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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第 86 章 ...

  •   身体的阵痛和脑海中纷乱呼啸的画面让常念的躯体时不时痉挛抽搐,但他只是死命抱着裴若生不撒手。

      “师尊不要相信他,他不是我,他不是……”

      “常念你怎么了?”裴若生挣脱开他的怀抱,捧着他的脸细看。

      满溢的泪水落入常念的眼中,竟是变了副模样。

      只见裴若生蹙着眉头,挣扎着要推开自己,那种嫌恶的眼神,是他曾在梦中见过无数次的样子,常念顿时慌了。

      他环顾四周,没有漫天飞舞的心魔种子,没有发作的人群,那为什么……师尊会变成这个样子?还是说,自己一直以来就活在幻境之中,裴若生根本没有原谅自己,是自己在心魔的影响下自欺欺人?!

      巨大的反差与颠倒令常念浑身发冷,可急速泵送的血液又让他的皮肤泛红,本就伤痕累累的身体看上去愈发病态起来。

      裴若生并不知道他究竟看到了什么,只听他嘴里一直念着“师尊”二字,神情却是惊慌悲恸,似乎整个人陷入了一种巨大的崩溃当中,裴若生只能握住他的肩膀晃动着,企图将他从幻象中唤醒,可常念却死死握住他的手臂,哭喊起来。

      “师尊,徒儿知错了,不要丢下我,不要……”

      常念声泪俱下,他害怕极了,也无措急了,只能死死抓着裴若生的两手手臂,解释着。

      ——杀了他,杀了他!

      纷乱的声音中,忽然传来一道缈远而深厚的声音,轻易就穿透一切杂音,令常念不注意都难。

      他脑子里的声音太多了,也太乱了,他本以为抓住了一道能带领他脱离的声音,却没想到是一声催命咒。

      ——从来没有什么新生,所有的一切都是虚妄,不如带他一起离开,不如带他一起死!

      常念环顾四周,众人将他们围在中间,嘴巴张张合合说着什么,眼前的裴若生蹙着眉头,似乎在责怪他在姬如镇的所作所为……

      一切都是这么熟悉,那些重新覆盖的年年岁岁原来都是幻觉,原来只是自己死前逃避的一方海市蜃楼。

      “不,不,不是这样的……”

      常念松开了裴若生的手,他不断摇头,低声反驳着,似乎有什么关键的东西一闪而过,可他此时已经方寸大乱,根本来不及去捉来细看。

      那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深地侵入到常念的思绪深处,他不住退了两步,紧闭双眼,用双手捂住耳朵,拒绝去听去看。

      记忆中的一切都混杂在了一起,他已经分不清前后与真假,只能无助地看着那些画面涌现又消失,扭曲再被撕成碎片。

      忽然之间,红光一闪,他看见巢毓树在流血,在尖啸,在疯狂地扭动着,在它的身上,斜插着一柄灰扑扑的斧头。

      常念在混乱的神志间隙发现了什么,忽然猛地睁开双眼,扭头将那斧头从地上拿了起来。

      他的思绪又乱了,可他知道,他要用这斧头砍死巢毓树,可巢毓树在哪呢?眼前的树已然伏倒……

      对,我就是树!树长在了我心里!

      常念将斧刃调转方向,冲向了自己的面门,无数种真真假假的疼痛浮现在他身体各处,制止他做出疯狂地举动,可他只是固执地抓着刚才一闪而过的念头,决定亲手结束这混沌的一切。

      这边裴若生焦急地问询了半天都没搭上话,才被松开手就见常念举着斧头要往自己身上砍,这可把他吓得够呛。

      他不管不顾伸手去拽那斧头,可此时的他哪是正在发作的常念的对手,于是只能松手,转而揪着常念的肩膀用力晃动。

      “只要你好好的,为师什么都答应你!常念!常念!不管你听到看到了什么,都不要信!”

      有那么一瞬间,常念似乎恢复了神志,他看向裴若生的目光充满了惊诧与迷茫。

      裴若生愣住了,一手向上抚上了他的脸庞。

      “你刚才是想杀我吗?你究竟看到了什么?”话音未落,裴若生微微垫脚,吻上了他的唇。

      一声闷响,万年玄铁斧跌落在地,常念动作僵硬,眼神中几番变换,最终聚焦在了裴若生的脸上。

      如果说,在巢毓树被杀死的时候,心魔种子选择了离它们最近的、欲望最盛的活物寄生,那么此时,欲望得到满足的常念,便成了刺破心魔迷障的一柄尖刀,同时也丧失了心魔寄生的土壤。

      脑海中叫嚣着的杀意和克制都瞬间湮灭了声响,那些包裹着心脏的蛛丝般的触角也根根断裂,化为了飞灰。

      “师尊……”

      常念抬起酸痛的手,颤抖着将裴若生脸上的泪痕拭去,羞赧与委屈一齐涌上心头,令他的声音都一并颤抖起来。

      裴若生的目光在他的脸上久久逡巡,最后终于露出了一个笑来,热泪忍不住再次滑落。

      “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让人操心呢?”

      -

      待他们结束拥抱,准备去查看其他人的情况时,裴若生一转身,正对上浑身狼狈的池尽溪,只见池尽溪蹙着眉头,对着他们两人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头也不回地朝远处人群走去。

      巢毓树一经伐倒,被寄生的活物便重新恢复了神志,这一场灾难的结束来得突然却也不易,他们甚至没法去找巢毓树讨个说法,只能默默低下头去,收拾一地的狼藉。

      明明只是这样微小的东西,却能让他们自相残杀,自取灭亡,如今心魔悄然消失,倒显得他们的牺牲显得莫名荒诞和不真实。

      常念小心盯着裴若生的嘴唇看了一会儿,耳尖瞬间绯红一片。

      ——怎么总是在自己意识不清醒的时候亲吻呢,要是能再来一次就好了。

      为了掩饰自己的害羞,他转过身去,弯腰去查看巢毓树的情况。

      只见那树木干裂皱缩,仿佛已经在风吹日晒中度过了数十年,它的根须看起来似乎仍保持着活力,但是枝头的那些种子都已经化为了白色的沙粒,不复生机。

      他抬手掐诀,将巢毓树断裂的地方反复烧灼,化为了一地黑炭,而这堆黑色的粉末中,却有个暗红色的珠子若隐若现。

      “这是……”他施法将那东西清洗干净,竟是一枚溜圆的不透明的暗红色珠子。

      “这是巢毓树凝结的内丹。”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一回头,便见池尽溪和邱原领着胡前来到此处查看,胡前之前虽犯下大错,但他此时的目光黏在巢毓树的灰烬中,炯炯发亮,似乎并不在意那些过失。

      “巢毓树非妖非怪……啧,莫不是天地初开后自然形成的一种神树?”胡前捋了捋自己的胡子,自言自语道。

      常念指了指巢毓树的位置,问道:“胡前辈,这巢毓树的根须尤在,是否会成为祸患?”

      只见胡前笃定地摇了摇头,伸出手指点了点常念手中的珠子道:“既然非妖非怪,那么这树的本身并非心魔诞生的关键,关键只在此物之上。”

      “那这珠子……”

      常念正准备将东西充公,却听得旁边一直斜睨着自己的池尽溪抢过话头道:“诶!既然是我这师侄砍的树,那当然得归我们暮云峰了!”

      邱原和胡前倒是没什么异议,池尽溪便得意洋洋拿肩膀撞了常念一下,嘱咐道:“归你了归你了,还不赶紧收起来。”

      -

      银帆的混乱很快便收拾了个干净,期间损失的种种不可谓不多,各大门派互通有无以后,就各自回去修整了。

      暮云峰得益于弟子众多,即便损失惨重也还有重新修养的力气,倒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那群临行前挂红布条祈福的少年们趁着空闲时间重新聚集到了裴若生的小筑附近,算是还愿。

      已经是初冬了,才下了薄薄一层雪,一群人趁着裴若生不在,鬼鬼祟祟爬上山来,重新回到了那棵老乌桕树前。

      树上鲜红夺目的树叶早已掉光了,祈福的红布条无处可躲,在风中飘扬,显得十分热闹,一串串雪白的乌桕树种子点缀其间,如同盛放的梅花,和红布条一起构成了一道别致的景观。

      “多谢树爷爷保佑,让我平安归来,以后我肯定好好修炼心性!”

      “我也是我也是,多谢多谢,以后师尊的课我再也不走神了,多谢多谢。”

      有的人双手合十念念有词,有的人则默默无语,低头缅怀。

      白扇拜完以后,用胳膊肘捅了捅常念,“诶诶,常念,你写的什么啊?”

      “我……”常念抬头看了看自己那个红布条的位置,没有说话。

      “不是吧?这么小气?”

      白扇撇撇嘴,刚准备刑讯逼供,忽然听到身旁有人惊呼“师尊”,立马转身看去,正见裴若生立定在他们身后,笑意盈盈。

      “我说这树上的红布条怎么越来越多,原来是你们挂的啊?”

      一个弟子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师尊不会介意吧?”

      “许愿的人多了,树也就有了灵,我若是阻止,岂不是太过残忍了?”

      从银帆回来后,裴若生还没来得及回自己的小筑休息,跟弟子们闲聊一会儿后,他目送着他们离开,却见常念脚步踟蹰,留在了原地。

      巢毓树前的一吻是出自裴若生的真心,只不过境况不同,如今两人单独待在一起,竟然有些紧张。

      “师尊,我……”常念搓着手指,小心翼翼叫着。

      他似乎是想说些什么,但裴若生忽然心念一闪,想捉弄捉弄他。

      “咳,常念,”裴若生摆足架子,望向别处,“以后,你不再是我裴若生的徒弟。”

      “师尊!”

      刚才还支支吾吾的常念瞬间抬起头来,满脸惊恐地看着他,接着环顾四周,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常念下意识的反应让裴若生心虚不已,也顾不上卖什么关子了,上前拉住了常念的手。

      “师父跟自己徒弟在一起,传出去像什么话。”

      闻言,常念只是一愣,接着傻笑起来,丝毫没有在意他开的玩笑,庆幸道:“太好了,不是幻觉。”

      “咳,对不起……”

      常念反手将裴若生的手攥在掌心,认真看着他,问道:“师尊,你愿意……和我在一起么?”

      然而裴若生定定看了他一眼,还是狠心将手抽了出来。

      “等你学成以后,我就把你逐出师门。所以,只要你一日是我弟子,就一日不能逾矩。再者,再者,你体内恐怕仍有心魔残存,把心魔弄干净了,我再回答你这个问题,否则谁知道你的心意是真是幻?”

      裴若生说着说着,不由自主移开了目光,说不心虚是假的。

      他从拜入暮云峰起就没有动过这方面的心思,如今枯木逢春,对方还是自己的徒弟,让他多少有点畏缩。

      “好。”

      常念没有丝毫犹豫便应了,这反倒让裴若生感到十分惊讶,他提的这些要求本来就是想给自己留一个缓冲的时间,都算得上是存心刁难了,可常念只是笑着,并不讨价还价。

      “师尊考虑的是,我绝不会让你为难的。”

      见他满心欢喜,裴若生哽得说不出话,最后才移开视线,指了指那棵乌桕树问道:“你也在上面挂红布条了?”

      “嗯。”

      “写的什么?”

      常念看着他笑了,道:“我去做事了。”

      说完,便转身离去,这下轮到裴若生心痒痒了。

      ——他会写什么呢?

      直到常念的背影消失不见了,他才做贼似的蹑手蹑脚用法术分辨出常念的红布条,小心取了下来。

      ——希望裴若生平安喜乐。

      裴若生将布条翻来覆去看了半天,再没找出第二句话。

      等到暮云峰上重新恢复了往日的秩序后,常念便自请下山了,这本就是暮云峰的惯例,因此并没有人觉得有什么不对。

      临行前,常念亲自去裴若生的小筑道了别,不过他并没有任何离别的伤感,反倒显得有些兴致勃勃。

      “师尊,我会尽快回来的。”

      “路上小心。”

      “嗯。”

      裴若生坐在书案前,并没有起身去送,因为并不想看到常念离开的背影。

      他抽出好久没写过的教学日志,顿了半晌也没落下一笔,只好叹了口气,将笔搁置起来了。

      忽闻窗外簌簌轻响,扭头一瞧,居然下雪了。

      他朝窗边走了几步,猛然发现了一抹鲜红。

      窗边的乌桕上挂满了一串串白色的种子,仿佛是飞雪卧在了树梢之上,又似梅花盛放,美不胜收,而那一抹红便点缀在其中。

      走近一瞧,竟是一个系在树上的红布条。

      他抬手抚住布条的末端,拉近细看,只见上面写了一行字:

      祈愿师尊,常念我。

      -

      半年多后,常念结束了游历,重新回到了暮云峰。

      不同于其他弟子回来的默不作声,常念还没踏上山路,何安断和池尽溪便已经得知了消息,决定在大殿等他,这可是十多年来从未过的事。

      池尽溪站在大殿外,用胳膊捅了捅身旁的裴若生,十分揶揄地问道:“诶不是,你都跟他说啥啦?这会去协助捉妖直接把最凶险的斗雲给杀了,回来的路上还顺道参加了修士云集的金梧大会,一举夺魁……”

      说着,池尽溪突然一顿,扭头正色道:“他接下来不会是要挑战你吧?”

      常念下山后的事迹裴若生早有耳闻,如今听池尽溪叭叭半天后,居然紧张起来了,他深吸了一口气,小声道:“应该是来找我将他逐出师门的。”

      “啥?”

      话音未落,等在山阶上的弟子们忽然喧闹起来,接着簇拥着一齐朝大殿而来。

      人群中,常念穿着一席整洁干练的青衣,面带笑意,步伐稳健,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裴若生的身上。

      在视线对上的那一刻,已经做了不少心理建设的裴若生忽然心如鼓擂,甚至萌生了一股退意。

      “那个,我好像有东西没带,要不我先去拿。”

      才一转身,便碰上了从殿内走出的何安断,他闻言十分不解,问道:“怎么回事?”

      “我……还没有准备好。”

      裴若生嘟嘟囔囔说着,听得何安断更加困惑了,“准备什么?”

      “噗哈哈哈哈,”池尽溪抱臂堵住了裴若生的去路,调侃道:“我看呐,是没准备好给什么奖赏吧?啊?哈哈哈哈哈哈……”

      ——全文完——
note作者有话说
第86章 第 8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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