妨,因为此事避无可避,而且很快就会发生。”弦上玄轻叹,“剑雪无名,乃异度魔界智首,鸠槃神子转世之魔胎,由一莲托生上师耗费毕生心血,以黑色梵莲孕化而出。魔体佛血,正是开启魔界封印的最后一道关窍——赦道。赦道拥有至极无匹的力量,可冲破混沌之力所化的赦天神封壁垒。异度魔界封印必破,因此剑雪无名,必死无疑。”

      所言与玄机书中一般无二,白子墨心中认定又坚定了数分,但知天机的先天人不在少数,哪怕弦上玄像极了玄鸣涛,谨慎起见,还是再试探几番。

      “你知晓尹秋君与昭穆尊,谁是金鎏影,谁是紫荆衣吗?”

      “当然,吾虽未见过尹秋君,但天机所示,昭穆尊即是金鎏影,尹秋君则是紫荆衣。”

      “甚好,今日云渡山上,攻击你的蓝衣蒙面人,正是金鎏影。”

      “原来是他……”弦上玄垂眸思索,片刻豁然开朗,“是吾疏忽,当时情况紧急未及细思,如今再观天机画面,蓝衣人确实是昭穆尊所化。”

      “尹秋君曾对吾言,可用至圣至纯佛血替换剑雪浑身血液,让剑雪重获生机。”

      “他没骗你,明圣天书中有过相似的记载,但佛血,莫非你想牺牲佛子?”

      “梵刹伽蓝圆寂,西佛国又降下新的轮替佛子圣昙岚赫,而正道护着嵯峨佛子留在定禅天。据吾所知,双佛会面,天地异变,人间浩劫,总要选择一个牺牲,既然如此,不如再留下一桩功德,救剑雪一命。”

      “双佛现世天意难违,但佛子生死归属于天,非是吾等凡人可任意决定。”弦上玄严肃地反驳道,“吾与嵯峨佛子交情匪浅,与圣昙岚赫佛子素未谋面,但也不能因此任意判生定死,谁的命不是命,岂能任人随口而定。”

      “就算不为剑雪,双佛之事也必须解决,魔界即将破封,若被有心人利用,苦境大劫将至。”

      “此事吾会与众同志商议,再行思量。”

      “你之元神震荡甚剧,药师说需要找同源灵气方能修复,否则药力用尽后果不堪设想,你可有应对之策?”

      “暂时无,不过天无绝人之路,吾会发信请教吾师百世经纶一页书,也许师尊会有办法。”弦上玄似乎不是很关心自己的状况,“千头万绪诸事纷杂,仅剩的两处佛脉必须顾守,当下吾还需亲自前往一会阴无独阳有偶,他们是苦境魔族中唯一通晓异度魔界之事的魔,吾怀疑是他们散播吞佛身份,更指点吞佛佛脉位置,有些疑问要当面对质。”

      “吾陪你同去。异度魔界吾也了解不少,你所知天机有所偏差,为防被奸诈魔类所骗,有吾同行可为你验证。”

      “也好,只是你伤势不轻。”

      “无妨,吾心情舒畅,这点皮肉之痛不足为道。”白子墨抬手捻诀,雪非焉的伪装再度恢复,“最后问你一个问题,你可知世上有一种铁鸟,可无翅而飞,有一种铁马,可无腿而奔,更有一种铁盒,能蹦出小人供人娱玩?”

      弦上玄怔了怔,他曾梦到过这些东西,白子墨怎么会知?第六感告诉弦上玄,不可回答。

      “不知也,你在说什么呢?”

      白子墨眼中有一瞬而逝的失望,但他依然心怀满满期待。

      “无,我们出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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