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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正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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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正值入秋,这是唐如月怀上星星的第八个月零七天,是个银杏猖獗的时间。
唐如月打心底里不喜欢银杏,那个抛弃她的前男友就叫殷幸。这两个字的读音太像了,以至于每每看见隔壁院子里的银杏树,都会让她想起这段完全不愉快的经历。
同样的,因为这棵银杏树,她也有些不耐烦隔壁的人家。
有些时候,人就是这样,明明知道这样不对,却又忍不住这样去想。
总是与银杏隔着两堵墙和一条小巷,与银杏树遥遥对望的她,控制不住地讨厌起隔壁的人。
也许“银杏人家”同“殷幸人家”呢?
怀孕之前,她不是这样的。活泼的个性人见人爱,恪守规矩又不古板,在外人里有着古灵精怪的口碑。
偏偏败坏在了殷幸这个男人身上!
她摸着肚子,恨不得锯了对面的银杏树。
她才十八岁,高中刚毕业,没打算进行婚前性行为,将自己随随便便地交给别人。
但她小瞧了男人下作的手段,毕业会上的果汁全部都是酒!
她是真没想到这个社会已经发展成了这个样子!全都是虚伪!
好吧,这也算是入社会的第一步,起跳巨大的一步。
摸着肚子的手,力道不断变大,她慢慢靠近那堵院墙,巷子和院墙阻挡的似乎并不只是她和银杏树,还有她的寒窗苦读十二年。
情绪濒临崩溃之时,她及时瞧见了墙上的贴条,被几层透明胶牢牢贴死在上面的:那是你即将辛苦怀胎十月的崽子,务必老实对待。
是的,她自己贴上去的。
苦闷几天,在奶奶和医生的劝阻下,决定生下孩子的她,料到了会有不稳定的一段时间。
提早在家里的各个角落,还有常待的这些地方,贴了些小贴士。
母亲和孩子的感情,跟母亲对孩子的感情是完全不一样的。
决定生下的时候,满心满眼的柔情与坚强。努力地照顾自己,看好自己的孩子,势必要为肚子里的玩意儿奉献自己的全部。
怀胎几个月后,可就不一样了。
她又不是老一辈的那种母亲,真能做到完全无私地奉献出自己的一辈子。
在经历整整几晚睡不好觉,呕吐、腿涨、腰酸之类的痛苦之后,她难以遏制地升起了宁愿大出血,也想解决了他/她的心情。
有机会的话,她还能重返大学,毕业后找个好工作,给奶奶翻修这个破旧的院子。
偏偏她家老太太是彻头彻尾的佛教徒,打胎在她那儿等同于杀罗汉,死后会下地狱的。加上算是亲戚的医生考虑到她羸弱的身体,打胎容易大出血,也是严令禁止。
两者加持下,她听劝了。
之后不断对自己洗脑,她开始觉得,有个可爱的孩子应该也不错。
最好是个女孩儿,等于给自己生了个闺蜜,一起追剧、打扮,教她避免自己踩过的一切坑。
对的,她会是个好姑娘的,比自己好上一百倍的好姑娘。
“如月!如月!”
木门上的手环哐哐响,唐如月根本没打算开门。
“唐如月!把门开开!我妈做了鸡汤,叫我给你端过来!”
光听声音的高度,她就知道是谁。
怀孕让人暴躁,这是实践证实过的理论。
她抚着肚子转身,刚要大步过去,门外的人又开始大喊:“我还能端会儿,你步子别迈太大!”
要踏出去的脚步,又生生缩短了间距。
她拉开一点缝隙,故意不让他进来,“干嘛?小屁孩儿?”
“鸡汤。”他双手端着碗沿,稍稍抬高了些。
是个大碗,鸡汤冒着热气。
洒出来了点儿,烫红了指尖。小屁孩儿硬气,硬是没松手摔了这碗儿。
唐如月还是让开了,磨磨蹭蹭的,他还是耐心地等着足够的空隙出来后,才窜了进去。
把大碗放在了院子里的石桌上,一边用食指和拇指摩挲着自己的耳朵,一边回头招呼她,“快来喝,可香了!”
“来了!”唐如月关上门,只觉得他吵吵。
唐如月从屋里端了奶奶早晨出门前,做好的饭菜,叫人留下来,在这儿一起吃。
谁知这小屁孩儿拒绝了,“今天家里有卤鸡翅!”
把如月气得肚子痉挛,“坐下!”
“是!”被自家母上大人耳提面命,多次提醒的小孩儿老老实实地在石凳上坐下。
小孩儿大口地刨饭,如月没什么胃口,也被他带起了胃口。
她吃了几口,放下碗筷,去了里屋端了个小碗出来。
是他心心念念的卤鸡翅。
一放桌上就要伸手抓,被如月用筷子敲了下,“洗手没?!”
她瞪着眼,小孩儿冲她做了个鬼脸,立刻站起来,屁颠儿屁颠儿地跑到屋外的池子边,拧开水龙头洗手。
洗完后,又屁颠儿屁颠儿跑回来,伸出双手递给如月看。
如月故作严肃地看了几眼,“嗯……洗干净了,吃吧。”
小碗里不多的卤鸡翅,全进了小孩儿肚子里。
腹部鼓起小包,这顿孕妇解馋餐吃得值。
“之野。”如月等他收完碗,把碗洗干净坐回她面前后,干巴巴地出声叫他。
周之野还没意识到这是他的名字,给她纠正:“我叫蛋子。”
“我叫的是你的大名。”饶是不愿意,如月也耐心地给他解释。
被叫惯了“蛋子”的周之野,即便再喜欢这个听起来悦耳的名字,也习惯不起来。
偏偏这小镇,方圆几里就她一位大学生。
也就这一位大学生,总爱叫他大名。
他眨巴着大眼,点头顺从:“我记住了!”
记住个屁!
这小孩儿每次答应得快,实则一个字没听进去。
唐如月不和他计较,用一只手撑着自己的下颚,扬了下头问他:“你妈……说什么了没?”
“我妈说……”他转着眼珠子,要编个谎出来。
“嘶——”如月放下托下巴的手,关节敲了下石桌,“你跟谁一头的?”
“你。”周之野老实回答。
没办法,他妈没有唐如月漂亮!
“那,说什么了?”
“说,你是孕妇,生不得气,叫我不要老来找你,饶了你清静。”
唐如月咂咂嘴,是不信这话的。
回来的这几个月里,什么舌根子她都听过了。
他妈就是不想让她儿子跟个未婚先孕的女人多接触,坏了名声。
正好儿,她妈拐了她奶奶做了一条战线,她就拐了她儿子。
孕妇多愁善感,爱胡思乱想,把人往坏处想了,也合理。
不合理的是,唐如月觉得她看人通透。
二
事实证明,不是每个孕妇的脑子都是不清醒的,但身为孕妇的唐如月,脑子一定不清醒。
在她躺在自己房间里,疼得昏天黑地的,大汗淋漓喘着粗气的时候,是来给她送护身符的,周之野的妈救了她。
求符在这个信佛的镇上,并不少见。
今天出这个意外,也是因为奶奶拿了点香油钱,去山上给她求符了,祈求菩萨保她平平安安。
只不过周之野的妈,李萍茹的符先到了。
也许菩萨的保佑还是有那么一点用的。她在产房里,挺过了难产。
推出来的时候,门外只有李萍茹一个人。
她问她,“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她答:“蛋子明天要上学,他爸还要备课,就没让他们来。”
“我奶奶呢?”她又问。
她支支吾吾,胡乱答着:“她呀……她,你先回去睡一觉,刚使了劲儿,熬不得。”
她眼尖地瞧见了护士,匆匆忙忙地回去收拾东西了。
第二天睁眼,她看见床边的符,对一旁倒热水的女人问:“这符是保什么的?”
“保孩子平平安安的,正好用上。”李萍茹塞进保温瓶的盖子,端着杯热水,用另一只手把她扶起来。
孩子早产两个月,碰上难产,鬼门关走一节,确实用上了。
杯子递到嘴边,她小口吞咽,耳边是李萍茹的嘱咐,“你刚生完孩子,还擦不得身子,就先忍忍。要什么就跟我说,我叫蛋子送过来,还有饭……他爸是指望不上了,炒个菜还没蛋子做得好吃……”
唐如月喝完水,瞧见桌上还有一个符,又问:“这个,保什么的?”
“什么都保,就是保人的。”李萍茹解释完,急慌慌地扶她躺下。
她问:“我奶奶呢?”
女人没回答,拿着装满热水的保温壶又出去了。
中午,回家吃饭的周之野顺道给她送饭来了。
半大个小人站在床边给她开保温桶,摆饭摆菜,又把移动桌子推过来,“吃吧。”
唐如月用勺子搅动着骨头汤,一点没有要喝的意思。
周之野看了会儿,伸出手要抢勺子,“我喂你吧。”她今天的脸色没比昨晚好多少,他得好好照顾着才行。
“之野。”
“在呢。”
“你知道我奶奶去哪儿了吗?”
“不知道。”
他嘴快得很。
唐如月不信他这套,对他轻飘飘地说:“过来。”
周之野怕了,“干嘛?”
“我摸摸鼻子。”唐如月提醒他那个故事。
说谎是会长长鼻子的。
周之野心虚地摸着自己的鼻子说:“在太平间。”
一瞬之间,心跳如擂。
“怎么回事儿?”她强装镇定。
周之野上前一步,脸都挤成了一堆,“下山的时候,摔了。”
符保孩子,符保人。
菩萨有能力,但业务范围不广。
说保两人,就只保了这两人。
唐如月低声啜泣,不敢哭得太大声,怕崩了伤口,大出血,白费了这条换来的命。
周之野不敢让她哭,又想让她哭。
她妈说事情憋在心里,对身体不好;也说,刚生了孩子,哭对身体也不好。
唐如月哭得太委屈,把他也弄哭了。
他犯难着,用细小的手臂,堪堪抱住了唐如月。
不大的病房里,一大一小的两人相拥着哭得起劲儿。
三
不多久,唐如月抱着孩子出了院。
镇上流行土葬,她非要特立独行,响应国家政策,给奶奶火葬。
李萍茹想要劝,被周朗拦下了,“火葬就火葬吧。也没准备棺材,估计她老人家就不想土葬。”
这儿的规矩,死后想土葬的老人,得给自己选口棺材。
而周朗不知道,唐如月也没告诉他,她家的老太太就没考虑过死的事儿,老说菩萨会保佑她不老不死。
前面那个字都没做到,又怎么能做到后面那个字。
唐如月顺着老太太,向来都是顺着、附和着。
这次她任性着,火葬后,把老太太的骨灰盒摆在了正堂屋,进去说声:“奶奶,我回来了。”
出去说声:“奶奶,我出门了。”
周之野每每过来看她,都要说她肚子里窜出来的玩意儿长得丑。
作为一个母亲,她应该给自己孩子正名。
可唐如月做不到,因为她的孩子真的长得丑。
皱巴巴的,一身红。
要不是护士抱给她亲眼看过,她还以为发生了豪门换子的事儿。
让她漂亮的亲闺女去替了豪门的大小姐。
唐如月和周之野一人站一边,晃着摇篮,齐声说了句:“真丑啊——”
“去!”李萍茹上来就给自己儿子后脑勺一巴掌,“六岁大个孩子,知道什么美丑!滚回去写作业!”
周之野撒丫子跑了,留唐如月一人愁眉苦脸。
“姐,你说我以后是不是要攒钱给她整容啊?”唐如月脸上写满了认真。
“认真”被李萍茹用手掐住,“哪有这么说自己闺女的?过几天张开了,就好看了。”
“真的?”
“真的,我还能骗你不成?”
“姐最好了!”
唐如月抱着她撒娇,李萍茹笑她贫嘴,让她靠着,自己坐在旁边打毛线。
如月从医院出来就爱叫她姐了,觉得生了孩子,就把自己划成了跟她一样的,妈妈辈的人了。
但李萍茹怎么看,怎么适应不起来,在心里把她当了女儿。
尤其是蛋子跟她在一起的时候,两人打打闹闹就像亲姐弟。
李萍茹织着毛线,哼着小曲儿,身子一前一后地摇晃得惬意,认下了这个闺女。
四
周岁宴那天,如月公布了崽子的名字——如星,唐如星。
街坊邻居没多少人待见唐如月,来的只有周之野一家,他们把老屋的老人家也接过来了。
几个人围着桌子,欢喜地叫着:“如星!如星!”
就想把她引过来,抓了自己面前的东西,好似这样就培养了一个人的一生。
周之野对自己的抓周宴已经没印象了,也对这种事情提不起兴趣,神情恹恹地问唐如月:“为什么要叫如星?”
“如星如月,都是夜幕里最亮的东西,而且……月亮就该保护星星。”唐如月用幼稚地方式向他解释。
她从来没忘记要把闺女当闺蜜的事儿,想来想去也就这种名字一听就像闺蜜。
她的梦破碎了,可她没有忘,成为儿童读物的编辑是她一直以来的梦想。
怀上孩子、怀了一段时间的孩子、生下孩子、养了一段时间的孩子,每个阶段的感情都不一样。
琢磨不透的感情逐渐明朗,又总是透着一层薄纱,看不真切。
如星如月,在她创作的月亮与星星的童话故事里,她就是那个巨大的永远保护星星的明月。
不得不承认,她是时候把自己放在妈妈的位置上了。
这个话题结束,唐如月用手肘戳了戳旁边的男孩儿问他:“怎么不高兴?”
“没有不高兴。”周之野嘟囔一句,烦闷写在了脸上。
到底是六岁的孩子,脸上藏不住事儿。
“过来,给我摸摸鼻子。”唐如月又这么逗他。
他撑着桌子,把脸埋在双手的空隙里。
架不住唐如月人高马大,双手绕到下面,把他的脸捧了起来,两只手覆在鼻子上,用力揉搓,“我看看,我看看……呀,骨头好像变长了。”
“没有,没有,”周之野红着脸,着急开口,“是鞭炮。”
“什么鞭炮?”她松开手。
男孩儿趁此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希望说了实话后,它不会继续长长。
周朗和李萍茹,还有两个老人都抢着抱孩子,没人管他们这边,他像告状那般,一股脑地吐出:“我妈,把我过年要放的鞭炮一盆水浇了。”
“为什么?”
“因为……因为我和同学打架了。”
这个缘由太幼稚,他羞于启齿,又不得不说。
“哦……这样啊,为什么打架?”唐如月蹲在他面前,捧着他脸看他眼睛,不让他躲闪。
周之野这次硬气,愣是一个字也不说。
“不想说?”
他摇摇头,又用力点头。
也不知道她看懂没,但她就是这样回答了:“不想说,就不说吧。”
傻小子以为自己不知道,他是为了保护她的名声,和人打的架。
唐如月站起来,对他伸出手,“走,带你出去买鞭炮。”
周之野看着这只白嫩嫩的手愣住了,半晌没动,直到手的主人不耐地晃了下,他才把自己黄得发黑的手放在上面。
唐如月对逗孩子逗得不亦乐乎的两人说道:“我带之野出去走走。”
俩中年人和俩老人不惜得搭理他们,摆摆手就放他们走了。
临近过年,镇上的夜晚都闹哄哄的。
唐如月带着周之野去小超市选了他看中的一个套装后,踩着地上的积雪,一起回了家。
他们没有立刻进门,而是把套装盒子拆开,铺在门口的台阶上,选鞭炮。
“先放哪一个?”唐如月这样问他,眼神却又不住地飘向那捆仙女棒。
一只小手覆在上面,拿起仙女棒递给她,“先放这个。”
“聪明的选择。”唐如月由衷地夸赞他。
她摸出提前从屋里顺走的,周之野爸爸的打火机,点燃一支递给他,又给自己点燃一支,拿在手里轻晃。
炸开的光点像是奋不顾身扑向烛火的飞蛾,两人看得眼神迷离。
唐如月问他:“你听过烟火和白雪的故事吗?”
“没有。”周之野知道,她又要临场给他编一个出来了。
“从很久以前到现在,烟火为四季绽放了无数次。有夏季的落幕,冬季的开始……它独独忘不掉的是,每个冬季,它忙不迭奔向夜空开花时,下落的雪为它开出的花……”
周之野一直都觉得,唐如月很会讲故事,但她很不擅长讲儿童故事。
孩子的世界总是美好的,哪会听这种从头到尾,都带着点点悲情的故事。
唐如月的故事可能一个都卖不出去。
他这样想着,又暗自发誓,看在这个套装的份上,他永远当她的小读者好了。
五
火光奔至仙女棒的尾端,快得就像流走的时间。
唐如星已经上一年级了,同一个学校,身为初一新生的周之野自然而然地,担起了哥哥的角色。
每个早晨都来敲隔壁院子的木门,等着唐如月把孩子送出来。
小学毕业的男孩子,抽条似地长。周之野已经一米六了,木门上的手环要他低头才能看见了。
木门打开,唐如月推着磨磨蹭蹭的唐如星走出来。
“快点儿,磨蹭的小孩儿会变成蜗牛!”她吓唬着小孩儿,就像以前吓唬他一样。
唐如星偏偏不像六岁的周之野,半点儿不吃她这一套,同她犟嘴,“那我一定是最美的一只蜗牛。”
唐如月把她推上了后座,关门前弯腰看着她,认真道:“下次我会写个磨蹭的人变丑的故事。”
“你不应该破坏孩子的梦想!”
“哦?我是在纠正一个孩子的梦想!”
唐如月一回头,就看见周之野看着她们傻笑,她把手里的饭盒递给他,笑骂:“初中生了,还这么木头,上车!”
周之野从不忤逆她,抱着饭盒乖乖坐上了副驾驶,但他还是没忍住说道:“她还小,你别太严厉了。”
“小孩子不管,无法无天,少帮她说话。”唐如月拍了下他的额头,才关上车门,走向驾驶座,“你跟我一头,她一头的?”
“你一头的。”周之野无奈回应。
唐如星在后座叫唤:“叛徒,叛徒!”
他说得很对,成年人不需要童话,孩子不需要悲伤。
唐如月修房子、买车的钱,没有一分出自稿费,全是她干销售一分一毫地攒下来的。
很厉害,又很无奈。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周之野踩着清晨的露水,敲开唐如月的木门,看她推着磨蹭的唐如星出来,然后被她塞进一个饭盒,里面装着营养早餐。
被骂木头,之后坐上她的副驾驶。
不过今年有些不一样,从很早开始,他就察觉到了不同。
现在的周之野,是能记住自己名字的周之野了。
也是能感知一切细微变化的周之野了。
副驾驶的座位变低了,唐如星咯咯笑的次数变频繁了。
“最近发生什么事了吗?”他看见后视镜里,唐如月眼底的青色,不经意般地问道。
唐如月摇摇头,发动了车子。
周之野比了解自己还了解她,她没口头回答,那就是有问题。
他没逼她,像往常一样,安安静静地坐着她的车去学校。
到地儿,解开安全带,老老实实地下车,等着送唐如星进学校。
两人对着唐如月离开的车招手。
周之野一只手牵着唐如星,看着唐如月离开的方向,说:“十块,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二十。”十一岁的唐如星学好了数学,很会讨价还价。
周之野不助长她的气焰,更何况他清楚她要的是哪个数字:“十五。”
“成交。”唐如星对他摊开手。
两张纸币放进手心里,像是怕他反悔,她马上塞进了自己的口袋里,把裤缝拍严实了。
她满意地看着周之野,满脸欢喜:“我要有爸爸了!”
这句话就是当头一棒,敲傻了周之野。
他牵着唐如星的手不自觉地加重。
唐如星不惯着他,一巴掌给他拍过去,“疼!”
“……对不起。”他后知后觉地道歉。
十七岁是个情绪难以冷静的年纪。
难以冷静的周之野,一整天都没有听课,恍恍惚惚地挨了过去。
晚自习结束,来接他的车里,没有要早睡的唐如星。
他犹豫着,想问又不敢开口。
行驶的车内,一片宁静。
上了高中后,周之野就没有蛋子的有趣个性了,他变得更沉默,从男孩儿的欢脱成长到了少年人的内敛。
唐如月一直知晓这点,并用了很长时间去接受。
但今天太反常了,她不得不开口问:“学校里发生了什么事吗?”
“你谈恋爱了?”他倒是反问起了她。
车在院子外停下,唐如月熄了火,“没有。”
“为什么不告诉我。”倔强的青年不肯下车。
唐如月也生起气来,“你是在冲我发火吗?”
“没有。”紧绷的脸说明了一切。
几次呼吸后,唐如月像以前那般,掐住了他的鼻子:“长这么长,还说没有!”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周之野没挣扎,带着鼻音质问她。
她松开手,坐回椅子上,“因为就没有谈。”
“骗子。”
“诽谤!”
僵持着,车门被敲响了。
周之野看过去,是一个男人弯着腰,亲切地对驾驶座的人喊道:“如月。”
将将消下去的火,蹭蹭地往上窜,他猛地打开车门,气势汹汹地走下去。
唐如月怕出事,慌忙解开安全带跟着下车。
而早一步的周之野已经看清了男人的脸。
这个男人他记得太清楚了,漫漫升起的长烟下,他被火焰埋在照片里。
那是唐如月回到镇上的第一天。
周之野攥紧了拳头,要冲上去揍他。
唐如月推着他的胸膛,让他与男人拉开距离。
“谁都可以,谁都可以,唐如月!就他不行!”他的肌肉全都鼓了起来,咬着牙压低声音,怕吵醒了已经入睡的爸妈,“你忘记他怎么对你的了吗?!”
“我记得,我都记得……”唐如月顺势抱住他,不让他上前。
她对身后的男人冷了声音:“回去。”
“如月……”男人还没想走。
“回去!”
直到身后响起小车离开的声音,唐如月才松开了他。
周之野的火没下来,用力压制自己,“怎么回事?”
“让我想想……”唐如月现在很乱,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想什么想!想你怎么被骗,怎么被抛弃,怎么一个人挺过了流言蜚语,一个人挺过了难产?还是想我?!想我爸妈,想唐如星,想那棵我为你锯掉的银杏树?!”
“我是真的没和他重修旧好!”
“那他半夜找你是为了什么?”
“如星,他先找到了如星!”
听到如星,周之野彻底冷静下来了,他想清楚了里面的关联,“他怎么你了?”
“如星……很喜欢他。”她穿得单薄,晚风吹得她搓了搓手臂,“我试着解释过,说不出口……就……”
校服外套搭在了肩上,周之野双手抓着衣领,把她往前拽了拽。
拉近距离后,满是压迫感,“然后你就让他和你假扮情侣,骗唐如星?”
“……嗯。”几日的遮掩终于被人撕开,唐如月松了口气。
周之野放下手,两人站在木门外,各自冷静一番后,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就要打开木门。
唐如月急急抬手压住他,“你要干嘛?”
“把她叫醒,告诉她真相。”他冷静的声音不像在开玩笑。
唐如月难得慌了神,“不行!”
“为什么?”他问她。
为什么?她也不知道,苍白无力地告诉他,“就让她的童年有个美好的结束吧。”
可两人都知道,不美好的开始,怎么会有美好的结束。
“一年,”他退了一步,“一年后她就小学毕业了,是知道真相的年纪。”
唐如月不反对,她也确实演得很难受,便答应了:“好。”
“还有一件事。”他又出声道。
她有些累了,却还是耐着性子问:“什么?”
“在我高中……算了,”他笑了下,“以后谈恋爱了,一定要告诉我。”
“好。”她回答得有气无力。
周之野不满意,伸出手,“给我摸摸鼻子,看你撒谎没。”
“给,给,给……”她困得要死,昂头等他摸完,回去睡觉。
周之野弯下腰,伸手掐住她的鼻子说道:“晚安。”
“晚安。”唐如月没计较,披着校服外套,拉开木门回家了。
周之野上扬的嘴角慢慢放下,一个人走回了家。
睡醒一觉的李萍茹披着外套,问他要不要吃宵夜。
周之野摇摇头,关了自己的房间门。
门外的李萍茹骂他没有小时候可爱了,门内长大的周之野埋在枕头里,哭得压抑。
成长的过程就是这样,一步又一步地寻找一个目标,一步又一步地明确自己的心意,一步又一步地逼自己认清现实,一步又一步地走向压抑……
十七岁的周之野在这个晚上,自己消化出了一个道理。
成熟的爱,是不会叫一个人等自己的。
所以,他换了个说辞,想叫唐如月看见自己的成熟。
可她没意识到,用“摸鼻子”打发了他,真是个悲哀的故事啊……
六
今年的周之野选择了住校,高三是个关键的阶段,他知道要握紧一切,就得做出自由的努力。
但自由的代价难免孤独。
他每放假回一次家,就任性地不想走。
六年级的唐如星瞧出来了,笑他长不大,羞羞脸。
又是一个要回学校的下午,他磨蹭地收拾书包,满脸愁苦。
唐如月推开了他的房间门走进来,神神秘秘地往他书包里塞了个盒子。
他拉上拉链前看了眼,是最近流行的“HW”智能手机。
“我妈知道你给我买这个,她会骂你的。”
“诶!咱俩可一直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可给我小心点儿。”
唐如月可不想自己拿提成买的手机,转眼就被学校主任没收了。
“好……怎么想起给我买这个来了?”
“你不老说想家嘛,给你买一台,到时候想家了就给我打视频。”
“好。”
唐如月不知道的是,少年人的思乡之情是如此热烈。
不知第几个夜晚,唐如月拉下头顶的被子,凶巴巴地对屏幕另一边的人吼道:“你看看几点了?”
“十一点。”对面的人恬不知耻地笑着。
高三生的作息,总是不分昼夜。
他一旦这样说了,唐如月就舍不得骂他了,忍着气听他说这一天发生的事。
所有人都会怀念高中,讨厌高三这段压迫的时光。
只有周之野讨厌高中,怀念高三这段轻松的时光。
高中的青春期,让他意识到了自己不堪的感情,又掩埋了这个无法言说的感情;高三的时光,又让他放纵了感情,那几个晚上,枕边的手机让他做着和唐如月同床共枕的梦。
七
六月,高考结束。
闲得发慌的周之野催她去向唐如星揭示真相。
最近唐如星脾气见长,唐如月是一点也不想去触霉头。
周之野看着她为难的样子,不自觉地抿了唇。
在她思考措辞的时候,他已经上前敲响了唐如星的房门。
“诶——”她抬手去拦。
里面的人已经出声了:“进。”
唐如星看见进来的人,以为又是来布置作业的,有些不耐烦,“干嘛?”
“有事告诉你。”他头一次起了点恶劣的心思,故意关上了门,隔绝了身后女人的视线。
唐如星见他神色认真,摘了耳机问:“什么事?”
“关于那个男人的。”
“哪个男人?”
“你亲爸。”
唐如星听懂了,这才笑了,“你怎么突然提他了?”可以看得出,她是真的很喜欢殷幸。
周之野被她的笑弄得有些烦躁,面色不大好。
唐如星也被他凝重的脸色,弄得收起了笑,“到底怎么了?”
他向后靠在椅子上,俨然一副成年人的严肃,将所有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唐如星。
没人愿意在一个年龄的分界点,听到这些内容。
更何况内容里的关键人物,在她的人生里缺席了数年。
“然后呢?”唐如星听完问道。
周之野被她问得一愣,沉默了会儿,才反问:“你觉得呢?”
“他又没对我做什么。”唐如星又打算戴上耳机,却被周之野一巴掌拍掉。
她捂着被打红的手背,吼他:“你发什么疯?!”
“小孩子不管,无法无天。”他压抑着火,尽量调节着气氛。
气氛调节失败。
唐如星已经被唐如月宠坏了,受不得一点儿气:“我有说错吗?我难道不配有个爹吗?我难道就得像唐如月一样,一辈子顶着个私生子的烂名声吗?!”
唐如月终究是活得愧疚,活得束手束脚。
不让唐如星叫她妈妈,不教唐如星孝道,不叫唐如星受一点委屈。
此刻的周之野,看着无理取闹的唐如星,有些僭越地想到,她不好管,我来。
等她发泄完后,他堪称冷静地坐在原位上,仰头看着她,冷冷开口:“你错在不尊重,错在任性,错在自我。你当然可以有父亲,但不是这种没有道德的父亲。”
“名声好坏是自己的事,你选了他名声只会更差。你以为如月就愿意过这样的生活吗?她从不说为你做了什么,但不代表她什么都没做。”
“你一点力没出,她却用尽了全力,母亲这个角色就是给子女消耗的吗?你觉得合理吗?”
他逐字逐句地辩解,不知道盛怒之下她听进去没。
不过,看她恨不得动手的样子,应该是听进去了。
“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滚出去!”
确实听进去了。
周之野满意地起身离开。
八
事情比唐如月想象得要顺利,在她缕清好思路,打算亲自去承认错误时,她的闺女除了骂她蠢,没再多说什么了。
她不知道的是,周之野做的不是准备工作,而是出气包的工作。
暑假,没有和同学一起毕业旅游的周之野,在蛋糕店里打工,接待的第一个客人,就是唐如星。
她气势汹汹,点了好几个最便宜的蛋糕,坐在屋内正中央的位置。
玻璃门被推开,走进一个他最不想见的男人,在唐如星面前坐下。
还没等男人开口,唐如星便朝他脸上摔了个蛋糕。
不过瘾,接着又是一个,第三个、第四个……摔到她开始心疼自己不多的零花钱。
结束后,她来柜台结账。
周之野笑得开心,大气地说:“我请客。”
“要你可怜我!”唐如星扔下纸币就往外跑。
她越跑越快,边跑边想,唐如月不需要男人,有她就够了!她也不需要爹,有唐如月就够了!
唐如月养她成年,她给唐如月养老,唐如月就做自己开心的事就好了,她会嫁给刚才笑得傻里傻气的男人,一切都会圆满。
这个夏天,早熟的少女芳心暗许,用幼稚的方式吸引少年的注意。
九
夏季,多雷雨。
来唐如月家蹭饭的周之野,看着外面的瓢泼大雨,妄想自己的家住在十万八千里之外。
“好了,快到伞下面来,我送你回去。”唐如月撑开伞,对他招手。
周之野本要过去,看见她的脸,又迈不开脚。
撑伞的时候,屋檐滴下的水落到了她的头上,顺着发丝滑下,缕缕秀发贴在了她的脸上。
一黑一白,尽是诱惑。
他黑沉沉的眼,让唐如月察觉到了不对,她放下手,同他对视着。
气氛有些诡异,她正要开口问,他却走上前。
少年一步又一步地向她靠近,她直觉要后退,理智又不让她后退。
最后,到了跟前的少年弯了腰,低下了头。
要出门的唐如星躲在门背后,被隔绝在门外的两人,在滴水的屋檐下,毫无顾忌地接吻。
这个晚上,不同十七岁那个夜晚。
周之野埋在枕头里,外面闪着雷电,他的梦特别娇美。
他梦到了放仙女棒的夜晚,记起了烟火和白雪的故事。
向上奔跑的烟火,向下坠落的白雪。只要一者稍稍停一下,稍稍勇敢一点,他们就能在空中相汇。
梦终究是梦。
这个暑假,周之野被唐如月晾了几个月。
去上大学的前一晚,他低头看着那个手环,敲响了木门。
两人站在木门外,一个看着对方,一个死活不肯抬眼。
“我们不是在谈恋爱?”周之野隐隐不安,却还是哽咽着问出口。
她逃避着,“我不可能跟一个孩子谈恋爱。”
“所以,你允许我亲你,只是为了照顾邻居家的孩子?”除了声音,他的表情没一点变化。
唐如月发了火,抬头看他:“你大可不必说这么过分!”
周之野哭了出来,即将十八岁这年,他在心上人面前哭着,一点没有教训唐如星的硬气,“你不能总是这样,永远掌握话语权、主动权!甚至……甚至在允许我亲你后,又让我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少年人的告白总是炽热,富有感染力。
如月被他灼得昏了头,不知道自己烟火,还是白雪。
十
第二天,周之野是笑着离开的。
他的目光不离唐如月,唐如月不避开他的目光。
李萍茹和周朗嘱咐着要出远门的儿子,只有唐如星躲在一边喝可乐。
“不来给你的家教道别吗?”唐如月招呼蹲在地上的唐如星。
唐如星戴上了耳机,隔绝了所有人。
周之野以为她还在生之前的气,对其他人招招手,就上了火车。
开学后的第一个假期,周之野是带着慌乱回来的。
他刚到家,进门前遇上出门的唐如月。
她拖着箱子,牵着唐如星,慢慢走向他。
“他们会理解的……”周之野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唐如月把它唐如星交到了他的手里,“我要去很多地方,没办法带着她。”
“去哪儿?”
“很多地方。”
“哪些地方?”
“不好说。”
只有一个人说话哽咽,唐如月笑了笑:“我想作为如月活一次,只是如月。”
多年前的那个回答,她强装了大格局,说自己是月亮。
说到底,她还是自私的,不想被困在这个小地方。
周之野说过无数次,他比了解自己还要了解她。
他顷刻间释怀,只要不是因为这件事,什么理由离开都可以。
成熟的爱就是这样,关键时候学会放手。
他没有先进家门,而是带着唐如星一起,送她去了机场。
在要检票的时候,烟火再一次稍稍地停了一下,稍稍地鼓起了勇气,在空中与白雪相汇。
四周是奔流的人海,无人会为了他们的短暂放纵停留。
下了车的唐如星有些后悔,他们就放纵过两次,两次都很收敛,收敛又总是被她撞上。
她站在机场门口,人海遍布整栋机场楼。隔着人海,她看见两人在二楼,肆无忌惮地拥吻。
许久过后,两人分离,额头相抵。
唐如月看着他深色的眼眸,用颤抖的声音告别:“再见。”
“再见。”水盈盈的深色眸子更显深沉,他亦这样回复道,像是这次拥吻就是相逢。
十二岁的唐如星在这一刻,知道自己犯了个错。
回去的路上,她坐在永远属于她的后座上,对驾驶位上的男人问:“你真的很喜欢她吗?”
“如星,我爱她。”后视镜上,他的脸认真又冷静。
她又问了个不符年龄的问题:“我呢?”
“我也很喜欢你,如星。”
给她零花钱,为她筹备生日派对,被人骂野种时出来保护她,临近考试熬夜给她补课……所有的所有,都不是出于青梅竹马的身份。
差了六岁的青梅竹马,在现实中,算不上青梅竹马。
唐如星没由来地生气,因为比她大不了多少的男人,妄想当她的后爸。
她又深感愧疚,因为她刚刚进入青春,就开启了《赎罪》的路线。
“对不起。”她抽噎着道歉。
“没关系。”她哭得更大声了。
周之野停好车,锁上车门,给足她发泄的时间。
十一
大学四年,李萍茹和周朗,没给过周之野一天好脸色。
问题主要在李萍茹,周朗只是个被迫选队的妻管严。
周之野躲在房间里,他刚刚因为相亲的事,和李萍茹争执了一番,老周在外面替他抗火力。
挨骂持续到半夜,老周在凌晨偷摸来了他房间。
他关上门,老周坐在床上问他:“如月还是没给你打电话?”
“嗯。”周之野坐在地板上,点了根烟。
四年没有一个电话,他还用着那款手机,还用着那个电话号码。
“要去找她?”
“嗯。”
“你别怪你妈……一个叫她姐,叫了这么多年的人,还带个孩子,你妈知道了受不了也正常。”
“嗯。”
老周看他吐烟,也牙痒痒,又怕李萍茹削减他零用钱,只能拿周之野撒气,“你是不是一个字没听进去?”
“嗯。”又是一口烟。
“嘿!混小子!”
二十二岁的周之野作为优秀毕业生,有不少公司要收他。
邮箱几十封来自全球各地的未读邮件,周之野一条没回。
十六岁的唐如星高二了,纠结着新高考的三选三。
周之野熬夜陪她分析。
一切敲定好后,他咬着烟穿外套,准备离开。
靠在门框上的唐如星问他:“唐如月这么不负责任,为什么会是她?”
尽管当初唐如月的离开,有她的手笔,她还是想不明白。
唐如月爱自由的心,她比谁都清楚,她不觉得周之野适合唐如月。
周之野点了烟,烟雾缭绕间,他对这个青春期的孩子,嗤笑道:“你长到十二岁,还得亏她的不爱负责任。”
“还有后面的四年!”唐如星站直了身子,“她没回来看过我一次!没给我打过一个电话!没陪我过一次生日!”
“你道歉了吗?”周之野问。
唐如星愣住了,没几秒,缓缓蹲在地上抽噎。
年龄的成长,让她没有办法再肆无忌惮地大哭。
《赎罪》的主人公,永远没能道歉。
她害怕这样,蹉跎了两个人,自己好好活着。所以,她立刻道歉了,却忘记要道歉的,是两个人。
末了,她哭够了,对打算悄悄离开的周之野说:“她在克罗地亚,我看见她发的朋友圈了。”
“啧。”周之野灭了烟,有些不满地留下一句,“仅你可见。”
四年的“仅你可见”,她一次都没发现。
唐如星骂自己蠢,又骂唐如月心够狠。
十二
就像十七岁那年说过的,要握紧一切,就要做出自由的努力。
他做到了,告诉十七岁的自己,一切都是值得的。
木门的手环被他敲响,窄窄的木门从里拉开,他对开门的女人张开了双手。
成熟的爱,是擅长寻找合适的时间。
唐如月用行动告诉他,这个时间他找对了。
克罗地亚风景优美,在唐如月吻上他的那一刻,他如是想道。
现在才是真正的毫无顾忌。
十三
二十二岁的唐如星很优秀。她做到了,像唐如月所想的那般,比她还要好上一百倍。
她带着男朋友,坐上了飞往德国的飞机。
小洋房的木门从里打开,她和二十八岁的周之野再次会面。
气氛僵持了几秒,她用力地推开了这个男人,大步往里走。
身后的男友在替她道歉,她在里面喊着女人的名字,四处乱转:“唐如月,唐如月!”
门砰地砸在墙上,游戏房里的女人这才摘下了耳机。
屋里有专业的电竞电脑,还有一堆小孩子玩的玩具。
她往键盘上扔下一个本子,靠在门上对唐如月说道:“爷爷奶奶叫你们回去结婚。”
唐如月草草看了眼本子,是周之野的户口本。
这个户口本早没用了,只是表个态度。
如月又戴上耳机,开了下一把:“我还没玩够呢。”
“玩到哪儿了?”周之野走进来,把她抱起,自己坐在软椅上后,再把她放在腿上,看着她玩儿。
四十岁的唐如月看起来比二十八岁的周之野还要年轻,但四十岁的唐如月和二十八岁的周之野都不成熟。
大抵和他们的副业有关,一个常年写着童话故事,一个常年设计儿童玩具。
不过,成年人不需要童话,不需要玩具;孩子不需要悲剧,不需要太耗脑力的玩具,所以都没有卖出去,只有他们两个自己玩得开心。
唐如星拉着男友进房间找了个地方坐下,对唐如月说道:“给我本你写的故事书吧。”
“你不是不喜欢童话吗?”
“我的孩子总是需要的,但我又不想她活得太童话。”
软椅上的两人终于分给她目光了,齐刷刷地看着她,又齐刷刷地感叹:“这么年轻就能当外婆/外公了,真好!”
每个人都拥有不同的青春。唐如月的青春糊里糊涂,周之野的青春安安静静,唐如星的青春操之过急。
但每个人都是《烟火和白雪》这个故事里的一员,不是向上奔跑,就是向下坠落。它们总是擦肩而过,这是现实的常态。
我们接受着烟火向上,白雪向下的事实,又向往着烟火和白雪在空中相拥的童话,却从来都只当它是童话。
只有唐如月和周之野知道,由人创造的童话和现实,没有一点区别。
By鲸癸
2022.10.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