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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正文 ...

  •   一
      正值入秋,这是唐如月怀上星星的第八个月零七天,是个银杏猖獗的时间。

      唐如月打心底里不喜欢银杏,那个抛弃她的前男友就叫殷幸。这两个字的读音太像了,以至于每每看见隔壁院子里的银杏树,都会让她想起这段完全不愉快的经历。

      同样的,因为这棵银杏树,她也有些不耐烦隔壁的人家。

      有些时候,人就是这样,明明知道这样不对,却又忍不住这样去想。

      总是与银杏隔着两堵墙和一条小巷,与银杏树遥遥对望的她,控制不住地讨厌起隔壁的人。

      也许“银杏人家”同“殷幸人家”呢?

      怀孕之前,她不是这样的。活泼的个性人见人爱,恪守规矩又不古板,在外人里有着古灵精怪的口碑。

      偏偏败坏在了殷幸这个男人身上!

      她摸着肚子,恨不得锯了对面的银杏树。

      她才十八岁,高中刚毕业,没打算进行婚前性行为,将自己随随便便地交给别人。

      但她小瞧了男人下作的手段,毕业会上的果汁全部都是酒!

      她是真没想到这个社会已经发展成了这个样子!全都是虚伪!

      好吧,这也算是入社会的第一步,起跳巨大的一步。

      摸着肚子的手,力道不断变大,她慢慢靠近那堵院墙,巷子和院墙阻挡的似乎并不只是她和银杏树,还有她的寒窗苦读十二年。

      情绪濒临崩溃之时,她及时瞧见了墙上的贴条,被几层透明胶牢牢贴死在上面的:那是你即将辛苦怀胎十月的崽子,务必老实对待。

      是的,她自己贴上去的。

      苦闷几天,在奶奶和医生的劝阻下,决定生下孩子的她,料到了会有不稳定的一段时间。

      提早在家里的各个角落,还有常待的这些地方,贴了些小贴士。

      母亲和孩子的感情,跟母亲对孩子的感情是完全不一样的。

      决定生下的时候,满心满眼的柔情与坚强。努力地照顾自己,看好自己的孩子,势必要为肚子里的玩意儿奉献自己的全部。

      怀胎几个月后,可就不一样了。

      她又不是老一辈的那种母亲,真能做到完全无私地奉献出自己的一辈子。

      在经历整整几晚睡不好觉,呕吐、腿涨、腰酸之类的痛苦之后,她难以遏制地升起了宁愿大出血,也想解决了他/她的心情。

      有机会的话,她还能重返大学,毕业后找个好工作,给奶奶翻修这个破旧的院子。

      偏偏她家老太太是彻头彻尾的佛教徒,打胎在她那儿等同于杀罗汉,死后会下地狱的。加上算是亲戚的医生考虑到她羸弱的身体,打胎容易大出血,也是严令禁止。

      两者加持下,她听劝了。

      之后不断对自己洗脑,她开始觉得,有个可爱的孩子应该也不错。

      最好是个女孩儿,等于给自己生了个闺蜜,一起追剧、打扮,教她避免自己踩过的一切坑。

      对的,她会是个好姑娘的,比自己好上一百倍的好姑娘。

      “如月!如月!”

      木门上的手环哐哐响,唐如月根本没打算开门。

      “唐如月!把门开开!我妈做了鸡汤,叫我给你端过来!”

      光听声音的高度,她就知道是谁。

      怀孕让人暴躁,这是实践证实过的理论。

      她抚着肚子转身,刚要大步过去,门外的人又开始大喊:“我还能端会儿,你步子别迈太大!”

      要踏出去的脚步,又生生缩短了间距。

      她拉开一点缝隙,故意不让他进来,“干嘛?小屁孩儿?”

      “鸡汤。”他双手端着碗沿,稍稍抬高了些。

      是个大碗,鸡汤冒着热气。

      洒出来了点儿,烫红了指尖。小屁孩儿硬气,硬是没松手摔了这碗儿。

      唐如月还是让开了,磨磨蹭蹭的,他还是耐心地等着足够的空隙出来后,才窜了进去。

      把大碗放在了院子里的石桌上,一边用食指和拇指摩挲着自己的耳朵,一边回头招呼她,“快来喝,可香了!”

      “来了!”唐如月关上门,只觉得他吵吵。

      唐如月从屋里端了奶奶早晨出门前,做好的饭菜,叫人留下来,在这儿一起吃。

      谁知这小屁孩儿拒绝了,“今天家里有卤鸡翅!”

      把如月气得肚子痉挛,“坐下!”

      “是!”被自家母上大人耳提面命,多次提醒的小孩儿老老实实地在石凳上坐下。

      小孩儿大口地刨饭,如月没什么胃口,也被他带起了胃口。

      她吃了几口,放下碗筷,去了里屋端了个小碗出来。

      是他心心念念的卤鸡翅。

      一放桌上就要伸手抓,被如月用筷子敲了下,“洗手没?!”

      她瞪着眼,小孩儿冲她做了个鬼脸,立刻站起来,屁颠儿屁颠儿地跑到屋外的池子边,拧开水龙头洗手。

      洗完后,又屁颠儿屁颠儿跑回来,伸出双手递给如月看。

      如月故作严肃地看了几眼,“嗯……洗干净了,吃吧。”

      小碗里不多的卤鸡翅,全进了小孩儿肚子里。

      腹部鼓起小包,这顿孕妇解馋餐吃得值。

      “之野。”如月等他收完碗,把碗洗干净坐回她面前后,干巴巴地出声叫他。

      周之野还没意识到这是他的名字,给她纠正:“我叫蛋子。”

      “我叫的是你的大名。”饶是不愿意,如月也耐心地给他解释。

      被叫惯了“蛋子”的周之野,即便再喜欢这个听起来悦耳的名字,也习惯不起来。

      偏偏这小镇,方圆几里就她一位大学生。

      也就这一位大学生,总爱叫他大名。

      他眨巴着大眼,点头顺从:“我记住了!”

      记住个屁!

      这小孩儿每次答应得快,实则一个字没听进去。

      唐如月不和他计较,用一只手撑着自己的下颚,扬了下头问他:“你妈……说什么了没?”

      “我妈说……”他转着眼珠子,要编个谎出来。

      “嘶——”如月放下托下巴的手,关节敲了下石桌,“你跟谁一头的?”

      “你。”周之野老实回答。

      没办法,他妈没有唐如月漂亮!

      “那,说什么了?”

      “说,你是孕妇,生不得气,叫我不要老来找你,饶了你清静。”

      唐如月咂咂嘴,是不信这话的。

      回来的这几个月里,什么舌根子她都听过了。

      他妈就是不想让她儿子跟个未婚先孕的女人多接触,坏了名声。

      正好儿,她妈拐了她奶奶做了一条战线,她就拐了她儿子。

      孕妇多愁善感,爱胡思乱想,把人往坏处想了,也合理。

      不合理的是,唐如月觉得她看人通透。
      二

      事实证明,不是每个孕妇的脑子都是不清醒的,但身为孕妇的唐如月,脑子一定不清醒。

      在她躺在自己房间里,疼得昏天黑地的,大汗淋漓喘着粗气的时候,是来给她送护身符的,周之野的妈救了她。

      求符在这个信佛的镇上,并不少见。

      今天出这个意外,也是因为奶奶拿了点香油钱,去山上给她求符了,祈求菩萨保她平平安安。

      只不过周之野的妈,李萍茹的符先到了。

      也许菩萨的保佑还是有那么一点用的。她在产房里,挺过了难产。

      推出来的时候,门外只有李萍茹一个人。

      她问她,“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她答:“蛋子明天要上学,他爸还要备课,就没让他们来。”

      “我奶奶呢?”她又问。

      她支支吾吾,胡乱答着:“她呀……她,你先回去睡一觉,刚使了劲儿,熬不得。”

      她眼尖地瞧见了护士,匆匆忙忙地回去收拾东西了。

      第二天睁眼,她看见床边的符,对一旁倒热水的女人问:“这符是保什么的?”

      “保孩子平平安安的,正好用上。”李萍茹塞进保温瓶的盖子,端着杯热水,用另一只手把她扶起来。

      孩子早产两个月,碰上难产,鬼门关走一节,确实用上了。

      杯子递到嘴边,她小口吞咽,耳边是李萍茹的嘱咐,“你刚生完孩子,还擦不得身子,就先忍忍。要什么就跟我说,我叫蛋子送过来,还有饭……他爸是指望不上了,炒个菜还没蛋子做得好吃……”

      唐如月喝完水,瞧见桌上还有一个符,又问:“这个,保什么的?”

      “什么都保,就是保人的。”李萍茹解释完,急慌慌地扶她躺下。

      她问:“我奶奶呢?”

      女人没回答,拿着装满热水的保温壶又出去了。

      中午,回家吃饭的周之野顺道给她送饭来了。

      半大个小人站在床边给她开保温桶,摆饭摆菜,又把移动桌子推过来,“吃吧。”

      唐如月用勺子搅动着骨头汤,一点没有要喝的意思。

      周之野看了会儿,伸出手要抢勺子,“我喂你吧。”她今天的脸色没比昨晚好多少,他得好好照顾着才行。

      “之野。”

      “在呢。”

      “你知道我奶奶去哪儿了吗?”

      “不知道。”

      他嘴快得很。

      唐如月不信他这套,对他轻飘飘地说:“过来。”

      周之野怕了,“干嘛?”

      “我摸摸鼻子。”唐如月提醒他那个故事。

      说谎是会长长鼻子的。

      周之野心虚地摸着自己的鼻子说:“在太平间。”

      一瞬之间,心跳如擂。

      “怎么回事儿?”她强装镇定。

      周之野上前一步,脸都挤成了一堆,“下山的时候,摔了。”

      符保孩子,符保人。

      菩萨有能力,但业务范围不广。

      说保两人,就只保了这两人。

      唐如月低声啜泣,不敢哭得太大声,怕崩了伤口,大出血,白费了这条换来的命。

      周之野不敢让她哭,又想让她哭。

      她妈说事情憋在心里,对身体不好;也说,刚生了孩子,哭对身体也不好。

      唐如月哭得太委屈,把他也弄哭了。

      他犯难着,用细小的手臂,堪堪抱住了唐如月。

      不大的病房里,一大一小的两人相拥着哭得起劲儿。
      三

      不多久,唐如月抱着孩子出了院。

      镇上流行土葬,她非要特立独行,响应国家政策,给奶奶火葬。

      李萍茹想要劝,被周朗拦下了,“火葬就火葬吧。也没准备棺材,估计她老人家就不想土葬。”

      这儿的规矩,死后想土葬的老人,得给自己选口棺材。

      而周朗不知道,唐如月也没告诉他,她家的老太太就没考虑过死的事儿,老说菩萨会保佑她不老不死。

      前面那个字都没做到,又怎么能做到后面那个字。

      唐如月顺着老太太,向来都是顺着、附和着。

      这次她任性着,火葬后,把老太太的骨灰盒摆在了正堂屋,进去说声:“奶奶,我回来了。”

      出去说声:“奶奶,我出门了。”

      周之野每每过来看她,都要说她肚子里窜出来的玩意儿长得丑。

      作为一个母亲,她应该给自己孩子正名。

      可唐如月做不到,因为她的孩子真的长得丑。

      皱巴巴的,一身红。

      要不是护士抱给她亲眼看过,她还以为发生了豪门换子的事儿。

      让她漂亮的亲闺女去替了豪门的大小姐。

      唐如月和周之野一人站一边,晃着摇篮,齐声说了句:“真丑啊——”

      “去!”李萍茹上来就给自己儿子后脑勺一巴掌,“六岁大个孩子,知道什么美丑!滚回去写作业!”

      周之野撒丫子跑了,留唐如月一人愁眉苦脸。

      “姐,你说我以后是不是要攒钱给她整容啊?”唐如月脸上写满了认真。

      “认真”被李萍茹用手掐住,“哪有这么说自己闺女的?过几天张开了,就好看了。”

      “真的?”

      “真的,我还能骗你不成?”

      “姐最好了!”

      唐如月抱着她撒娇,李萍茹笑她贫嘴,让她靠着,自己坐在旁边打毛线。

      如月从医院出来就爱叫她姐了,觉得生了孩子,就把自己划成了跟她一样的,妈妈辈的人了。

      但李萍茹怎么看,怎么适应不起来,在心里把她当了女儿。

      尤其是蛋子跟她在一起的时候,两人打打闹闹就像亲姐弟。

      李萍茹织着毛线,哼着小曲儿,身子一前一后地摇晃得惬意,认下了这个闺女。
      四

      周岁宴那天,如月公布了崽子的名字——如星,唐如星。

      街坊邻居没多少人待见唐如月,来的只有周之野一家,他们把老屋的老人家也接过来了。

      几个人围着桌子,欢喜地叫着:“如星!如星!”

      就想把她引过来,抓了自己面前的东西,好似这样就培养了一个人的一生。

      周之野对自己的抓周宴已经没印象了,也对这种事情提不起兴趣,神情恹恹地问唐如月:“为什么要叫如星?”

      “如星如月,都是夜幕里最亮的东西,而且……月亮就该保护星星。”唐如月用幼稚地方式向他解释。

      她从来没忘记要把闺女当闺蜜的事儿,想来想去也就这种名字一听就像闺蜜。

      她的梦破碎了,可她没有忘,成为儿童读物的编辑是她一直以来的梦想。

      怀上孩子、怀了一段时间的孩子、生下孩子、养了一段时间的孩子,每个阶段的感情都不一样。

      琢磨不透的感情逐渐明朗,又总是透着一层薄纱,看不真切。

      如星如月,在她创作的月亮与星星的童话故事里,她就是那个巨大的永远保护星星的明月。

      不得不承认,她是时候把自己放在妈妈的位置上了。

      这个话题结束,唐如月用手肘戳了戳旁边的男孩儿问他:“怎么不高兴?”

      “没有不高兴。”周之野嘟囔一句,烦闷写在了脸上。

      到底是六岁的孩子,脸上藏不住事儿。

      “过来,给我摸摸鼻子。”唐如月又这么逗他。

      他撑着桌子,把脸埋在双手的空隙里。

      架不住唐如月人高马大,双手绕到下面,把他的脸捧了起来,两只手覆在鼻子上,用力揉搓,“我看看,我看看……呀,骨头好像变长了。”

      “没有,没有,”周之野红着脸,着急开口,“是鞭炮。”

      “什么鞭炮?”她松开手。

      男孩儿趁此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希望说了实话后,它不会继续长长。

      周朗和李萍茹,还有两个老人都抢着抱孩子,没人管他们这边,他像告状那般,一股脑地吐出:“我妈,把我过年要放的鞭炮一盆水浇了。”

      “为什么?”

      “因为……因为我和同学打架了。”

      这个缘由太幼稚,他羞于启齿,又不得不说。

      “哦……这样啊,为什么打架?”唐如月蹲在他面前,捧着他脸看他眼睛,不让他躲闪。

      周之野这次硬气,愣是一个字也不说。

      “不想说?”

      他摇摇头,又用力点头。

      也不知道她看懂没,但她就是这样回答了:“不想说,就不说吧。”

      傻小子以为自己不知道,他是为了保护她的名声,和人打的架。

      唐如月站起来,对他伸出手,“走,带你出去买鞭炮。”

      周之野看着这只白嫩嫩的手愣住了,半晌没动,直到手的主人不耐地晃了下,他才把自己黄得发黑的手放在上面。

      唐如月对逗孩子逗得不亦乐乎的两人说道:“我带之野出去走走。”

      俩中年人和俩老人不惜得搭理他们,摆摆手就放他们走了。

      临近过年,镇上的夜晚都闹哄哄的。

      唐如月带着周之野去小超市选了他看中的一个套装后,踩着地上的积雪,一起回了家。

      他们没有立刻进门,而是把套装盒子拆开,铺在门口的台阶上,选鞭炮。

      “先放哪一个?”唐如月这样问他,眼神却又不住地飘向那捆仙女棒。

      一只小手覆在上面,拿起仙女棒递给她,“先放这个。”

      “聪明的选择。”唐如月由衷地夸赞他。

      她摸出提前从屋里顺走的,周之野爸爸的打火机,点燃一支递给他,又给自己点燃一支,拿在手里轻晃。

      炸开的光点像是奋不顾身扑向烛火的飞蛾,两人看得眼神迷离。

      唐如月问他:“你听过烟火和白雪的故事吗?”

      “没有。”周之野知道,她又要临场给他编一个出来了。

      “从很久以前到现在,烟火为四季绽放了无数次。有夏季的落幕,冬季的开始……它独独忘不掉的是,每个冬季,它忙不迭奔向夜空开花时,下落的雪为它开出的花……”

      周之野一直都觉得,唐如月很会讲故事,但她很不擅长讲儿童故事。

      孩子的世界总是美好的,哪会听这种从头到尾,都带着点点悲情的故事。

      唐如月的故事可能一个都卖不出去。

      他这样想着,又暗自发誓,看在这个套装的份上,他永远当她的小读者好了。
      五
      火光奔至仙女棒的尾端,快得就像流走的时间。

      唐如星已经上一年级了,同一个学校,身为初一新生的周之野自然而然地,担起了哥哥的角色。

      每个早晨都来敲隔壁院子的木门,等着唐如月把孩子送出来。

      小学毕业的男孩子,抽条似地长。周之野已经一米六了,木门上的手环要他低头才能看见了。

      木门打开,唐如月推着磨磨蹭蹭的唐如星走出来。

      “快点儿,磨蹭的小孩儿会变成蜗牛!”她吓唬着小孩儿,就像以前吓唬他一样。

      唐如星偏偏不像六岁的周之野,半点儿不吃她这一套,同她犟嘴,“那我一定是最美的一只蜗牛。”

      唐如月把她推上了后座,关门前弯腰看着她,认真道:“下次我会写个磨蹭的人变丑的故事。”

      “你不应该破坏孩子的梦想!”

      “哦?我是在纠正一个孩子的梦想!”

      唐如月一回头,就看见周之野看着她们傻笑,她把手里的饭盒递给他,笑骂:“初中生了,还这么木头,上车!”

      周之野从不忤逆她,抱着饭盒乖乖坐上了副驾驶,但他还是没忍住说道:“她还小,你别太严厉了。”

      “小孩子不管,无法无天,少帮她说话。”唐如月拍了下他的额头,才关上车门,走向驾驶座,“你跟我一头,她一头的?”

      “你一头的。”周之野无奈回应。

      唐如星在后座叫唤:“叛徒,叛徒!”

      他说得很对,成年人不需要童话,孩子不需要悲伤。

      唐如月修房子、买车的钱,没有一分出自稿费,全是她干销售一分一毫地攒下来的。

      很厉害,又很无奈。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周之野踩着清晨的露水,敲开唐如月的木门,看她推着磨蹭的唐如星出来,然后被她塞进一个饭盒,里面装着营养早餐。

      被骂木头,之后坐上她的副驾驶。

      不过今年有些不一样,从很早开始,他就察觉到了不同。

      现在的周之野,是能记住自己名字的周之野了。

      也是能感知一切细微变化的周之野了。

      副驾驶的座位变低了,唐如星咯咯笑的次数变频繁了。

      “最近发生什么事了吗?”他看见后视镜里,唐如月眼底的青色,不经意般地问道。

      唐如月摇摇头,发动了车子。

      周之野比了解自己还了解她,她没口头回答,那就是有问题。

      他没逼她,像往常一样,安安静静地坐着她的车去学校。

      到地儿,解开安全带,老老实实地下车,等着送唐如星进学校。

      两人对着唐如月离开的车招手。

      周之野一只手牵着唐如星,看着唐如月离开的方向,说:“十块,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二十。”十一岁的唐如星学好了数学,很会讨价还价。

      周之野不助长她的气焰,更何况他清楚她要的是哪个数字:“十五。”

      “成交。”唐如星对他摊开手。

      两张纸币放进手心里,像是怕他反悔,她马上塞进了自己的口袋里,把裤缝拍严实了。

      她满意地看着周之野,满脸欢喜:“我要有爸爸了!”

      这句话就是当头一棒,敲傻了周之野。

      他牵着唐如星的手不自觉地加重。

      唐如星不惯着他,一巴掌给他拍过去,“疼!”

      “……对不起。”他后知后觉地道歉。

      十七岁是个情绪难以冷静的年纪。

      难以冷静的周之野,一整天都没有听课,恍恍惚惚地挨了过去。

      晚自习结束,来接他的车里,没有要早睡的唐如星。

      他犹豫着,想问又不敢开口。

      行驶的车内,一片宁静。

      上了高中后,周之野就没有蛋子的有趣个性了,他变得更沉默,从男孩儿的欢脱成长到了少年人的内敛。

      唐如月一直知晓这点,并用了很长时间去接受。

      但今天太反常了,她不得不开口问:“学校里发生了什么事吗?”

      “你谈恋爱了?”他倒是反问起了她。

      车在院子外停下,唐如月熄了火,“没有。”

      “为什么不告诉我。”倔强的青年不肯下车。

      唐如月也生起气来,“你是在冲我发火吗?”

      “没有。”紧绷的脸说明了一切。

      几次呼吸后,唐如月像以前那般,掐住了他的鼻子:“长这么长,还说没有!”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周之野没挣扎,带着鼻音质问她。

      她松开手,坐回椅子上,“因为就没有谈。”

      “骗子。”

      “诽谤!”

      僵持着,车门被敲响了。

      周之野看过去,是一个男人弯着腰,亲切地对驾驶座的人喊道:“如月。”

      将将消下去的火,蹭蹭地往上窜,他猛地打开车门,气势汹汹地走下去。

      唐如月怕出事,慌忙解开安全带跟着下车。

      而早一步的周之野已经看清了男人的脸。

      这个男人他记得太清楚了,漫漫升起的长烟下,他被火焰埋在照片里。

      那是唐如月回到镇上的第一天。

      周之野攥紧了拳头,要冲上去揍他。

      唐如月推着他的胸膛,让他与男人拉开距离。

      “谁都可以,谁都可以,唐如月!就他不行!”他的肌肉全都鼓了起来,咬着牙压低声音,怕吵醒了已经入睡的爸妈,“你忘记他怎么对你的了吗?!”

      “我记得,我都记得……”唐如月顺势抱住他,不让他上前。

      她对身后的男人冷了声音:“回去。”

      “如月……”男人还没想走。

      “回去!”

      直到身后响起小车离开的声音,唐如月才松开了他。

      周之野的火没下来,用力压制自己,“怎么回事?”

      “让我想想……”唐如月现在很乱,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想什么想!想你怎么被骗,怎么被抛弃,怎么一个人挺过了流言蜚语,一个人挺过了难产?还是想我?!想我爸妈,想唐如星,想那棵我为你锯掉的银杏树?!”

      “我是真的没和他重修旧好!”

      “那他半夜找你是为了什么?”

      “如星,他先找到了如星!”

      听到如星,周之野彻底冷静下来了,他想清楚了里面的关联,“他怎么你了?”

      “如星……很喜欢他。”她穿得单薄,晚风吹得她搓了搓手臂,“我试着解释过,说不出口……就……”

      校服外套搭在了肩上,周之野双手抓着衣领,把她往前拽了拽。

      拉近距离后,满是压迫感,“然后你就让他和你假扮情侣,骗唐如星?”

      “……嗯。”几日的遮掩终于被人撕开,唐如月松了口气。

      周之野放下手,两人站在木门外,各自冷静一番后,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就要打开木门。

      唐如月急急抬手压住他,“你要干嘛?”

      “把她叫醒,告诉她真相。”他冷静的声音不像在开玩笑。

      唐如月难得慌了神,“不行!”

      “为什么?”他问她。

      为什么?她也不知道,苍白无力地告诉他,“就让她的童年有个美好的结束吧。”

      可两人都知道,不美好的开始,怎么会有美好的结束。

      “一年,”他退了一步,“一年后她就小学毕业了,是知道真相的年纪。”

      唐如月不反对,她也确实演得很难受,便答应了:“好。”

      “还有一件事。”他又出声道。

      她有些累了,却还是耐着性子问:“什么?”

      “在我高中……算了,”他笑了下,“以后谈恋爱了,一定要告诉我。”

      “好。”她回答得有气无力。

      周之野不满意,伸出手,“给我摸摸鼻子,看你撒谎没。”

      “给,给,给……”她困得要死,昂头等他摸完,回去睡觉。

      周之野弯下腰,伸手掐住她的鼻子说道:“晚安。”

      “晚安。”唐如月没计较,披着校服外套,拉开木门回家了。

      周之野上扬的嘴角慢慢放下,一个人走回了家。

      睡醒一觉的李萍茹披着外套,问他要不要吃宵夜。

      周之野摇摇头,关了自己的房间门。

      门外的李萍茹骂他没有小时候可爱了,门内长大的周之野埋在枕头里,哭得压抑。

      成长的过程就是这样,一步又一步地寻找一个目标,一步又一步地明确自己的心意,一步又一步地逼自己认清现实,一步又一步地走向压抑……

      十七岁的周之野在这个晚上,自己消化出了一个道理。

      成熟的爱,是不会叫一个人等自己的。

      所以,他换了个说辞,想叫唐如月看见自己的成熟。

      可她没意识到,用“摸鼻子”打发了他,真是个悲哀的故事啊……
      六

      今年的周之野选择了住校,高三是个关键的阶段,他知道要握紧一切,就得做出自由的努力。

      但自由的代价难免孤独。

      他每放假回一次家,就任性地不想走。

      六年级的唐如星瞧出来了,笑他长不大,羞羞脸。

      又是一个要回学校的下午,他磨蹭地收拾书包,满脸愁苦。

      唐如月推开了他的房间门走进来,神神秘秘地往他书包里塞了个盒子。

      他拉上拉链前看了眼,是最近流行的“HW”智能手机。

      “我妈知道你给我买这个,她会骂你的。”

      “诶!咱俩可一直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可给我小心点儿。”

      唐如月可不想自己拿提成买的手机,转眼就被学校主任没收了。

      “好……怎么想起给我买这个来了?”

      “你不老说想家嘛,给你买一台,到时候想家了就给我打视频。”

      “好。”

      唐如月不知道的是,少年人的思乡之情是如此热烈。

      不知第几个夜晚,唐如月拉下头顶的被子,凶巴巴地对屏幕另一边的人吼道:“你看看几点了?”

      “十一点。”对面的人恬不知耻地笑着。

      高三生的作息,总是不分昼夜。

      他一旦这样说了,唐如月就舍不得骂他了,忍着气听他说这一天发生的事。

      所有人都会怀念高中,讨厌高三这段压迫的时光。

      只有周之野讨厌高中,怀念高三这段轻松的时光。

      高中的青春期,让他意识到了自己不堪的感情,又掩埋了这个无法言说的感情;高三的时光,又让他放纵了感情,那几个晚上,枕边的手机让他做着和唐如月同床共枕的梦。
      七

      六月,高考结束。

      闲得发慌的周之野催她去向唐如星揭示真相。

      最近唐如星脾气见长,唐如月是一点也不想去触霉头。

      周之野看着她为难的样子,不自觉地抿了唇。

      在她思考措辞的时候,他已经上前敲响了唐如星的房门。

      “诶——”她抬手去拦。

      里面的人已经出声了:“进。”

      唐如星看见进来的人,以为又是来布置作业的,有些不耐烦,“干嘛?”

      “有事告诉你。”他头一次起了点恶劣的心思,故意关上了门,隔绝了身后女人的视线。
      唐如星见他神色认真,摘了耳机问:“什么事?”

      “关于那个男人的。”

      “哪个男人?”

      “你亲爸。”

      唐如星听懂了,这才笑了,“你怎么突然提他了?”可以看得出,她是真的很喜欢殷幸。

      周之野被她的笑弄得有些烦躁,面色不大好。

      唐如星也被他凝重的脸色,弄得收起了笑,“到底怎么了?”

      他向后靠在椅子上,俨然一副成年人的严肃,将所有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唐如星。

      没人愿意在一个年龄的分界点,听到这些内容。

      更何况内容里的关键人物,在她的人生里缺席了数年。

      “然后呢?”唐如星听完问道。

      周之野被她问得一愣,沉默了会儿,才反问:“你觉得呢?”

      “他又没对我做什么。”唐如星又打算戴上耳机,却被周之野一巴掌拍掉。

      她捂着被打红的手背,吼他:“你发什么疯?!”

      “小孩子不管,无法无天。”他压抑着火,尽量调节着气氛。

      气氛调节失败。

      唐如星已经被唐如月宠坏了,受不得一点儿气:“我有说错吗?我难道不配有个爹吗?我难道就得像唐如月一样,一辈子顶着个私生子的烂名声吗?!”

      唐如月终究是活得愧疚,活得束手束脚。

      不让唐如星叫她妈妈,不教唐如星孝道,不叫唐如星受一点委屈。

      此刻的周之野,看着无理取闹的唐如星,有些僭越地想到,她不好管,我来。

      等她发泄完后,他堪称冷静地坐在原位上,仰头看着她,冷冷开口:“你错在不尊重,错在任性,错在自我。你当然可以有父亲,但不是这种没有道德的父亲。”

      “名声好坏是自己的事,你选了他名声只会更差。你以为如月就愿意过这样的生活吗?她从不说为你做了什么,但不代表她什么都没做。”

      “你一点力没出,她却用尽了全力,母亲这个角色就是给子女消耗的吗?你觉得合理吗?”

      他逐字逐句地辩解,不知道盛怒之下她听进去没。

      不过,看她恨不得动手的样子,应该是听进去了。

      “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滚出去!”

      确实听进去了。

      周之野满意地起身离开。
      八

      事情比唐如月想象得要顺利,在她缕清好思路,打算亲自去承认错误时,她的闺女除了骂她蠢,没再多说什么了。

      她不知道的是,周之野做的不是准备工作,而是出气包的工作。

      暑假,没有和同学一起毕业旅游的周之野,在蛋糕店里打工,接待的第一个客人,就是唐如星。

      她气势汹汹,点了好几个最便宜的蛋糕,坐在屋内正中央的位置。

      玻璃门被推开,走进一个他最不想见的男人,在唐如星面前坐下。

      还没等男人开口,唐如星便朝他脸上摔了个蛋糕。

      不过瘾,接着又是一个,第三个、第四个……摔到她开始心疼自己不多的零花钱。

      结束后,她来柜台结账。

      周之野笑得开心,大气地说:“我请客。”

      “要你可怜我!”唐如星扔下纸币就往外跑。

      她越跑越快,边跑边想,唐如月不需要男人,有她就够了!她也不需要爹,有唐如月就够了!

      唐如月养她成年,她给唐如月养老,唐如月就做自己开心的事就好了,她会嫁给刚才笑得傻里傻气的男人,一切都会圆满。

      这个夏天,早熟的少女芳心暗许,用幼稚的方式吸引少年的注意。
      九
      夏季,多雷雨。

      来唐如月家蹭饭的周之野,看着外面的瓢泼大雨,妄想自己的家住在十万八千里之外。

      “好了,快到伞下面来,我送你回去。”唐如月撑开伞,对他招手。

      周之野本要过去,看见她的脸,又迈不开脚。

      撑伞的时候,屋檐滴下的水落到了她的头上,顺着发丝滑下,缕缕秀发贴在了她的脸上。

      一黑一白,尽是诱惑。

      他黑沉沉的眼,让唐如月察觉到了不对,她放下手,同他对视着。

      气氛有些诡异,她正要开口问,他却走上前。

      少年一步又一步地向她靠近,她直觉要后退,理智又不让她后退。

      最后,到了跟前的少年弯了腰,低下了头。

      要出门的唐如星躲在门背后,被隔绝在门外的两人,在滴水的屋檐下,毫无顾忌地接吻。

      这个晚上,不同十七岁那个夜晚。

      周之野埋在枕头里,外面闪着雷电,他的梦特别娇美。

      他梦到了放仙女棒的夜晚,记起了烟火和白雪的故事。

      向上奔跑的烟火,向下坠落的白雪。只要一者稍稍停一下,稍稍勇敢一点,他们就能在空中相汇。

      梦终究是梦。

      这个暑假,周之野被唐如月晾了几个月。

      去上大学的前一晚,他低头看着那个手环,敲响了木门。

      两人站在木门外,一个看着对方,一个死活不肯抬眼。

      “我们不是在谈恋爱?”周之野隐隐不安,却还是哽咽着问出口。

      她逃避着,“我不可能跟一个孩子谈恋爱。”

      “所以,你允许我亲你,只是为了照顾邻居家的孩子?”除了声音,他的表情没一点变化。

      唐如月发了火,抬头看他:“你大可不必说这么过分!”

      周之野哭了出来,即将十八岁这年,他在心上人面前哭着,一点没有教训唐如星的硬气,“你不能总是这样,永远掌握话语权、主动权!甚至……甚至在允许我亲你后,又让我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少年人的告白总是炽热,富有感染力。

      如月被他灼得昏了头,不知道自己烟火,还是白雪。
      十

      第二天,周之野是笑着离开的。

      他的目光不离唐如月,唐如月不避开他的目光。

      李萍茹和周朗嘱咐着要出远门的儿子,只有唐如星躲在一边喝可乐。

      “不来给你的家教道别吗?”唐如月招呼蹲在地上的唐如星。

      唐如星戴上了耳机,隔绝了所有人。

      周之野以为她还在生之前的气,对其他人招招手,就上了火车。

      开学后的第一个假期,周之野是带着慌乱回来的。

      他刚到家,进门前遇上出门的唐如月。

      她拖着箱子,牵着唐如星,慢慢走向他。

      “他们会理解的……”周之野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唐如月把它唐如星交到了他的手里,“我要去很多地方,没办法带着她。”

      “去哪儿?”

      “很多地方。”

      “哪些地方?”

      “不好说。”

      只有一个人说话哽咽,唐如月笑了笑:“我想作为如月活一次,只是如月。”

      多年前的那个回答,她强装了大格局,说自己是月亮。

      说到底,她还是自私的,不想被困在这个小地方。

      周之野说过无数次,他比了解自己还要了解她。

      他顷刻间释怀,只要不是因为这件事,什么理由离开都可以。

      成熟的爱就是这样,关键时候学会放手。

      他没有先进家门,而是带着唐如星一起,送她去了机场。

      在要检票的时候,烟火再一次稍稍地停了一下,稍稍地鼓起了勇气,在空中与白雪相汇。

      四周是奔流的人海,无人会为了他们的短暂放纵停留。

      下了车的唐如星有些后悔,他们就放纵过两次,两次都很收敛,收敛又总是被她撞上。

      她站在机场门口,人海遍布整栋机场楼。隔着人海,她看见两人在二楼,肆无忌惮地拥吻。

      许久过后,两人分离,额头相抵。

      唐如月看着他深色的眼眸,用颤抖的声音告别:“再见。”

      “再见。”水盈盈的深色眸子更显深沉,他亦这样回复道,像是这次拥吻就是相逢。

      十二岁的唐如星在这一刻,知道自己犯了个错。

      回去的路上,她坐在永远属于她的后座上,对驾驶位上的男人问:“你真的很喜欢她吗?”

      “如星,我爱她。”后视镜上,他的脸认真又冷静。

      她又问了个不符年龄的问题:“我呢?”

      “我也很喜欢你,如星。”

      给她零花钱,为她筹备生日派对,被人骂野种时出来保护她,临近考试熬夜给她补课……所有的所有,都不是出于青梅竹马的身份。

      差了六岁的青梅竹马,在现实中,算不上青梅竹马。

      唐如星没由来地生气,因为比她大不了多少的男人,妄想当她的后爸。

      她又深感愧疚,因为她刚刚进入青春,就开启了《赎罪》的路线。

      “对不起。”她抽噎着道歉。

      “没关系。”她哭得更大声了。

      周之野停好车,锁上车门,给足她发泄的时间。
      十一
      大学四年,李萍茹和周朗,没给过周之野一天好脸色。

      问题主要在李萍茹,周朗只是个被迫选队的妻管严。

      周之野躲在房间里,他刚刚因为相亲的事,和李萍茹争执了一番,老周在外面替他抗火力。

      挨骂持续到半夜,老周在凌晨偷摸来了他房间。

      他关上门,老周坐在床上问他:“如月还是没给你打电话?”

      “嗯。”周之野坐在地板上,点了根烟。

      四年没有一个电话,他还用着那款手机,还用着那个电话号码。

      “要去找她?”

      “嗯。”

      “你别怪你妈……一个叫她姐,叫了这么多年的人,还带个孩子,你妈知道了受不了也正常。”

      “嗯。”

      老周看他吐烟,也牙痒痒,又怕李萍茹削减他零用钱,只能拿周之野撒气,“你是不是一个字没听进去?”

      “嗯。”又是一口烟。

      “嘿!混小子!”

      二十二岁的周之野作为优秀毕业生,有不少公司要收他。

      邮箱几十封来自全球各地的未读邮件,周之野一条没回。

      十六岁的唐如星高二了,纠结着新高考的三选三。

      周之野熬夜陪她分析。

      一切敲定好后,他咬着烟穿外套,准备离开。

      靠在门框上的唐如星问他:“唐如月这么不负责任,为什么会是她?”

      尽管当初唐如月的离开,有她的手笔,她还是想不明白。

      唐如月爱自由的心,她比谁都清楚,她不觉得周之野适合唐如月。

      周之野点了烟,烟雾缭绕间,他对这个青春期的孩子,嗤笑道:“你长到十二岁,还得亏她的不爱负责任。”

      “还有后面的四年!”唐如星站直了身子,“她没回来看过我一次!没给我打过一个电话!没陪我过一次生日!”

      “你道歉了吗?”周之野问。

      唐如星愣住了,没几秒,缓缓蹲在地上抽噎。

      年龄的成长,让她没有办法再肆无忌惮地大哭。

      《赎罪》的主人公,永远没能道歉。

      她害怕这样,蹉跎了两个人,自己好好活着。所以,她立刻道歉了,却忘记要道歉的,是两个人。

      末了,她哭够了,对打算悄悄离开的周之野说:“她在克罗地亚,我看见她发的朋友圈了。”

      “啧。”周之野灭了烟,有些不满地留下一句,“仅你可见。”

      四年的“仅你可见”,她一次都没发现。

      唐如星骂自己蠢,又骂唐如月心够狠。
      十二

      就像十七岁那年说过的,要握紧一切,就要做出自由的努力。

      他做到了,告诉十七岁的自己,一切都是值得的。

      木门的手环被他敲响,窄窄的木门从里拉开,他对开门的女人张开了双手。

      成熟的爱,是擅长寻找合适的时间。

      唐如月用行动告诉他,这个时间他找对了。

      克罗地亚风景优美,在唐如月吻上他的那一刻,他如是想道。

      现在才是真正的毫无顾忌。
      十三
      二十二岁的唐如星很优秀。她做到了,像唐如月所想的那般,比她还要好上一百倍。

      她带着男朋友,坐上了飞往德国的飞机。

      小洋房的木门从里打开,她和二十八岁的周之野再次会面。

      气氛僵持了几秒,她用力地推开了这个男人,大步往里走。

      身后的男友在替她道歉,她在里面喊着女人的名字,四处乱转:“唐如月,唐如月!”

      门砰地砸在墙上,游戏房里的女人这才摘下了耳机。

      屋里有专业的电竞电脑,还有一堆小孩子玩的玩具。

      她往键盘上扔下一个本子,靠在门上对唐如月说道:“爷爷奶奶叫你们回去结婚。”

      唐如月草草看了眼本子,是周之野的户口本。

      这个户口本早没用了,只是表个态度。

      如月又戴上耳机,开了下一把:“我还没玩够呢。”

      “玩到哪儿了?”周之野走进来,把她抱起,自己坐在软椅上后,再把她放在腿上,看着她玩儿。

      四十岁的唐如月看起来比二十八岁的周之野还要年轻,但四十岁的唐如月和二十八岁的周之野都不成熟。

      大抵和他们的副业有关,一个常年写着童话故事,一个常年设计儿童玩具。

      不过,成年人不需要童话,不需要玩具;孩子不需要悲剧,不需要太耗脑力的玩具,所以都没有卖出去,只有他们两个自己玩得开心。

      唐如星拉着男友进房间找了个地方坐下,对唐如月说道:“给我本你写的故事书吧。”

      “你不是不喜欢童话吗?”

      “我的孩子总是需要的,但我又不想她活得太童话。”

      软椅上的两人终于分给她目光了,齐刷刷地看着她,又齐刷刷地感叹:“这么年轻就能当外婆/外公了,真好!”

      每个人都拥有不同的青春。唐如月的青春糊里糊涂,周之野的青春安安静静,唐如星的青春操之过急。

      但每个人都是《烟火和白雪》这个故事里的一员,不是向上奔跑,就是向下坠落。它们总是擦肩而过,这是现实的常态。

      我们接受着烟火向上,白雪向下的事实,又向往着烟火和白雪在空中相拥的童话,却从来都只当它是童话。

      只有唐如月和周之野知道,由人创造的童话和现实,没有一点区别。

      By鲸癸
      2022.1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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