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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第 42 章 ...


  •   自鸣钟"铛"的一声响,宗少唯趁机动了动僵直的肩膀,将两手插进裤袋,故作松弛地道,"你倒是说句话啊。"

      周兰亭那种好似有千言万语的沉默让他很是没底。

      周兰亭这才避开目光,顿了顿,又没忍住转回来,见宗少唯两手插着口袋,唇边带着不甚自然又略显戏谑的笑,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便明白是自己会错了意,这才松了口气。可紧接着,不知怎的,又有些失望。

      他走回桌边,清了清嗓子,将那页被乱涂的账簿扯下来,慢慢揉成一团,"那么就去隆福茶楼吧,我请你吃晚饭。"

      "不去!"宗少唯一听就皱起眉,"那种地方才能花几个钱。"

      "花钱多少不重要,重要的是诚意。"

      "那你觉得你有诚意吗?"

      "……"

      "再说,那茶楼你每天都去,不腻吗?"

      "那你说去哪里?"

      其实宗少唯心中早就有了主意,"有个叫'枫露'的馆子,你知道吗?"

      周兰亭当然知道,那是一家法国人开的餐厅,很有些年头了,距离"大都会"不远,一餐饭价钱不菲。

      "你倒是会挑。"因此他白了宗少唯一眼。

      宗少唯笑起来,知道他这是答应了,便催促道,"那赶紧走吧!"

      "急什么。"周兰亭把纸团丢进废纸篓,"等我先换件衣裳。"

      "换什么衣裳啊,"宗少唯打量他,"又没脏。"

      周兰亭提了提长衫,"去那种地方,穿这个不合适。"

      他这样郑重的态度另宗少唯很满意,于是欣欣然应允道,"那就换吧。"

      周兰亭没动,见他也没有离开的意思,只好示意,"你去楼下等着。"

      "为什么?"

      "我要换衣服。"

      "换你的。"

      "……"

      "这有什么好害臊的。"

      "出去!"

      宗少唯被赶去门外,周兰亭则贴在门里,直到再听不见任何动静,这才掏出那封信,迫不及待地撕开信封。

      里头是一张西式信笺,折了两道,中间夹着一张相片。

      周兰亭忙将信展开来看:

      -亲爱的兰亭,

      -昨日收到来信,知道你一切顺遂,我的心情十分愉快。

      -至于信中所提婚期一事,原本仓促间我很有些踌躇,偏偏事有凑巧,吴太太最近正打算去关山与她先生会面,于是极力邀我同行,路上也好有所陪伴。这样一来,我似乎就没有了拒绝的理由,加之爸爸妈妈也总是催促,那么,我们索性就快些结婚罢。

      -我已订了下月三号的车票,如无意外,六号就能与你相见,在此之前,万望珍重。

      -阿绘

      -四月十七日于上海家中

      下月六号……周兰亭盘算着,那差不多是一个星期以后。

      信不长,信笺末尾有一块空白,周兰亭拿着信返回桌边,擦着打火机,让火苗在信纸下方寸许远的地方烤。果然,烤着烤着,边缘渐渐显露出两列小字:

      -吴太太此行另有目的,待查。届时吴楚虞会派人接站,务必警惕。

      -另外,相熟的人都唤我阿绘,吴太太会叫我的英文名字Juliet,你的调子要改一改,像个老夫子似的,别忘了我们可是预备要结婚的。

      "……"

      周兰亭盯着那串西洋字母,嘴唇蠕动了几下,到底没能念出来。

      保险起见,他将信付之一炬,只留下那枚相片。

      相片里是一位时髦女郎,明眸皓齿,光彩照人。这让周兰亭感到些压力,不晓得自己这种"调子"要怎样才能和电影明星般的"未婚妻"合拍。

      他呼了一口气,收起相片。

      "吴楚虞隶属国防部,到时会派什么人去接他老婆呢?警察厅?警备司令部?还是宪兵队?"周兰亭一面思忖一面脱下长衫,"如果是警察厅或警备司令部还能说得上话,要是宪兵队就难办了。"跟着他把里衣也脱了,从衣柜里取出一件衬衫。

      "吴楚虞此行名义上是进行战略督办,这种情况照理说不该带老婆,可吴太太还是特地从上海赶来了。按照沈芳绘信中所说,他们必定有重要安排,却又和战事无关,那会是什么呢……"他逐个解着衬衫纽扣,由于一直分神,显得有些慢吞吞的。

      宗少唯走马灯似的在楼下转了几个来回,期间一会儿朝楼上看一眼,一会儿又看一眼。都过这么久了,就算是大小姐也该打扮完了,这样想着,便再也耐不住了。

      他三两步窜上楼梯,"嘭"地把门一推,"喂,我说你……"

      周兰亭正埋头解着最后一颗纽扣,猛然听见开门声,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忘记锁门。他飞快地转过身,见宗少唯握着把手,正呆立在门口。

      他也怔住了,一瞬间有些不知所措,两个人就那样互相惊讶地对视着。

      恍惚中,周兰亭仿佛置身于满是镜面的房间,宗少唯奇异的目光从四面八方投射在他背上。他无处可藏,便想抖开衬衫,若无其事地将自己包裹起来,可任凭自鸣钟"嘀嗒、嘀嗒"地响,却始终一动不动站着。

      就在他感觉背心开始发烫时,宗少唯默然退了出去。

      门关了,周兰亭急忙朝背上一摸,掌下冰凉,并没有发烫。他这才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将衬衫朝沙发上一丢,懊恼地抓起额发。

      宗少唯则站在门外,一颗心"嗵嗵"地跳,眼前不断浮现方才的景象:周兰亭赤着上身,背朝着他,那脊背很美,像天鹅刚刚收拢了羽翼。然而那一片原本无暇的雪白却深刻着两条触目惊心的伤疤,就像被野兽生生撕去了翅膀。

      他有些不敢相信,狠狠揉了揉眼,那画面却更真切了。

      那些曾经深可见骨的旧创,既不像刀伤也不是枪伤,倒像是……

      他回想起那个漆黑的巷子,还有那只叫黑虎的狗。当它扑来时,周兰亭两手着抱头,紧闭着眼,蜷缩在墙角。

      当时周兰亭说他曾被狗咬过,可自己又是怎么说的?

      "狗没什么好怕的。"

      想到这,宗少唯真想给自己一巴掌。

      方才周兰亭分明想逃,却不敢动,甚至抓着衬衫都不敢穿,大概就是怕被自己看到他不愿示人的这一面。可为什么会这样?到底发生了什么?那样惨烈的伤口,他是不是差点就死了?死里逃生,那个时候他又该有多疼?

      想到这,宗少唯揉了揉胸口,觉得那里堵得慌,仿佛心被割开一道口子,血源源不断涌出,充塞了胸腔,叫人透不过气来。

      这时他有了种很奇怪的感觉,好像忽然欠下周兰亭一笔债,不是因为窥见他的秘密,而是为了在某年某月的某一时刻,当他挣扎在犬齿之下时,自己却不在他身边。

      周兰亭加紧换好衣裳,正低着头挂怀表,忽然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循声来到门边,就见一张纸正鬼鬼祟祟地顺着门缝钻进来。

      他慢慢蹲下身,又听了听门外的动静,这才把纸捡了起来。

      "原谅我罢。"

      他微一皱眉,起身拉开房门,见宗少唯正从地上站起来,发现门开了,赶紧对着他憨憨一笑。

      这笑甚是古怪,周兰亭暗自戒备,晃了晃手中的纸,"这是什么?"

      "道歉信。"

      "我是问你把它塞进来做什么。"

      "向你道歉。"

      "可这是我写的。"

      "给了我不就是我的么。"

      周兰亭看了他一眼,把信纸一撕两半,"用不着道歉,方才是我自己忘记锁门,不怪你。"

      "不是,"宗少唯赶紧解释道,"不是为撞见你光着身子。"

      "……什么叫光着身子?"周兰亭皱起眉。

      "光着半个身子,行了吧?"

      周兰亭觉得简直和他扯不清,"你究竟想说什么?"

      方才宗少唯已经下定了决心,可被周兰亭这样劈头一问,不免又有些怯。

      周兰亭见他抿着唇,拧着眉,瞪着眼,一副找自己拼命的架势,便问,"到底说不说?"

      宗少唯两只双手渐渐捏成了拳。

      "不说算了。"周兰亭回身关了门,径自朝楼下走去。

      "哎,等等!"宗少唯立刻追过去,抢步冲到他前面。

      周兰亭被拦在楼梯上,搭着楼梯扶手,垂眼看着他。

      "周兰亭,"宗少唯也将手按在扶手上,"我、我想说,之前我骗了你,所以现在想和你道歉。"

      周兰亭不明所以,只觉得他目光迫人。被那样看着,倒像自己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于是不自觉地移开视线,却落在宗少唯那只手上,发现他指尖泛白,硬是在木质的楼梯扶手上嵌出几个"月牙"。

      "怎么骗的,说说看?"他又将目光转回来。

      宗少唯最后深吸了口气。曾经的亏欠已无可挽回,想要补偿,不如就从坦诚自己的真实身份开始。

      "我对你说,我的工作是在博仁大学教书,其实是骗你的。"宗少唯舔了舔嘴唇,"另外,我说在关山没处落脚才租下你的房子,那也是假的……"

      看着周兰亭那双无辜的眼越睁越大,并流露出不可置信的目光,他愧疚万分,却也愈发坚定了信念,"其实,我真正的身份是保……"

      "住口!"听到这周兰亭猛然将他喝住,同时心中翻江倒海。

      他这是在干什么?是不是疯了?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吗?

      一旦他的身份被挑明,那么桌面下的一切都将被迫转上台面:得知被监视自己必定要拿出态度,严铁铮则不得不做出解释,那么今后的人情交易还怎么做?这无异于互相撕破脸,接着保密局的监视便会由暗转明,届时自己的一切行动,乃至整条联络线的安全都会受到影响。然而更重要的是,到那个时候,宗少唯只能离开,就算严铁铮网开一面,但作为一个擅自抗命,又将身份大白于天下的特务,他又该何去何从?

      宗少唯一愣,以为周兰亭这就开始恼了,心说"这算什么,可气的还在后头呢"。

      "你先听我说,其实我是……"

      "别说了!"周兰亭皱起眉,把脸扭到一边,"我没兴趣听。"

      没兴趣?宗少唯惊讶地跟着转过去,"怎么会没兴趣呢?难道你不想知道我是干什么的?"

      周兰亭又转向另一边,"为什么一定要知道,我又不是警察。"

      宗少唯也转过来,"可我骗了你啊,你都不生气吗?"

      "我也骗过你,刚好,我们扯平了。"

      "你就不怕我害你?"

      "谁害谁还不一定呢。"

      宗少唯万没料到他会是这种反应,急道,"我之所以来你家,是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

      "所以就不要告诉我呀。"

      "……"宗少唯张大了嘴。

      平时那么谨慎的一个人,为什么偏在这事上糊涂,他实在想不通,难道是太过信任自己的缘故?

      周兰亭也暗自思忖,怎么好端端的宗少唯非要自揭身份不可,联想白天的风波,难道是……顾潮声为了引自己上钩,让他配合演了一出"欲擒故纵"?

      不,这不可能。

      他侧过脸,见宗少唯垂下脑袋,正来回搓弄着楼梯扶手,喃喃道,"你怎么就不明白我的心呢……"

      说来荒唐,周兰亭自认从不轻信于人,可说不好从什么时候起,这个本该格外提防的特务竟成了例外。

      他抬起手,犹豫在半空,最后还是落在宗少唯肩上,"少唯。"

      宗少唯抬起头。

      "有些事……实在不必说出来,也未必说得清,心里有数就够了。"

      "我是有数,可你没有!"此时宗少唯觉得周兰亭也是不争气,难怪被自己骗得团团转。

      "放心,我比你有数。"

      宗少唯茫然地皱起眉,"什么意思啊?"

      周兰亭轻叹了一口气,"意思是,教书也好,做什么也罢,你都是我的房客。"

      宗少唯撇了撇嘴,"可我不想永远只做你的房客。"

      "不会很久的。"

      宗少唯抬起眼,目光满是希冀。

      周兰亭在他肩上意味深长地一按,"如果你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出来,说不定明天我就要另寻新房客了呢。"

      宗少唯一怔,随即如醍醐灌顶,心头剧震:对啊,一旦身份暴露,保密局哪还能容他继续留在周兰亭身边哪!

      想到这,他好一阵后怕,跟着目光就热烈起来,其中又是庆幸又是感激。

      周兰亭心说"看样子是懂了",便缩回手,不料宗少唯忽然张开双臂,把楼梯堵了个结实。

      "又怎么了?"

      "我问你,刚才你是不是很紧张?"

      "笑话,我有什么好紧张的。"

      宗少唯"哼"了一声,将眼角朝楼梯扶手一斜,周兰亭也跟着看过去,"什么?"

      宗少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不紧张,你抠它做什么?"

      周兰亭简直无语,索性抓过他的手,将几根修长的手指严丝合缝按在那几个"月牙"上,"看清楚,到底是谁紧张?"

      宗少唯不作声,指腹抵住周兰亭的指尖,缓缓朝后一推,"朝哪看呢?我说的是这个。"

      周兰亭抽回手,几个浅淡的指印落入眼中,正是他先前抓握的地方。

      他心中一慌,忙又把手覆上去,面上仍保持平静,"这又能说明什么?"

      "说明你很紧张。"宗少唯有些得意。

      "你还不是一样?"周兰亭目光掠过,望向别处。

      "我承认我很紧张。"宗少唯道,"我紧张,是因为害怕说出实话,你会怪我、恨我,甚至不再理我。"

      "可你又在怕什么呢?"

      "是不是怕我会离开?"

      周兰亭听着他的话,手掌在楼梯扶手上一下一下,不轻不重地抚着,这时冷笑一声道,"宗先生未免也太自作多情了吧。"

      "就当我自作多情好了,"宗少唯自嘲地一笑,然后仰起脸看着他问,"那么你愿意领我的情吗?"

      尽管心里早有防备,可周兰亭还是感觉两颊倏然一热,像被钳住首尾的鱼,挣扎不得,呼吸不畅。他一时失措,怔忡间退了步,然后便头也不回地朝楼上跑去。

      宗少唯早防着他这一手,立刻抢步上去,两臂一围,将他困在当中。

      "不愿意就说不愿意呗!"他嚷嚷道,"你跑什么!"

      周兰亭被困在这方寸之地,小心翼翼地维持着与这人肉牢笼的距离,额发沾湿,渐渐垂落眉间,想要拢回去,手肘却撞上宗少唯的胸口。

      "不、不是,"他的视线像被火燎似地跳,"我回去取帽子。"

      "哦,"宗少唯两手一前一后紧扣着扶手,"这么说不是不愿意。"

      "我没说。"

      "那你到底愿意还是不愿意?"宗少唯一边穷追猛打,一边又从身上掏出手帕递过去。

      周兰亭稀里糊涂接过,低头揩着额上的汗,却瞥见挡在身前的那条手臂,正随着握住扶手的指头,一寸一寸地朝自己靠近。

      他抬起头,恰好宗少唯垂下眼,对视间,周兰亭知道自己被耍了。

      他将宗少唯的手臂奋力一推,未及开口,就听见怪腔怪调的声音,"宗先生,你庄重些。"

      "……"

      宗少唯看着他笑起来。

      周兰亭不由得也抿起嘴角,"我就是这么惹人厌的腔调?"

      "你以为呢?"宗少唯笑得更开心了。

      "我以为……怎么也该用个'请'字。"

      "行。"宗少唯说着,缓缓退下几级楼梯,朝周兰亭伸出手,"请吧?"

      "干什么?"周兰亭不明所以。

      "请你下楼啊。"宗少唯扬着脸看着他,"把手给我。"

      周兰亭没动,"又搞什么名堂?"

      "不是叫我庄重吗?"宗少唯仍抬着手,"这是西洋人的礼数。"

      "我又不是西洋人。"

      "你就依我一回还不行吗?"

      尽管对此没抱多少期望,可看着周兰亭始终在楼梯上踌躇,宗少唯仍难掩失望。他的胳膊渐渐酸了,正打算假装伸个懒腰以掩饰尴尬,周兰亭忽然间向他伸出手,"那就有劳了。"

      这一刻宗少唯简直心花怒放,仿佛这个美好的世界只剩了他们两个。担心周兰亭变卦,他当即把那只白皙的手狠狠攥入掌心。

      "嘶。"周兰亭皱起眉,"你轻点儿。"

      宗少唯得意到忘形,也顾不得许多,紧拉着周兰亭的手,从本该闲庭漫步的一段楼梯上疾行而下。

      周兰亭急促地跟在后头,楼梯被踩得一阵乱响。旋即到了楼下,还没容站稳,就听见宗少唯说,"周兰亭,和我跳支舞吧。"

      周兰亭气还没喘匀,闻言立刻就要甩脱,"你胡说些什么?"

      "没胡说。"宗少唯哪肯放,更拉着他顺势一旋,"这也是西洋人的礼数。"

      "少唬我,快松开!"周兰亭有些急,目光下意识朝四周一扫。

      "看什么,又没旁人。"宗少唯被他这举动逗笑,"噢,我明白了,你害怕被自己的职员看见,他们那位平日假正经的周老板,下了班也不回家,和一个男人在公司里拉拉扯扯地厮混……"

      "闭嘴!"周兰亭顿足,把地板踩得"咚"的一声。

      宗少唯哈哈大笑,"被我说中了吧!"

      周兰亭扬起微红的脸,"说中了,说中了,那就不要这样拉拉扯扯的。"

      宗少唯却更将他拉近些,"所以你承认自己假正经,还是承认怕被职员看到你假正经?"

      这话满是圈套,周兰亭索性不吭声。

      "那就是都认下了?"

      "……"

      "现在这里没人,你就别假正经了,就和我跳支舞吧。"

      宗少唯其实鲜少涉足舞场,舞技更是平平,可刚刚握住周兰亭手的一刻,"想和他跳一支舞"的念头就蓦地冒了出来。他想堂而皇之地握着那只手再久一点,更想找个理由,透过华丽的衣料,抚一抚周兰亭背上的伤。

      虽说四下无人,可"不畏人知畏己知",头顶亮晃晃的灯,说不定三尺以外还有诸多神灵,周兰亭万不会答应这种荒唐的请求。

      他将手一摔,挣脱了宗少唯的掌心,正要再搬出"请自重"这一套,眼前忽然一黑。

      "怎么回事?"黑暗里,他听见宗少唯不满的声音。

      原来整个房间都没了光亮。

      "又停电了。"周兰亭道。

      "哦,"宗少唯喃喃道,"我还以为老天在惩罚你呢。"

      "为什么要惩罚我?"周兰亭在黑暗中寻着声音看过来。

      "因为你总是拒绝我,还那么粗暴。"

      "……"周兰亭无语,心说"老天爷还挺喜欢你呢"。

      "你就那么想跳舞么?"

      "嗯。"

      "又没有音乐,怎么跳。"

      "心里数着拍子不就行了。"

      没了头顶亮晃晃的灯,大概神灵也跟着散了,周兰亭竟有了些动摇,"可哪有两个男人一起跳的。"

      宗少唯嗅到一丝机会,忙道,"谁规定男人不能和男人跳舞了?"

      "可总要有一个跳女步。"

      "我来!"宗少唯毫不犹豫,并且立刻精准地将左手搭在周兰亭肩上。

      "……真是位粗鲁的小姐。"

      宗少唯笑着催促道,"快点儿,搂着我。"说着就拉起周兰亭的手朝自己背上放。

      "你庄重些。"周兰亭拍掉他的手,自己慢慢覆上去,"没有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

      两人面对面站定,各自多少都有些别扭,同时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借着窗外幽微的夜光,宗少唯可以清楚地看见周兰亭白皙的轮廓,还有那双如晨星般清亮的眼。那双眼也正朝他望来,忽然一弯。

      "我好像在和一只熊跳舞。"周兰亭没忍住笑起来。

      宗少唯怕他破坏气氛,赶紧道,"别啰嗦了,开始吧,3、2、1。"

      他念完,两人同时迈开脚步,并在心中默默数着拍子,可才数到3,宗少唯便结结实实地踩在周兰亭的皮鞋上。

      "对不起!"

      "没关系。"

      两人重新开始,但很快。

      "对不起!"

      "……不要紧。"

      "对不起!"

      "……"

      周兰亭停下来,疑道,"你别是故意的吧?"

      "什么啊!"宗少唯有些尴尬,"就是不大习惯跳女步罢了。"

      "还以为你是什么高手呢。"周兰亭无奈道,"还是换我来吧。"

      宗少唯就等着他这句呢,心里顿时乐开了花。黑暗难掩喜色,他不由得搓了搓手,却被看了个正着。

      "我觉得你就是故意的。"周兰亭皱起眉。

      "哪能啊!"宗少唯分辨道,"我有那么聪明吗?"

      周兰亭又想了想,这才不再计较,将左手虚搭上他的肩,宗少唯也顺势轻轻揽住他的背。

      掌心触碰衣料,周兰亭的脊背微微一僵,身体也随之挺直。

      宗少唯察觉到他的不自然,小心地问,"可以吗?"

      周兰亭不置可否,只是握住他的左手,示意他开始。

      黑暗像一面无边无沿的玄色绸缎,将一切无言地包裹起来,两个人在其中轻旋,渐渐与这温柔的夜缠绕在一起。

      宗少唯掌心温热,那暖流透过衣料,悄无声息地汇入那片早已不再涌动的血脉。周兰亭觉得背心很暖,以为又是自己的臆想,可细细体会却又不同。那不是暴戾的、像要把他撕裂般的灼烫,而是带着善意的、简单而清澈的温暖。

      这时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忽然抬起头。

      "看什么?"宗少唯垂下眼,"这回我可没踩你。"

      "方才你说……为什么到我身边来?"

      宗少唯一愣,"不是不叫我说吗。"

      "……对。"周兰亭从冲动中醒过神,连忙道,"我不该问的,抱歉。"

      "这有什么好抱歉的。"宗少唯道,"想知道我就告诉你。"

      "我不想知道!"周兰亭立刻道。

      "你这个人,"宗少唯皱起眉,"真不痛快!"说完朝周兰亭的皮鞋狠狠踩了一脚。

      周兰亭吃痛,同时又被一股想要放肆的无名之火充斥胸膛,于是他在黑暗中反踩回去,不料竟被宗少唯灵巧地躲开。

      "嘿嘿,气死你。"

      周兰亭被气笑,"平常你就是这样和小姐跳舞的?"

      "你又不是小姐。"

      "亏得我不是,否则先赏你一巴掌。"

      "打啊,你打!"

      周兰亭作势扬起胳膊,立刻被抓住手腕。

      "你还真打啊!"

      周兰亭正要说什么,忽然目光一闪,跟着"嘘"的一声,示意宗少唯噤声。

      宗少唯乖乖闭嘴,同时竖起耳朵。

      很快,些微杂乱的警笛声传来,宗少唯也不知为什么,立刻警惕地朝旁边看了一眼,见周兰亭面容平静,两眼正寻着声音虚望向窗口。

      警笛声在迅速靠近,越来越响,越来越急促,仿佛下一刻就要停在门外。

      宗少唯有些紧张,也说不好是担心警察冲进来揭穿自己的身份,还是会以什么理由将周兰亭带走,好在那刺耳的声音很快从门前擦过,顺着民生路迅速远去了。

      宗少唯松了口气。

      可周兰亭的心却提得更紧了。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忽然涌起一阵强烈的不安。

      他首先想到夏延年,他逃了?还是翻供了?跟着马上又想到卢向衡,会是他吗?他被盯上了吗?电台暴露了吗?

      好像都不是。

      然而敏锐的直觉告诉他,这场风波必定和自己有关。

      -

      就在一个钟头前,一辆黑色轿车急停在城南一条晃僻的巷子尽头,贾振业面色惨白地坐在驾驶位,举着双手,冷汗涔涔地盯着抵在自己脖子上的那把匕首。

      "好、好、好汉,我、我说的都是实、实话!"

      身后的人一身黑衣,青布遮面,只能从声音判断是个年轻人。不,应该说是个年轻的强盗。

      黑衣人笑了一下,道,"贾老板,别紧张,我只求财,一般不宰人。"

      "啊……一般……"

      "只要你乖乖听话。"

      "我听!我听!"

      "好。"黑衣人将匕首一晃,"那本通行证你也看过了,说说打算出多少钱买吧?"

      贾振业心中暗暗叫苦,"你、你要多少,我就给多少。"

      "这么痛快?"黑衣人又笑了,"如果我要二十条枪呢?"

      "枪、枪??"贾振业一个激灵,"好汉,你叫我上哪弄那么多枪去啊……"话还没说完,就感觉颈间一凉。

      "以为我好糊弄是吧。"黑衣人的声音有了些寒意,"就凭你贾老板和保密局的交情,连通行证都弄得到,区区几条枪,有什么难的?"

      一听这话,贾振业简直欲哭无泪,"我哪有那个本事啊,那通行证是、是我向人借的啊。"

      "贾老板,你不老实。"

      贾振业几乎带了哭腔,"好、好汉,我拿我的老婆孩子起誓,我说的全是真话啊!"

      黑衣人哼了一声,"照你这么说,把人家东西弄丢了,就这么黑不提白不提的算了?"

      "唉,我、我今天不就在忙活这事吗,可是连跑了两趟也没见到人,要不然也碰不上好汉你了。"

      "哦,这么说还怪我咯?"黑衣人说着拿匕首拍了拍他的脸。

      贾振业又是一个哆嗦,"不是、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说说,那东西到底是谁的?"

      贾振业心想,本来因为这事在廖冲那边自己就欠了人情,现在就更不能将廖冲再扯进来,否则就算自己今天能活着离开,今后怕是也没法在关山立足了,更何况那劳什子的通行证原本也不是廖冲的。想到这,他把心一横,暗道一声"得罪",便实话实说道,"是周兰亭的。"

      "……谁?"黑衣人明显一顿。

      贾振业以为他没听清,又提高了音量,"周兰亭,周老板。"

      "你、你再说一遍!"

      贾振业清了清嗓子,一字一顿地道,"就、就鸿晟公司的老板,周兰亭。"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2章 第 4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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