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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泥泞里盛开的荆棘花 ...

  •   w国,联合医院的楼顶,夕阳正好。

      “周,你在看什么?”

      周景瑶正站在楼顶向远方眺望着,闻声低头看了一眼,一个小小的人影站在明暗交接的地方,正努力踮脚向着景瑶挥手,见景瑶低头看自己,小手挥舞的更加卖力了。

      景瑶笑了笑,回头看了一眼夕阳,转身飞快的跑下楼去。

      在夕阳的余晖下,她的眉眼被光笼罩着,白色的大褂迎着风微微扬起。

      一路小跑着到两个台阶,景瑶用手撑住楼梯扶手,一个漂亮的侧手翻,稳稳的站在了地面上,扬起一阵尘土。

      男孩正伸长了脖子,在楼梯和扶手的空隙中慌忙的寻找着景瑶一闪而过的身影,眼神追随到景瑶帅气的翻越后,直愣愣的看呆了眼。

      “赛文,你在喊我吗?”

      景瑶气喘吁吁的来到男孩面前,不等气喘匀,开始连环炮一样的发问:“怎么傻乎乎的站在这?夕阳也很刺眼的。看你这呆呆的样子,有人惹我们小赛文了?还是前天那个被你救起来的小患者又向你表白了?”

      景瑶挑起眉毛,看着赛文面无表情但是又逐渐变红的脸,脚无意识的踢着地上的沙,就忍不住多调侃了几句,小朋友真可爱啊,一点也不禁逗。

      “周!”

      赛文正不知所措的想着怎么回答景瑶的问题,就听见一声嗤笑,于是飞速抬眼看了一眼景瑶,发现了她还没来得及收敛的笑意。

      赛文的脸更红了,怎么总是把景瑶的调侃当了真呢。赛文不知道是懊恼还是害羞,一时之间支支吾吾不知道要怎么应对,最后干脆放弃了还不熟练的中文,索性低着头不看景瑶,用英语把刚才护士姐姐说的话全部转述给景瑶。

      景瑶的的脸色一点一点变凝重,没等赛文说完,就拍了拍他的肩膀,从兜里掏出几块大白兔塞给他,随后一言不发的转身,朝着病房区门口走去。

      望着景瑶离开的背影,赛文抿了抿嘴唇,先把右手的糖小心翼翼的放进上衣口袋里,又松开了从站在这里就一直紧紧攥着的左手。

      手心放着的是一枚小小的红色发卡,布制边缘被赛文手心的汗微微润湿,颜色略显陈旧,看得出是一枚被人悉心用过几年的样子。

      听说在周的家乡,红色有很美好的寓意。

      赛文深深的看着发卡,又紧紧的攥了起来。

      虽然在这里只能买到旧的,但街角杂货店的珍妮阿姨说,这个发卡是几年以前医疗队一个阿姨送给她的临别礼物。珍妮阿姨平时都放在铺子最里面的小抽屉里面,总共戴了不到三次,是最珍贵的礼物。

      赛文帮珍妮搬了一个月杂物换来了这个发卡,拿走发卡的时候珍妮阿姨还絮絮叨叨的,说什么“要不是库卡这个臭小子莫名其妙不来了上班了,我也不用找赛文帮忙,赛文这个臭小子,死缠烂打要发卡,不过中国人讲究叶落归根,也是好事吧…”

      “库卡吗?”赛文回想了一下,确实有好久没见到库卡了,不过这附近的小孩子都爱在几个区域里乱转,哪里能赚到饭吃就留在哪里。要不是医疗队收留了赛文,这会儿赛文也不知道在哪里搬货呢。

      “那真的是要感谢库卡,让我能送给周一件这么好的礼物,希望红色的礼物可以祝福她健康长寿。”

      至于珍妮阿姨奇奇怪怪的那些话,赛文根本没放在心上,大家都说珍妮阿姨早年生了一场大病,病好了之后总是喜欢一个人自言自语。

      赛文挠了挠头,发觉自己站在原地神游了好一会了,连忙装起发卡跑了起来。护士姐姐还交代了好多事儿呢,得赶快去办了。

      “你的情况还不能下床,刚做完手术要多休息。”

      景瑶无奈的教育着面前的病人,身边一群护士试图按住女人挥舞的双手。可是她的情绪越来越激动,甚至伸手死死的拉住了佳佳,佳佳被拽了一个踉跄,差点磕在床边受伤。景瑶迅速的对着一旁的护士打了个眼色,小护士会意,联合旁边的护士一起按住女人,打了一支安定。

      确定病人已经稳定下来了,景瑶连忙查看佳佳的状态,佳佳对着景瑶抿嘴笑了笑,示意自己没有问题。景瑶放心的点点头,看着眼前二十出头的佳佳,想了想从口袋里掏出几块大白兔放进她的口袋。

      佳佳愣了一下,随即咧嘴笑了。景瑶见状彻底松了一口气,转身快步走出病房,把头靠在墙壁上,正要伸手掏兜拿点什么出来,就看见自己的好友何麓往这边走来。

      景瑶的手不动声色的从兜里滑出,另一只手无力的摆了摆,接过何麓递过来的水猛灌了两口,又无力的把头靠在墙壁上。

      缓了一会,景瑶开口说道:“她上午刚做完手术,不到八个小时,醒了就想离开,要不是佳佳让赛文通知的及时,她怕是已经感染伤口了。”

      何麓拍了拍景瑶的背,胳膊上的一根红手绳伴随着她的动作来回起伏。

      “可能是着急回家看孩子吧,她家里有四个孩子,妈妈倒下了,也不知道几个孩子怎么办。”何麓想到那四个看起来就严重营养不良的孩子,叹了口气。

      景瑶沉默了一会,抬手将手里的半瓶水一口闷,用力将瓶盖拧上,瞄准垃圾桶,投瓶,进了。她点点头,顺着胳膊落下的幅度顺势坐在长椅上。

      开口道:“我知道,手术那天我看见那几个孩子了,我给他们拿了几块面包。”

      何麓也挨着景瑶坐下,似乎不太想继续这个话题,两个人沉默的听着屋里仪器的运作声。

      “对了,你刚刚说赛文去叫的你?他没给你什么东西么?”沉默了许久,何麓看到自己的红手绳,突然想到了自己那天听说的八卦。

      景瑶晃了晃头,手和嘴唇一起撇了一下,撅着嘴看向何麓,又举起双手来证明自己手里什么都没有。

      “奇怪了,我可听佳佳说了,他上个月到处找人问哪里能买红色的礼物,说是想买一个在你回国之前送给你呢。”

      景瑶皱起眉,细细的回想了一下,刚才赛文手里有东西吗?

      好像是没有吧,记不清楚了。

      景瑶摇着头,略带一丝疑惑,“没有啊。而且小赛文在医院做杂事那么累,赚的也不多,不留着给他妈妈买点好吃的,怎么乱花钱呢。佳佳也不拦着点,再说送我礼物干嘛…”

      何麓一脸不赞同,用胳膊肘怼了景瑶一下,打断景瑶的自说自话。“大概是感谢你吧,他妈妈那个病,说实话,要不是你坚持你那一套手术方案,也许就救不回来了。”

      何麓想到那个浑身是血的女人,饶是作为医生看惯了生死,还是感觉触目惊心。

      “我知道你会说手术不是你一个人完成的,可是赛文年纪小,他懂什么呢?再说他正是敏感的年纪,如果真的要送你礼物,你不收,他怕是会想多。”

      景瑶没马上回复,而是踢了踢腿,看着地上扬起的尘土,不知想了些什么,这才缓缓的“嗯”了一声。

      医生不收患者礼物和钱财,虽然在国外,可是景瑶不想坏了规矩。何麓说的也在理,罢了,收下之后给赛文妈妈拿点吃的还回去就好。

      景瑶正想着下班之后去哪里能买到新鲜的水果,给赛文妈妈补充一些维生素。

      突然听见何麓好似不经意的问了一句:“咱们这就要任期满了,你怎么打算,还出来么?”

      景瑶转头看向何麓,她正低头绕着手腕的绳子,仿佛刚才那句话不是她说的一样,但是景瑶知道,这个问题已经困扰何麓很久了。

      景瑶突如其来的感觉到了一丝烦躁,也许是因为这个时间已经买不到新鲜水果的事情而烦躁,还是因为何麓的这个问题。

      何麓看了一眼手表,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略显陈旧的白大褂,就好像刚才真的什么也没说。

      站到景瑶面前,何麓笑着说:“我一会回隔壁区了,你们这边的实验已经完成了,咱俩应该回国飞机上再见了。”

      景瑶抬头看看何麓,欲言又止,最后只是摆了摆手,叮嘱了一句注意安全。

      “啪”一声,何麓伸手拍了一下景瑶的脑袋。“你这里是贫民区,要说安全,你这里才是最不安全的地方,你上点心。”

      景瑶看着何麓走进拐角,向后一仰就躺在了长椅上,闭上眼睛,打算就在这里休息一会,等里面的病人醒了去沟通。

      突然汗毛一立,景瑶警觉的张开了眼睛,被眼前放大的脸吓了一跳。

      何麓撤开身子,满意的看着景瑶因为惊吓而扭曲的表情,缓缓流出一个微笑。

      “烟我就不没收了,但是你答应过我一天只抽一根。”景瑶惊魂未定的看着何麓略带威胁的笑容,“被我发现你酗烟,你就死定咯。”

      景瑶连忙摸了摸口袋,还好,烟还在,这可是景瑶最后一包存货,只要还健在就好。

      何麓是属狗的吧,刚才见到她的第一反应就是把手抽出来,没想到还是被发现了。景瑶一言难尽的看着何麓转身微笑离去,早就睡意全无。

      外面天已经黑下来了,没有睡意的景瑶就这样静静地躺在椅子上,脑子里复盘着今天发生的一切。

      想来想去,她眼前又浮现了病房里的那一幕,全身浮肿的女人麻药劲儿刚过,原本是连坐都坐不起来的。

      据佳佳所说,最开始也确实是这样,刚醒来的女人有气无力的躺在床上,双唇微微颤抖,用无助的眼神扫视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要是平时,护士对于刚醒来的病人一定会先进行适当的安抚。可是这里是联合医院,每天奔着援外医生来看病的病人太多了,连医生都忙的脚不沾地,景瑶连轴转了一天,只不过去楼顶透一口气,就立马被召唤回来了,更别说总共没几个的护士了,恨不得一个人分成两个人用。

      今天病房里的病人太多了,尤其是今天新进了一家五口食物中毒的患者,上吐下泻的,一家人都躺在床上,没有家属能看护,只能由护士来。

      这边女人醒来给她做完例行检查,那边有个小患者就吐在了床上,眼见着人手排不开,小护士心里焦急的不行,告诉女人耐心等待家属,转身就飞奔过去看那个孩子了,也就没有注意到女人的恐惧与焦虑。

      景瑶回想起,女人当时仿佛孤注一掷一般用仅剩的所有力气死死拽着佳佳的衣服,为什么是佳佳呢,当时病房里那么多护士,都聚在她身边,她为什么偏偏拉住了站在最外面的佳佳。

      “对了!”景瑶忽然想到,手术那天,就是佳佳领着她的孩子们在手术室外面等,半梦半醒的麻醉状态中,女人记住了佳佳的脸。

      刚醒来的她处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孩子不在身边,身体有隐隐约约的疼痛,但是又不受控制,还有此起彼伏的呕吐声哭喊声围绕在耳边,这一切令她陷入了巨大的恐慌。

      景瑶连忙坐起身,掏出便利贴写了一串很详细说地址交给前台的护士,假装没有看见护士一脸的疑问,只是叮嘱她一定要找人去这个地址,在女人安定药效过去前把孩子们带过来,陪在她身边。

      联合医院每天接待的病人太多,其中大部分人又是跨区来求医,所以上个月援外医疗队开会精简了病人基本信息的填写,地址只需要填写到村落即可,节省更多的效率,救治更多的病人。至于为什么景瑶会有这个病人详细的地址,要说回到半个月前。

      当时几个孩子合伙偷走了景瑶的钱包,里面放着景瑶很重要的证件。景瑶追了整整三条街,在一个破旧的小巷里堵住了这几个孩子。如果不是因为景瑶身手好,平时又经常健身,只怕也追不上。

      这几个小孩子的年纪或许十岁以上,他们太瘦了,瘦到可以清晰地看见他们空荡荡的衣服里面凸出的肋骨,根本看不出来真实的年龄。

      孩子们不会说英文,景瑶也只会一点当地简单的词汇,一个大人和四个孩子张嘴无言,对视了许久。

      看着那几双懵懂的眼睛,景瑶心软了,捡起追逐中掉到地上的钱包,抽出了几张纸币递给看起来最大的孩子。

      那孩子不知道看见了什么,一只手猛地伸出来死死的拽着景瑶的袖子,另一只手指着景瑶的钱包,又指指身后的房子,叽叽喳喳的念叨着什么。

      景瑶被吓了一跳,立马用力挣脱开,双手收回来紧紧的护在自己身前,谨慎的环顾四周,难不成还有帮手?偷不成要改抢劫了?

      景瑶盯着眼前的小孩,皱了皱眉头,这里分明没有其他人。景瑶分神看了一眼巷子口,难道说是自己感知错了?就在这时,这几个孩子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全跑过来拽着她的裤腿,拼命的指着景瑶的手。

      手?

      景瑶警惕的低下头,手上只有自己那个很普通的钱包,医院前年搞活动剩下了几个,景瑶这次出来顺手拎了一个用。非要说有什么不一样的,是照片吗?

      钱包里面是照片上,景瑶穿着白大褂笑的正甜,那是景瑶来这里之前拍的证件照,为了以备不时之需一直放在钱包里。

      可是照片也没什么奇怪的啊,景瑶大脑飞速运转着。几个孩子也急的不行,一个孩子先跪了下去,四个孩子齐刷刷的跪成了一片,景瑶吓了一跳,连忙去扶,谁知道啊扶起来这个那边跪下,扶起了那个这个又跪下了,给景瑶一种在打地鼠的离谱错觉。

      等到景瑶气喘吁吁的站回原位,地上还是跪了一片,景瑶也无奈的蹲了下来,想要再次试图交流。脑袋突然灵机一动,歪着头看向孩子们身后的房子,向着孩子们传递了一个疑问的表情。

      孩子们立刻站起身,伸手来拉景瑶。景瑶松了一口气,这一次没有抗拒的任由孩子们拉着她往前走去。看来真的是照片的原因,他们需要一个医生。

      推开房门,一股味道扑面而来。那是什么味道呢,大概是一个人的排泄物都混在一起很久没清理的味道,刺鼻且刺眼。

      景瑶强忍着味道,从包里掏出口罩和手套小心的收拾好自己,缓慢的躲避着地上的瓶瓶罐罐,也不忘警惕的观察着四周的环境,确保如果情况一有不对能立刻转身离开。

      屋子并不大,四周的墙皮大片大片的脱落,窗户上贴满了破旧的纸张,或许是窗户破了用来补破洞用的,因为房间里总有一股不知来源的风吹过,惹人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纸张挡着,阳光透不进来,整个房间雾蒙蒙的,随着景瑶和孩子们的走动,扬起来的灰尘也越来越多,房间里愈发的昏暗。

      走到一个拐角,景瑶似有所感,侧头看向一间没有房门的屋子,在灰黑色的破布床单上看见了奄奄一息的女人。

      景瑶只看了女人一眼,立马就判定出她必须立刻抢救,连忙做了紧急处理,随后把人带到医院救治。

      景瑶没有负责这台手术,有对这方面病情更权威的医生主刀,把病人托付给医生后,景瑶还有自己的病人要顾。等她抽出身来,匆忙路过手术间的时候,四个孩子正对着手术室跪成一排做祷告。

      景瑶心里满是后怕,如果今天任何一个环节出现了偏差,景瑶没有遇到这个病人,那这几个孩子过了今天,就再也没有妈妈了。

      可是在W国,这样的情况少吗,吃不饱饭、看不起病的人满大街都是。

      尽管在这里,抢劫偷窃的行为几乎每天都在上演,贫穷使他们变得格外谨慎和狡猾。

      但是炎热的环境又赋予了他们天生乐观、热情、淳朴的性格,他们会把自己的真心摆在你的面前,让你感受他们的炙热的情感。

      大概人性总是矛盾的,温饱都是问题的他们,依旧满怀希望。

      比如,拒绝了医疗队留队的邀约,坚持要留在这片土地的赛文。他只有十六岁,却也明白这片土地总要有人留下建设才能变好。

      比如,景瑶常去的那家水果摊,会偷偷把最好的水果留给医疗队,他说是医疗队让这里的人有了生存的更多希望。

      还有很多人,他们觉得这个国家一定会在某天会彻头彻尾的发生改变,为了这一天,有无数的人在努力,他们清醒而乐观,肚子是空的,心一直是满的。

      景瑶至今还记得第一天踏上这片土地时的震惊与无措,一年过去,竟然变成了不舍与怀念。

      如果让景瑶来形容这一年的感觉,那么一定是矛盾。

      是一种极致的矛盾,明明是一片贫瘠的泥泞,但在泥泞之上盛开着美丽的荆棘花。

      周景瑶和何麓出生在Z国,那里与w国截然不同,是一个美丽而又富饶的国家,人人安居乐业,幸福安康,没有人会吃不饱饭,更没有人会看不起病。

      但每个Z国人心中都永远铭记,几百年前的Z国也曾是一片荒芜。是有人亲手埋下了种子,用鲜血灌溉了幼苗,才盛开了今天布满大地的鲜花。

      于是,景瑶和何麓来到了w国这片土地,他们并不是第一个踏上这片土地的队伍,更不会是最后一个。

      给相对落后的国家带去先进的医疗知识,有力的医疗帮助,带去脱离苦难和贫穷的希望,这是每一个援外医疗队员共同的目标。

      时间滚滚向前,冲锋的勇士一波接着一波,历史会铭记故事的一点一滴,会一直记得那些不为大众所知的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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