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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卷五十四 闇王之闇,人如其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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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空繁星满天,能很清晰地分辨出沙丘的形状,风瑟瑟吹来,时而寒意颤栗,时而暖热拂面,让人不知过的是冬还是夏。
终于找到隐藏的盖井,男人刚打开,又警觉地抬起头。虽然沙砾减弱了声音,但在荒凉冷寂的夜里,想掩藏实在很难,况且凭他的耳力,知晓骑马者应不下七人,且是快马轻骑。
很快,几个不易察觉的黑影在夜幕下忽现形,这些人全部笼罩在黑色紧身衣和黑色覆面之下,□□坐骑也有黑锦盖额,马鞍亦是如此,他们超男人的方向疾驰而来。而男人冷眼看着黑影越来越近……
直到快接近眼前,那些人未等马儿停稳,便跳下马来,纷纷跪倒在地。
“参见闇王陛下,属下来迟,请王上治罪。”
为首之人双膝跪地,双臂扑地,额碰抵黄沙,俯首鞠卑。
“请王上治罪!”随行者也同样居于其后。
四下静得出奇,许久无声,接着,俯地之人听见闇王脚碾沙砾的声音越来越大,心中越来越惊恐,经不得心悸,打起寒颤来。
“无论是冬观——你,还是沙鹄,都无法让我尽意托付,我早已知晓,又何罪之有?!”当然,还有一个安罗!闇王萨金婆新玩味地摆弄着手中的破水囊道。
闇王在莺歌会后失去踪迹,政事全交与明王,并于暗中四下寻找闇王的踪迹。沙鹄受居分贝的影响而无法看清预见,想必昨日晨时和少年起争执后与其分开过,这才得于此时此刻在此地碰面。
不需多有的解释,闇王萨金婆新也能猜到八九分。有一个有缺陷的先知,还有一个不靠先知就找不到自己主子的仆人,位高于顶的王的口气自然不会痛快。
“臣等罪该万死,我王息怒,我王万安!”闇王的冷笑传入亲卫队总领冬观的耳朵,令冬观毛骨悚然,以伏地之姿不断后退,头低得更深,几欲埋入沙中。
闇王萨金婆新冰冷看着俯于脚下的人,过了片刻才道:“受何之罚你等该知晓,沙鹄亦如此……回天部!”
“谢王上开恩!”冬观再次磕头谢恩,心中骤然获释,有点反应不过来。
冬家做王的亲卫到他这辈已是十二代,对王的忠诚近乎到疯癫的地步。那亲卫统领的位置仿佛也是王默许给冬家,为其专设的。
所以以冬家的见识来说,闇王无疑是他们所见到的最难伺候的王。
闇王在位至今,统领之位换了三任。眼前这位闇王的脾性正如其名号,冬观又怎会心存侥幸。本会以“剜趾”(剔除脚趾骨)这般酷刑惩戒,却没想到会以鞭刑一百收场,而且王上说话时的声调总觉得较原来平滑许多,这些着实让冬观的心脏落不到窝里。
马已牵到王的面前,冬观却见王在接过马缰时,发现手里的还握着个破水囊时不由迟疑了。他小心上前道:“王上,此物由冬观为您收着。”
闇王萨金婆新似乎这才缓过神,将手中的水囊随手扔到了地上,翻身上马吩咐道:“冬观,西北方向,约十里路,在石岩下的帐篷里有个受伤的少年,派个人去照料他。余下之人速随我赶回天部。”
“是!”冬观召过一个部下,交代完后,也和众人上马,紧追王上其后。
众人骑马奔驰好一阵,方才放满速度稍事休息。冬观护在闇王萨金婆新身旁,突然听闇王问道:“朝廷断了五行六市的纳聚金和住留权,关了博医馆,这是明王颁布的榜文吗?”
冬观一愣,想起这些是前些年闇王陛下的炫国扬威之策,使得游易之名流传四方。如今明王陛下下旨撤除,闇王陛下心中理所当然会有不满。于是赶紧回答:“是,王上。不止是博医馆,聚乐馆,机工馆等都关了。”
“贵老院有何进谏?”
“贵老们似乎无人有异。”
冬观虽不参与政事,但眼睛却不是瞎的。他见闇王陛下不再出声,也看不出其心里在想些什么。不由揣摩:闇王陛下不会因此对明王陛下心存罅隙吧。
众人休息片刻后,王上又开始奔马疾驰,像是尽快要赶回王都。冬观也全力催马追随。
不能怪冬观担心,游易的历代王中从没有两王当政的范例,自然也会在王子时动用阴谋诡计,尺布争功,为继承王位不乏兄弟阋墙,同室操戈。
但明王和闇王却让人对王室刮目相看。先王专情王后,只留一对子嗣。虽然人丁单薄,也少了许多争斗。尤其这对双生王子自幼相亲相近,成年后依旧手足无间,为国人所赞。他们同塌而眠,食则共碗,连后宫美人都可通用分享,被看作是游易家和万事兴的象征。
所谓天无二日,国无二君。双王和睦若是仰仗闇王是根本靠不住的,全亏了善良温柔好脾性的明王,游易满朝文武和百姓都这么想。
闇王就像一把出鞘的宝剑,光耀锋利。决定国之重策,或又推行新政,而这些国策似乎都以丰功伟绩收尾,使得游易国力蒸蒸日上,也让他赚足了威名。而明王就像是无闻的剑座,听谏批折,四平八稳,处理天灾人祸等国之常务,虽无差错,但也不见出彩。
无论文武,做王的总是需要向人们证明他们超于常人的睿智与才能,才能获得信服。所以游易的百姓固然感叹明王稳重平和,但更相信闇王这样冷酷傲慢却高瞻远瞩的人才能带领游易对抗沙漠,国富民强。
但这回,纳贤令废令却让这位闇王陛下在百姓心中高大完美的形象出现了裂缝,换句话说,闇王陛下不在王都期间,被那个从未有过耀眼政绩的温顺的明王陛下在贵老院的默许下乘机狠狠摆了一道。
想必从得知这个废令消息的时候,闇王陛下的心就被这近乎背叛的做法煎熬着……
疾驰中,冬观偷眼又看了一眼王上的脸色,东方慢慢发白,那冷色调让闇王陛下凝重的眉目间蒙上一层薄霜……
突然,闇王萨金婆新急煞住马,抱住额头,眉骨压低,眼神怒恶——
“安罗,你他妈的——”
冬观虽然已经料到闇王陛下心怀盛怒,但和其他亲卫一样,被高贵的闇王陛下突然爆出的华丽粗口惊呆了……
然后不等他们反应过来,闇王陛下已经不胜其烦,愤恨地掉过马头,朝反方向飞驰而去。
……
…………
『婆新,你居然不管他,居然不管他的死活!』
安罗愤怒的柔软声音在脑海里回荡,惹得萨金婆新差点崩溃。
『你不要一而再,再而三地让我照顾他,上回于葡萄园我原可顺利离开,你却不肯留下他,就因他的缘故,才落入强盗窝。』
『这如何能责怪于他,况且强盗并未加害你,还放了你们。』
『是啊,多亏他出卖色相,那强盗头子又有惜玉之心!』萨金婆新冷嘲热讽,想起居分贝和他吵架时为吉鲁拓据理力争的模样,心里暗火蹭蹭直窜。
『不许你胡说,他不是那种低贱之人!』安罗辩道。
『这谁人知晓?!昨日他对我蛮横无礼,视我为敌尤胜不止,若在天部,早以辱没君王之罪死于冬观刀下。你却死缠着我,逼我回去找他,最终我也放下颜面回去了。你还何话可说?』
『我……』
『何况此时距他已远,我不是也吩咐了人去照料吗。我不是他阿祖!』啧,怎么说起这个男人来了,萨金婆新口气中有股掩饰不住的酸不溜丢的味道。
『……』
『安罗,他只是寻常百姓,难道非要我这堂堂国君来照顾?!』萨金婆新见安罗无声了,也缓和下来安抚,心想就是怕你还这样,才快马加鞭的。
『……可是……是你使医者离开了村子……』安罗沉默许久,突然道。
『你说什么?』萨金婆新正被戳中心窝,彻底恼羞成怒了。
『你知道没有医者,他迟早会死,回去也于事无补,你派去的人不过是想为他收尸而已。你可以避开亲眼看他因你的过错而痛苦所陷入的束手无策的境地,也大可不必为废除令来的太慢使得他错过机会别于人世而内疚,但不要忘记,是你让他无医可医!』
“安罗,你他妈的——”
萨金婆新从不知道,他那人称亲善温柔,对他生来敬畏的兄弟,可以变得如此伶牙俐齿,咄咄逼人。
『不要扔掉他?』激烈发泄之后,安罗无可避免的快要哭出声来。
闇王萨金婆暗中大骂一句,手抖得快要抽筋,扔强行掉转马头,猛抽马臀,朝来时的方向狂奔而去。
……
…………
过了晌午,萨金婆新一脸不爽地又再次远远望见风化石,此时已察觉到异样,本该存在的帐篷不见了。待赶到近处,石下的帐篷被烧毁了一半,萨金婆新一把撩开帐篷的残布,找寻居分贝躺下的位置,但只发现地上大片的黑色硬块,捏起来闻闻,正是血块。
他腹部的伤口也不轻,全靠身强体壮,强行紧缩肌肉促使伤口愈合,又有居分贝为他求汤换药,才得以恢复。但居分贝和他不同,那种几乎摸不着肉的瘦弱身体,穿肠而过的伤口,是无论如何点穴也无法阻止血慢慢流失……
『……很快?』
『很快……』
眼不见,隔千里,萨金婆新可以断然漠视。但站在这里,少年的味道像是环绕在身边,火烧不尽,影子也像是近在眼前,挥之亦不去。
“你们分散去找,一个十五六的少年,腹部穿肠刀伤。”
萨金婆新刚传完寻找居分贝的口令,突然手指被什么刺中,剧痛不已,引得他倒抽一口冷气。
“王上小心,是毒蝎!”冬观大惊失色,赶紧送上随身带着的解药和水囊。
黑亮的蝎子从帐篷的碎片中间露头爬出,便被亲卫一剑刺穿。
帐篷烧毁,凶险未知,重伤无医,再遇毒蝎,萨金婆新心里轻叹一声,重新又道:“罢了,你们去找找看,生死不论……”
冬观带着众亲卫再次应道。
但就在萨金婆新吩咐之时,同时认出了掉落在灰烬中的一小串琴穗(装饰在五弦琴琴颈上的饰物),那暗红的颜色分外眼熟——
“站住——”萨金婆新的双眸寒光乍现,将冬观定在原地不敢动弹半分。
“王上有何嘱咐?!”
“把他带回来,违者杀!”
冬观赶紧跪地接令,与属下跨马分头找人去了。
只有萨金婆新站在原地,望着快骑消失的黑影,心中冷道——
不过是一介强盗,我宁愿他死在你手里,也决不让你们牵绊不休!!!
他走到琴穗前,慢慢地用脚尖将它碾入沙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